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美國總統特使基辛格訪華,特別是1972年尼克松總統正式訪問中國,標志著中美關系發生重大轉折。這個轉折不是突然發生的。毛澤東主席與尼克松會談時曾說:“我們兩家也怪得很,過去二十二年總是談不攏,現在的來往從打乒乓球算起只有十個月,如果從你們在華沙提出建議時算起有兩年多了。”毛主席這里所說的“如果從你們在華沙提出建議時算起”,指的是1970年初中美兩國在波蘭華沙舉行的第135次大使級會談中,不約而同地提出舉行更高級別的會談。可以說,1969年冬兩國外交人員在華沙的接觸及1970年初兩國在華沙舉行的第135次、136次大使級會談,是中美關系解凍的開端。這是一段斗爭尖銳復雜、曲折微妙甚至帶有戲劇性的歷史。當時,我在中國駐波蘭大使館工作,1967年至1970年初曾擔任有關會談及中美間具體事務的聯系工作,有幸親身參與了這段歷史。
好事多磨:屢屢難產的會期
中美大使級會談始于1955年8月,地點在日內瓦,1958年起改在華沙舉行,在很長時期內是中美兩個未建交國家聯系的唯一渠道。王炳南大使與美方談了9年,共120次,1964年奉調回國任外交部副部長;其后,由王國權大使接替。1967年6月第133次會談后,王國權奉調回國參加“文化大革命”,會談顧問李連璧(使館參贊兼)、會談翻譯錢永年及記錄人員也先后回國。會談不能正常進行。
不久,發生了美國兩架軍用飛機侵入廣西省上空被我防空部隊擊落事件,三名飛行員喪命,一名飛行員被俘。美國急于知道飛行員下落,美駐波蘭大使館派二等秘書泰勒以大使級會談秘書名義約見我使館官員。經請示國內,由我也以會談秘書名義在中國大使館同他會見。此后,在正式會談長時間間隔期間,雙方以這種方式保持著事務性聯系和溝通。
第134次會談原定1967年11月8日舉行。會前,泰勒兩次來電話詢問能否如期舉行。由于王國權參加“文化大革命”一時不能返任,國內決定推遲到1968年1月8日。經聯系,美方同意了中方建議。但到了會期臨近時,王國權仍不能返任,周恩來總理考慮,不宜再推遲,大使回不去,可由臨時代辦、參贊陳東談。美方表示同意。于是,第134次會談按期舉行,會址仍在波蘭政府提供的梅希里維茨宮。這次會談,如以前多年的會談一樣,沒有任何進展。雙方商定第135次會談于1968年5月29日舉行。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會期卻難產了,雙方反復進行了好幾個回合的交涉和斗爭。
前三個回合,周總理考慮到越南同美國開始在巴黎進行會談的情況,認為有必要延期。于是,中方以我大使到時仍不能返任為由,建議延期至11月中旬。美方則不贊成推遲,一再表示:我們同北京之間的交流是有價值的,尤其在國際局勢緊張時期,應該更經常地,而不是更少地進行這種交流。到第三個回合,美方才建議會期定于11月20日,等于是接受了中方意見,但仍然強調會談繼續延期是不適宜的。
以上情況,都發生在約翰遜總統執政后期。此時,美國在越南進行的戰爭節節失利,已無取勝希望,國內反戰運動高漲,被迫謀求“體面的和平”,有意利用中國在亞洲的影響。同時,當時約翰遜總統所屬的民主黨競選形勢不利。這些大概是美方一再反對中美會談延期的主要背景。

