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國刑法綁架罪的幾點質疑及完善建議

摘要：我國刑法第239條規定的綁架罪的客觀行為有三種，其中“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和“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完全可被“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所包含，沒有單列的必要，出于對嬰幼兒的特別保護，可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作為綁架罪的從重處罰情節；為了與其他條文更好的銜接，綁架罪的主體年齡應降為年滿是十四周歲；為了更好貫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對綁架罪的量刑情節也應修改和完善

關鍵詞：刑法綁架罪 立法缺陷 建議

中圖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8)04-074-02

綁架他人作為人質，是一種公認的恐怖行為，因此，當今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將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規定為犯罪。我國刑法第239條規定：“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的，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不可否認，該法款在打擊和預防犯罪、維護社會秩序方面起了積極作用，但由于邏輯性和嚴謹性缺乏等問題，也招致了理論界和實務界的批判。筆者擬從綁架罪的行為、主體、量刑情節、法定刑等幾個方面談一下個人的看法，并提出完善建議，以期與同仁共勉。

一、對綁架罪客觀方面規定的質疑

刑法第239條，在規定綁架罪的客觀行為方式時，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和“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并列的同時，又在該條第2款明確規定“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依照綁架罪處罰。筆者以為，法條如此規定，有失邏輯性、嚴謹性之嫌，因為，其他兩種行為完全可以被“綁架他人作為人質”這一行為所包含。

首先，就綁架罪的目的而言。除了“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和“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外，關于“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行為人的主觀目的如何，刑法并未明確規定。即使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理論界也比較傾向于是勒索非屬于自己的財產利益，因為根據刑法第238條第3款的規定及《關于對為勒索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行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為索取債務（不論該債務是否受法律保護）而非法拘禁或扣押他人的，以非法拘禁罪論處。至于“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人的目的，筆者以為其具有不確定性，既可能要求第三人滿足其非法的軍事目的，也可能是要求第三人在政治上做出某種讓步，但整體而言其是一種具有目的的行為，侵犯的應是非財產權之外的利益，既然每一種綁架行為都是有目的的行為，那么每一種綁架行為都是達到目的行為的手段行為，每一種綁架行為在本質上就具有了一致性，三種行為均可歸納為是“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其他兩類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的行為也就沒有必要單列。

其次，就綁架本身涵義而言。針對綁架，《中華法學大詞典》將其定義為：“綁架是指為達到某種目的，以暴力或者暴力威脅等方法，使他人失去行動自由，并將其劫持到某一地方，使其處于行為人控制之下的行為”《法學詞典》的定義為：“綁架是指以暴力威脅等手段，強行劫持走國家官員或公民的行為。往往以取得財物為目的，也有為達到某種政治目的而施行綁架的?！崩碚摻鐚⒔壖茏锿ǔ＝忉尀椤笆且岳账髫斘餅槟康幕蛘叱鲇谄渌康?，采用暴力、脅迫或者麻醉方法，劫持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或者“是利用被綁架人的近親屬或者其他人對被綁架人安危的憂慮，以勒索財物或滿足其他不法要求為目的，使用暴力、脅迫或麻醉方法劫持或以實力控制他人的行為。”從“綁架”本身詞義、綁架罪的概念及立法措辭“綁架他人作為人質”，不難看出綁架本身暗含了在綁架過程中行為人提出不法要求的對象不是被綁架人本人，綁架的實質是行為人利用被綁架人質的親屬或其他人對人質人身安危的擔心，逼迫人質以外的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的行為。目前有學者將“逼迫人質以外的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的行為”視為是對第三人自決權的侵犯，筆者對此持相同觀點。因為控制人質只是一種手段，而讓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才是行為人的最終目的，并且依照刑法第238條的規定，單純的為控制人身自由而拘禁、扣押他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此外，綁架罪是“逼迫人質以外的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的行為”的觀點，在許多國家的刑事立法中也得到了體現，比如瑞士1996年刑法第185條規定：“（綁架人質）剝奪他人自由的，誘拐他人或以其他方式控制他人，迫使第三人為一定行為、容忍或不為一定行為，處重懲役?！睋?，筆者認為，無論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或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與“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行為并無本質區別，因為這三種行為本質上都是利用人質，逼迫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行為。

