
“盛世”一詞,如何詮釋?《辭海》、《辭源》均未列此詞條;《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釋為“興盛的時代”。此釋僅從字面去解,實在難得要領,故只得據史料以推求之。
按我國史家所稱的“盛世”,一般指我國歷史上的這樣四個時期,即西周成王、康王統治時期的“成康之治”;西漢文帝、景帝統治時期的“文景之治”;唐代太宗統治時期的“貞觀之治”和清代康熙帝、雍正帝、乾隆帝統治時期的“康乾之治”。成康之世“明德慎刑”,階級矛盾得到一定程度的緩和,“天下安寧”,“刑措四十余年不用”。文景之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生產得到發展,資財積蓄富裕,廩錢“貫朽而不可校”,倉粟“充溢露積于外,致腐敗不可食”。貞觀之世,君臣鑒隋亡教訓,俱懷憂患意識,“夙夜孜孜,唯欲清靜”,“儉以息人”,“百姓安樂”,經濟發展,人口增加;康乾之世,平定三藩亂后,社會安定,重視農業生產,廢除“圈地”陋規,獎勵墾殖,治理江河,生產發展,糧食充裕。總結這四個歷史時期的共同優點是:社會較為安定,生產較為發展,物質財富、特別是糧食較為豐裕,百姓相對安居樂業。這些社會條件和物質條件,當然是作為一代盛世所必不可少的,但僅憑此即可許為盛世?則管見以為尚有不足。
按我國傳統的盛世理想,其終極是“大同”。在這樣的社會里“天下為公”,“人不獨親其親”,“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人人過著平等、自由的富裕生活。其初始則是“小康”。在這個社會里,雖然物質財富還是相當豐富,人們也過著較好的生活,但“天下為家”,“各親所親”,“貨力為己”,還有大富、小富和等級之分。由小康過渡到大同,需要一個很長的發展時期。這一時期的社會既存在著小康時期“家、己”(私)的觀念和設施,卻又產生和滋長了大同(公)的某些因素,是一個小康、大同因素并存、由小康減私增公進步到大同的時期。這一時期的社會前人較少論及,但確實客觀存在,姑且稱之為“中豐”吧!以這種傳統的盛世概念結合當代的實際情況,所謂盛世即可用現代語言作如下詮釋:那是一個社會安定,物質財富豐裕,人們彼此互助,民族和睦,外交互益,人人過著平等、自由、民主、富裕、文明生活的時代。
用此標準衡量以上所舉四個所謂盛世,可知俱實難符;因為它們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大缺點。首先是它們都共有的專制體制的大缺點:百姓的生死苦樂都掌握在個人的喜惡和主觀意旨的隨意性上,等級森嚴,貧富懸殊,這是和人人平等、自由根本對立的。其次是它們還各自存在著不同的缺點:成康之世,統治者視百姓如牲畜,故稱統治百姓為“牧民”,而百姓則渾渾噩噩安于這樣的牧養;此外,這一時期諸侯擅權割據形勢已肇其端,貴族與奴隸的矛盾加劇;民族關系,則獫狁戎狄侵擾于西北。文景之世,土地制度畸形發展,形成剝削者與被剝削者的尖銳對立,“限民名田”并未起到實際作用;統治集團內部先是“諸呂之亂”,后有諸侯國強大割據爭雄;民族關系,則匈奴在西北窺伺擾掠,自高祖至武帝長達七十余年。貞觀之世,內有唐太宗晚年好大喜功,貪圖享樂,各種社會矛盾漸趨激烈;外有突厥、土谷渾侵擾于前,吐蕃威脅于后,經過多次戰爭,而后者卻未能根本解決。至于康乾之世,內則歧視漢民,大興文字獄,奴化制度空前嚴厲(大臣亦自稱奴才);實行圈地陋規,結果貴族侵占大量土地,與農民的矛盾尖銳,農民起義此伏彼起;外則俄羅斯窺視于北,日本侵擾于東;此一時期,乃與盛世大相徑庭。綜上四個歷史時期,僅貞觀之世統治集團意識到國家的鞏固與民心的向背密切相關,能在一定程度上容納不同意見,關心民間疾苦,增添利民措施,可稱四個所謂盛世時期的稍近于盛世者。但其所以關注民心者,實乃從鞏固統治階級根本利益出發,并非真為天下蒼生也。至于廣大百姓也尚未萌發或極少民權意識,百姓終是奴隸。
綜上檢討,可以說,我國從古代到近代,實際上未曾有過“盛世”時期,僅有“治世”而已。如果說我國歷史上確有一個盛世的話,那就只有21世紀的當代稱得上了。我們這個時代已基本進入了“小康”而且還有著“大同”的某些因素,可以算是盛世階段的“中豐”時期吧。當然,這還須要我們再繼續共同努力向“大同”的目標奮進。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