第四個回合:就在強調“會談繼續延期是不適宜的”幾天后,美方突然改變了主意,建議把會期推遲到1969年1月5日或11日。這顯然與美國大選形勢有關,共和黨的尼克松當選總統,美政府正處在新舊交替階段,美方想拖過這段時間。中方這次的復信比較長,表示可以同意延期,建議干脆到1969年2月20日開會,說那時你們的總統已經上任一個月了,大概可以拿定主意了。信件重申了中方一貫堅持的基本原則,強調:我們再一次告訴你們,中國政府是絕不以原則做交易的。如果你們繼續采取現在的做法,不管你們哪個政府上臺,大使級會談絕不會有什么結果。信件告知美方,既然美國務院已經把第135次會談延期向外界發表了談話,中方將發表聲明予以駁斥。
中方此時提交措詞比較強硬的信函,我體會是策略運用,向新上任的尼克松總統來一個攻勢,促使其改變多年來美政府的對華敵對政策。
橫生枝節:廖和叔叛逃事件
幾經周折,雙方確定1969年2月20日舉行第135次會談。但好事多磨,這年2月4日發生了中國駐荷蘭大使館臨時代辦廖和叔(二等秘書)叛逃事件,他先是投奔荷蘭當局要求政治避難,后被送往美國。這件事使本來就處于對立狀態的中美關系更加惡化。
2月6日,使館接到國內指示,要我們把國內發來用代辦名義致美國駐波蘭大使斯托塞爾的信于當日交美方。這封信措詞強硬,提出強烈抗議,指出這是美國政府勾結荷蘭政府蓄意制造的嚴重反華事件,是又一滔天罪行,證明美國總統尼克松在敵視中華人民共和國7億中國人民這一點上,同他的前任約翰遜毫無兩樣。信中說:美國政府必須將廖和叔交還中國政府,美國政府必須承擔由此產生的一切嚴重后果。
當天晚20時,我把美使館臨時負責會談事務的秘書斯堪龍約到使館,把信函交給他。他未作表示,允轉信件。
4天后,即2月10日,斯堪龍來電話,告知美大使有信給中方,希望中國使館派人來取。我表示可按過去做法把信送來。對方堅持要中方派人到美使館去取。美方態度趨硬、改變做法,顯然是對中方抗議信作出的反應。
這是一個新的情況。1967年以前會談正常進行,雙方來往信件不多,個別時候雙方翻譯交換或核對會談發言稿,中方曾派司機把稿件送到美使館傳達室,不交談,要了回執就回來,不進入使館內部。1967年下半年以來,來往信件增多,不管是美方還是中方信件,都是由我邀美使館主管會談事務的秘書來中國使館遞交,美方未強調外交上的對等原則,只是曾經表示希望我們能去美使館做客,并不堅持。這次,美方做法改變了。使館請示國內,復示稱,美方來信應由美方送來,信不送,是他們的事,責在美方。這樣,美大使的信對方不送,我方不取,僵在那里。可見在中美關系對立時期,像遞交信件的方式、地點這樣的具體問題的處理,都反映著兩國政府的政策。
中方遞交抗議信后11天,即2月17日,國內發來指示并附以代辦名義致美大使的信件稿及譯文,要使館派人于18日上午當面交美方會談秘書,并囑送出后電話吿國內,以便安排發表聲明。這封信仍是關于廖案的,指出:美國政府不僅無視中國政府的抗議,拒不接受中國政府的嚴正要求,反而繼續誣蔑中國,進行狡賴,推卸責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政府圖謀把廖送往臺灣,進一步制造反華事件。信件說:我奉命通知你,中華人民共和國認為,在目前這種美國政府一手制造的反華氣氛中,按照預定日期在2月20日舉行第135次中美大使級會談是不適宜的。
這次面交信件,顯然不能再在中國使館進行。我電話約見斯堪龍,確定2月18日上午10時在美國大使館會見。這天,我在使館商參處英文專業干部李長壽陪同下去了美國大使館。在那個年代,中美敵對,長期相互隔絕,我在黨的宣傳教育下確信美國是頭號帝國主義,是最兇惡的敵人。這次要進入敵人機關內部辦理交涉,對我來說是第一次,在新中國外交人員中大概也是第一個,不知道可能發生什么情況。當時,我頗有楊子榮進威虎山的感覺。