此外，就“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而言。在“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綁架他人”的行為目的一樣的情況下，依然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單列，立法時考慮的因素可能是出于對嬰幼兒的特別保護或者是這兩種行為在本質上有區別。出于對特殊對象的保護而在法律條文中明確規定的情況不乏其例，比如，刑法第236條第2款規定的“奸淫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刑法第240條出于對嬰幼兒這一特殊對象的保護，將“以出賣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作為拐賣婦女、兒童罪的加重處罰情節之一，如果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行為單列的立法本意是出于對嬰幼兒的特殊保護，該目的難以體現，因為法律只是規定“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依照綁架罪處罰，并沒有將此作為綁架罪的從重或者加重處罰情節。如果立法本意是“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與綁架行為有本質區別，也難于自圓其說。因為，所謂秘密竊取，是指不為嬰幼兒的法定監護人或受托的監護人所知，采取秘密抱走，哄騙帶走，使其脫離合法監護人的監護。而綁架的本質是采用暴力、脅迫或其他方法控制被害人的人身自由，利用被綁架人質的親屬或其他人對人質人身安危的擔心，逼迫人質以外的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的行為，因此，凡是能夠控制被害人人身自由的方法都可為該其他方法所包括，并不僅限于暴力、脅迫。比如利用被害人昏迷狀態而將其擄走的行為，是司法實踐及理論上一致認定的綁架的“其他手段”。由于不滿6周歲的嬰幼兒缺乏認識事實及反抗的能力，對其不必采取暴力，即使采取秘密方式偷盜嬰幼兒也可以達到控制其人身自由的程度，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也就具備了利用其他人對嬰幼兒人身安全的擔心，逼迫嬰幼兒以外的第三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綁架行為的本質特征，既然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在本質上等同于綁架行為，立法又體現不了對嬰幼兒的特殊保護，也就沒有必要將其單獨列出。但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人的利益，筆者認為可將“以勒索財物為目的偷盜嬰幼兒的”行為視為綁架罪的從重處罰情節。

二、對綁架罪犯罪主體年齡的質疑

新刑法第17條第2款明確規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币蛟摋l款沒有明確列舉綁架罪，所以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尚不能對綁架罪承擔刑事責任。由于新刑法將“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情況，規定為該罪“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的一個情節，根據罪刑法定原則，就產生了“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若單獨實施殺人行為，負故意殺人罪的刑事責任，而實施綁架行為并在綁架過程中殺害被綁架人卻不承擔任何刑事責任”的邏輯矛盾。針對這一問題，有學者主張，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在綁架過程中殺害被綁架人的，應以第232條規定的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筆者認為該主張明顯違背了罪刑法定原則，既然刑法第239條將“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情況作為一個情節考慮，不另定故意殺人罪，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實施的主行為綁架行為又不能構成綁架罪，又有何理由認為作為綁架罪一個情節的在綁架過程中殺害被綁架人的從行為可定故意殺人罪呢？針對這一矛盾，筆者建議全國人大常委會以補充規定或修正案的方式，對該條進行修改補充，將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納入綁架罪的主體范疇。首先，從確定刑事責任年齡的依據看。立法者之所以將年滿16周歲作為對自然人犯罪主體的一般規定，是因為年滿十六周歲的人，如果精神正常，其智力水平已足以能認識到自己行為的性質和嚴重程度，即對自己的行為有了辨認和控制能力，刑法第17條第2款以列舉的方式將故意殺人等8種犯罪作為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負刑事責任的罪種，說明立法者認為或推定這一年齡段的人對這8種犯罪具備了辨認和控制能力，如果說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對一般的故意殺人行為有辨認和控制能力，也就沒有理由否認這一年齡段的人對綁架過程中殺害被綁架人的行為也具備辨認和控制能力。因此，一般情況下實施殺人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而綁架又殺人卻不構成任何罪，顯然不合邏輯。其次，從罪質的輕重看。新刑法第20條第3款的規定中，可以看出，立法者將綁架罪視為與殺人、搶劫、爆炸、強奸等罪具有同等嚴重性質的暴力犯罪。一般而言，衡量罪與罪之間輕重的一個標準就是比較其法定刑，如果兩罪的最高刑相同，則最低刑較輕的為輕罪，最低刑較重的為重罪。刑法第17條第2款所列的8種罪中，最高刑均為死刑，各罪的最低刑均為三年有期徒刑，而綁架罪的最低刑是十年有期徒刑，由此可知，綁架罪重于刑法第17條第2款所列的8種犯罪。此外，刑法第239條將“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作為綁架罪適用死刑一個情節，也可以看出綁架罪重于故意殺人罪，因為數罪之間只有重罪才能吸收輕罪。根據“其應入罪者，則舉輕以明重”的理論，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也可以成為綁架罪的主體。