斯堪龍在他的辦公室同我們會見。他舉止合乎禮貌(順便說一下,過去美方聯絡人員到中國使館,我們也是注意禮貌的,還有茶水招待)。他看完信件后,離開了辦公室,顯然是請示大使去了。辦公室只剩下我們兩個中國人。對美國外交人員這種做法,當時我感到有些驚奇,因為中國外交人員是絕不會這樣做的。他回來后說:“美國方面對中方采取單方面的行動,深感遺憾。我們必須拒絕關于廖先生問題的指責,因為他的旅行是由他本人決定的。”他表示將中方信件報告政府。我根據信件精神重申廖案是美荷政府勾結策劃,在美國制造的反華氣氛中舉行大使級會談顯然不適宜,強調會談不能如期舉行,責任完全在美方。
使館把交信情況盡快報告國內后,中國外交部新聞司發言人向媒體發表了聲明。中美大使級會談由此擱淺。
中國領導人之所以采取這一堅決行動,我體會,固然與重視廖案及“文化大革命”氛圍有關,同時也是如前文提到的對美國大選后的新政府來一個攻勢,以壓促變這一策略的繼續。
戲劇性事件:美大使緊追中國使館官員
中方的策略看來見效,尼克松決定尋求同中國關系正常化的途徑,接二連三地發出信號。1969年3月中旬,美國務卿羅杰斯在華盛頓發表談話,對第135次會談不能按期舉行“表示失望和特別遺憾”。7月,美政府宣布取消美國人前往中國旅行的限制,取消對中國非戰略物資貿易的限制。隨后,尼克松又相繼通過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斯庫和巴基斯坦總統葉海亞,向中國領導人傳話,反對孤立中國的政策,希望美中關系能夠解凍,并稱將從臺灣海峽撤出兩艘驅逐艦,以表示小小的友好姿態。尼克松還表示,美中華沙會談中斷,但美任何時候都愿意恢復這種形式的會談。
與尼克松進行游說差不多同時,蘇聯與中國因意識形態爭論導致的緊張國家關系,出現了某種趨向緩和的跡象。9月,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途經北京機場與周總理會晤。10月,中蘇恢復了邊界談判。
在這種背景下,尼克松加快了步伐,和他的智囊基辛格一再敦促駐波蘭大使斯托塞爾設法與中國外交人員接觸,傳遞美國愿意恢復會談、改善兩國關系的信息。據外電報道,尼克松甚至向美大使下了死命令,要他盡快完成此項任務。
就這樣,1969年12月3日晚,在華沙發生了下面敘述的帶有戲劇性,但對中美關系松動產生了某種催化作用的場景。
1969年12月3日晚,在華沙科學文化宮大廳舉行南斯拉夫時裝展示會,中國使館二等秘書李舉卿及翻譯景志成出席,看到美國大使斯托塞爾偕同會談秘書西蒙斯也在座。散場后,李、景迅速離開會場,想避開美國人。在中美敵對時期,再加上國內“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這是很自然的心態。走到樓梯的一半時,他們二位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西蒙斯追上景志成,把斯托塞爾介紹給他。斯托塞爾用不大順暢的波蘭語說:我是美國大使,想會見你們代辦先生。景志成表示將轉達后,加快步伐想甩開斯托塞爾。斯托塞爾緊追不舍,在文化宮外廣場上追上了景志成,有些氣喘吁吁地說:“最近我在華盛頓見到了尼克松總統,他說他要與中國進行重要的、具體的會談。請你把這一情況向上級匯報。”景志成匆忙表示轉達后,急速去找已經走到停車場的李舉卿。這時天空正飄著鵝毛大雪,廣場及街上行人稀少,遠處路燈昏暗,顯得十分寂靜。這個夜景使剛才發生的一切帶有濃厚的舞臺戲劇色彩。
由于接替陳東擔任臨時代辦的雷陽參贊到任不久,美大使未曾見過,很可能是把李舉卿當成了雷陽。幾天后,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麥克洛斯基在華盛頓記者招待會上答問時稱:美大使談話的對象是負責中美會談事務的“駱先生”,顯然又是張冠李戴,陰差陽錯了。
第二天即4日傍晚,西蒙斯來電話打到值班室說有急事想同我通話。他在電話中說:受政府委托,想問一下美大使昨晚與中國使館人員的談話,是否已經轉達。他接著說,昨日的談話已被人看到,現有記者向美使館提出問題,我們打算確認,但不透露內容,也不加評論。我問是哪國記者提問,他說是美聯社。我請示代辦后,根據過去特別是廖案發生后中方的做法,作了帶有批評性的簡單表態,表示我們保留評論的權利。
使館將3日晚和4日晚發生的情況先后報國內后,外交部連續來電詢問3日晚文化宮廣場上發生情況的細節,對使館補報情況仍不夠細致清楚和4日晚對美方電話通知未經請示國內就表態進行了批評,強調今后對美方提出的問題應只允轉達,不作任何表示。
國內之所以重視3日晚美大使在文化宮廣場通過譯員的傳話,事后才知道有這樣一個大的背景:黨的九大后不久,中央最高層從中、美、蘇大三角關系大局考慮,決定利用時機恢復大使級會談、改善中美關系,以利于在大三角斗爭中處于有利地位。這是重大的政策策略調整,開始階段嚴格保密。當時,大使館對此尚無所知,對國內如此重視3日晚廣場事件不甚理解,受批評后領導及有關同志心情有些緊張,雷陽深感壓力很大。使館領導及時向國內作了檢討。后來聽說,1971年周總理會見基辛格時曾幽默地說:如果你要讓我們的外交官得心臟病的話,就去交際場合找他們接觸。此是后話。

緊鑼密鼓:會談地址、日期塵埃落定
12月8日,使館接到國內通知,告知國內決定釋放1969年2月乘游艇誤入中國領海而被拘留的兩名美國公民——鮑德溫和唐納德;同時發來國內擬定的用代辦名義為此事寫給美大使的信,要使館派人面交美方聯絡秘書。這顯然是對美國將從臺灣海峽撤走兩艘軍艦做出的反應。我盡快約見西蒙斯,再次由一位同志陪同前往美大使館。會見在西蒙斯的辦公室進行。他看完信后,也像2月我會見斯堪龍一樣,外出離開了辦公室,肯定也是請示大使去了。他回來后說,很高興轉達信件;接著說:我們大使12月3日同貴館外交人員的談話是嚴肅的,美國重視同中國的意見交流。我表示一定向領導轉達。
使館把交信情況報告國內后的第二天,得到國內復示,其中指出:美大使要求會見我代辦,這是美對我做出一系列“和緩”姿態后又一直接試探。在目前形勢下,美急于同我對話,看來是為了壓蘇修,以增強其同蘇修爭奪的地位……我對美在策略上可適當加以利用。為此,國內決定,我代辦可會見美大使,進一步摸清美方意圖。
根據國內指示,我于10日上午10時與美會談秘書西蒙斯通電話,按國內通知的口徑將我代辦擬于11日在中國大使館會見美大使的建議通知對方,具體會見時間建議安排在下午14時。當天晚上22時西蒙斯來電話說:對不起,現在還不能答復,將在明晨盡可能早的時間答復你們。23時許,已是夜深人靜,西蒙斯又來電話告知:美國大使準備11日會見你們代辦,地點在中國大使館,但希望時間由14時改為16時。我請示后表示同意。美使館的答復顯然是經過向華盛頓請示的。雙方都是緊鑼密鼓,加速步伐,都不愿錯過時機。
12月11日,雷陽與斯托塞爾按約定的時間會見。這是大使級會談停頓近兩年以來雙方談判代表的首次接觸。中方的任務是聽,作準確記錄。我擔任翻譯。斯托塞爾發言,他首先說尼克松總統和羅杰斯國務卿已經發表的談話和聲明闡明了我們的信念,接著說沒有得到授權現在就需要討論的問題開始進行會談。他提出舉行第135次會談日期的建議,同時再次提出會址不在波蘭政府提供的梅希里維茨宮,而是輪流在兩國駐波蘭大使館進行,或者移至另外國家的城市。雷陽表示將盡快地把他的談話報告政府。關于下次會見問題,雙方商定通過雙方的聯絡人員電話相約。