三、對綁架罪法定刑的質疑

刑法第239條的規定彰顯出對綁架罪處罰的嚴厲，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起刑點高，法定最低刑是十年有期徒刑。二是加重的法定刑為絕對的死刑。規定如此嚴厲的法定刑，在一定程度上適應了打擊犯罪的需要，具有積極意義。然而，對于司法實踐中出現的大量雖無法定減輕處罰情節但應在十年以下量刑的情況，以及對于無選擇判處死刑的規定，往往導致罪刑不相適應問題的產生。此外，量刑情節過于簡單，不利于司法實踐操作。首先，起刑點過高不利于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貫徹。雖然綁架罪是一種社會危害性比較嚴重，需要嚴厲打擊的犯罪，但同其他犯罪一樣，客觀上也存在情節較輕的情況。比如綁架人質之后勒索行為尚未實施之前，行為人主動釋放被綁架人的情況，許多國家都在立法中明確將其規定為減輕或免除處罰的法定情節，雖然理論界已達成共識，該情況在量刑時應予以考慮，但我國刑法對此并未做出規定。綁架罪的規定突出了對公民人身權的保護，然而不分具體情況，一律對行為人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處罰，不僅不利于引導和鼓勵犯罪分子主動放棄犯罪，也不利于保障人質的安全。其次，適用死刑過于絕對。刑法規定“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其中殺害被綁架人的，表明行為人主觀惡性較大，適用死刑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但“致使被綁架人死亡”，包括的情況卻非常復雜，可能由于在綁架過程中對被綁架人使用暴力過大、捆綁過緊致被綁架人死亡；也可能因為虐待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是被綁架人因受驚嚇，不堪羞辱等原因，而自殺身亡。直接殺害致被綁架人死亡與被綁架人因受驚嚇，不堪羞辱而自殺身亡，兩者之間犯罪人的主觀惡性相差甚遠，而依照罪刑法定原則，只要出現了被綁架人死亡這樣的法定情節，司法人員只能對犯罪分子適用死刑，這既擴大了死刑的適用范圍，又違背了新刑法限制適用死刑的立法精神。從另一角度考慮，將適用死刑的條件僅限于“致使被綁架人死亡或者殺害被綁架人的”情況，有可能輕縱罪犯，因為實踐中有許多綁架案件，雖然沒有產生被綁架人死亡的結果，但以殘忍的手段致被綁架人傷殘，社會危害性也相當嚴重。

鑒于以上分析，為了更好地體現法律條文的嚴謹性和邏輯性，更好地貫徹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更好地處理司法實踐中出現的綁架案件，筆者建議對239條的綁架罪作如下修改：

綁架他人作為人質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犯前款罪，行為人主動釋放被綁架人的，可減輕處罰。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一）綁架集團的首要分子；（二）多次綁架或者綁架多人的；（三）殺害被綁架人的；（四）造成被綁架人重傷、死亡或者其他嚴重后果的；（五）以嬰幼兒作為人質的；（六）對國家利益造成嚴重損害的。

參考文獻：

1.劉凌梅.綁架罪客觀要件爭議問題的再探討［J］.鄭州大學學報，第36卷第4期

2.徐久生譯.瑞士聯邦刑法典（1996年修訂）.中國法制出版社，1998

3.馮軍譯.德國刑法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4.夏強.綁架罪質疑［J］.浙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1（2）

（作者單位：河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河南鄭州450011）（責編：紀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