美方提出改變會址,大概是由于擔心美中會談被波蘭方面竊聽告知蘇聯。會址雖系技術性問題,但也反映了當時美、蘇、中三個大國之間的復雜微妙關系。
我中央領導認為,美大使12月11日的發言,說明美急于繼續中美大使級會談,以增強其與蘇聯爭奪的地位,并對我直接試探摸底。為利用美蘇矛盾,以利于我當前對蘇修美帝的斗爭,對美方提出繼續大使級會談的建議,可以同意。中央指示可與美大使再會見一次,對美方提出的程序性問題做出答復,并就我對中美關系及大使級會談的立場簡單表態。
根據國內指示,雷陽于1970年1月8日與斯托塞爾再次會見。這次會見在美國大使館進行,這是中國談判代表第一次進入美使館。雷陽先發言,表示我們同意美政府提出的關于舉行兩國代表正式會談的建議。會談的時間,中方建議在1月20日。雷陽還表示同意美方關于會談改在中美兩國大使館輪流進行的建議,中方建議第135次會談在中國大使館舉行。
斯托塞爾表示同意中方關于會談日期和第135次會談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的建議,并詢問下次會談你們的大使是否回華沙參加等具體問題。繼而,他照稿子宣讀了一項經總統授權的聲明,大意是:尼克松總統和羅杰斯國務卿關于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擴大交流的聲明是權威的、嚴肅的。美國毫無孤立中國的意圖。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同蘇聯的觀點分歧,美國無意站在這一方或另一方,無意參與任何反對中國的聯盟,同時不認為勃列日涅夫主義是適宜的。美國愿意通過大使級會談重新同中華人民共和國進行雙邊會談。
雙方商定,各自就此次會見發表消息。
兩次談判代表的會晤,使中美雙方更進一步直接了解到對方的意圖和新的政策動向,為兩周后舉行的正式會談提供了較為有利的氣氛。
破冰之約:不約而同提出
舉行更高級別會談
1970年1月20日,中斷兩年多后,中美第135次大使級會談在中國大使館舉行。這是中美雙方采取的一個帶有全局意義的重大行動,引起世界各國媒體的關注,重要通訊社及報社都派記者在會前趕到華沙進行采訪。由于當時會見談判代表顯然不可能,于是記者們紛紛約見主管會談事務的官員。大概是由于美國務院發言人曾在記者會上談到我的名字,一時間我成了云集華沙的記者們關注的人物。由于會談情況不能透露,只表示“無可奉告”又會使記者先生們失望。經請示國內后,使館決定采取回避辦法,對約見者、來訪者一律由值班人員告以主管會談事務的駱先生不在華沙。那些日子,我窩在使館內,不敢外出。
這次會談,中方仍由雷陽出席,雙方會談的專職翻譯分別自國內趕到華沙。會談在我使館不允許外國人接近的保密室進行,通往會議室的過道也拉上了窗簾。美方斯托塞爾首先發言,他照本宣科,讀了很長時間。他說,美國政府希望今天將標志兩國關系新的開始。他闡述了新政府的對華政策,表示準備同中方討論任何旨在改善兩國關系及緩和緊張局勢的建議。他還闡述了美在臺灣問題上的基本立場。
美方發言中最具新意和對后來形勢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的是下面一段表述:
隨著會談的進展,如果看來是有益的話,而且你方愿意的話,我國政府準備考慮派一名代表前往北京,同你方官員進行討論或在華盛頓接待你方政府的一名代表,就我今天的發言中提到的任何題目或我們可能同意的其它問題,進行更為徹底的探索。
斯托塞爾這段話是試探性的,措詞嚴謹,傳達了美方為改善兩國關系提出的新的設想。
美方發言后,我方代表雷陽按照國內發來的稿子發言,首先重申了中國一貫主張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和在臺灣問題上的基本立場,指出美國政府既然表示愿意改善中美關系,關于如何對待兩國關系中的根本原則問題,想必在考慮之中,我們歡迎就如何解決兩國關系的根本原則問題進行研究和探索。發言最后表示:對于美國政府提出的任何符合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從而真正有助于緩和中美兩國之間的緊張局勢和從根本上改善中美關系的設想和建議,我們都是愿意考慮的。這種討論可以繼續在大使級會議中進行,也可以在更高級的會談中或通過其他雙方都能接受的途徑舉行。
在這次會談中,中美雙方不約而同地提出了舉行更高級會談問題。
這次會談三周后,即1970年2月10日,雷陽與斯托塞爾在美國大使館舉行第136次大使級會談。周總理認為這次會談是一個重要的時機和步驟,曾召集中央政治局會議研究對策和中方發言稿。這次會談,美方也是安排在保密室進行,輪到中方先發言。
中方代表在發言中,首先對美大使在上次會談中正式聲明美國政府希望改善中美關系等講話表示歡迎,重申中國一貫主張通過談判解決中美之間的爭端。繼而,他表示注意到美大使在上次會談的發言中沒有回避臺灣問題,同時指出美方在關鍵的臺灣問題上立場沒有多大變化,態度做法自相矛盾,沒有放棄制造兩個中國或一中一臺的立場,強調這是全中國人民絕對不能接受的,表示同意美大使所說“進行更為徹底的探索”。
中方針對美方在上次會談中提出派代表到北京或在華盛頓與中方代表進行直接討論的建議,在發言中進一步作了重要表態:如果美國政府愿意派部長級的代表或美國總統特使到北京進一步探索中美關系中的根本原則問題,中國政府愿意接待。
中方的發言,特別是最后關于高級會晤的表態,可能是美大使始料未及,發言前及發言中一再與在場的顧問商量,還是照讀了原來的稿子,只是中間加了幾句自己的話。美大使說,中方上次會談所表達的中國政府的觀點,已得到美國政府最高一級的仔細考慮。他進一步闡述了美國在臺灣問題上的立場和政策,表示隨著會談的進展,雙方將能在這個問題上取得某些一致的想法。他又重申并提出了某些有助于擴大來往、改善氣氛的具體建議,同時借機向中國施加影響,強調美重視在中國失蹤或被監禁的美國公民問題,說在這一問題上取得進展將被看作是值得歡迎的跡象。他針對中方發言說:我注意到你今天關于在北京接待一名美國代表的具體發言,我將報告政府。最后說:我相信,我們已經有了有益的開始,我希望在互相諒解的精神基礎上我們將能取得進一步的進展。
在中美兩國最高層領導人的指揮部署下,第135、136次會談,為后來基辛格訪華奠定了基礎。就這樣,冰凍三尺的中美敵對狀態,歷經艱辛的長過程,開始解凍,中美關系的重大轉折拉開了序幕。從中方1969—1970年政策轉變來說,我體會,是策略考慮,有針對蘇聯的因素,甚至是重要考慮,但還不是戰略調整,至少沒有形成正式文件的文字。此點,希予關注。
由于形勢變化,此后華沙渠道不再使用,第136次會談成為中美建交前大使級會談的最后一次。華沙中美大使級會談歷時15載,作為世界外交史上最長的兩國談判,從此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責任編輯 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