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法學教育中,法律方法即把法律規范運用到裁判案件中所采用的方法具有雙重屬性,即知識的屬性和能力的屬性。就法律方法的知識屬性而言,它應成為法學教學中的知識傳授對象,就法律方法的能力屬性而言,它又是法律人才必備的素養。目前,我國法學教育既沒有重視法律方法知識在法律人才培養中的作用,也沒建立起較完善的訓練法律技能的有效機制。法律方法教育是我國目前法學教育的薄弱環節,因而應當成為當下法學教育必須重視并著力解決的根本性問題之一。
關鍵詞: 法律方法;法學教育;知識;能力
中圖分類號:DF082
文獻標識碼:A
收稿日期:2008-02-21
作者簡介:房文翠(1964-),女,遼寧沈陽人,廣東商學院教授,法學博士。
在法律方法漸成學術熱點問題之時,學界有越來越多的人將研究的視角由靜態的規則設計層面轉向動態的規則適用層面上來。學術研究的這一轉型,一方面反映了我國法學研究范式的轉換,即從宏觀的研究范式向微觀研究范式的轉換,從以立法為中心的研究視角向以司法為中心的研究視角的轉換;另一方面反映了法學這一實踐性學科的本質要求和司法實踐對法律方法的迫切需求。法律方法作為連接法律規則與法律實務的紐帶,是法律職業人必須嫻熟掌握和運用的方法。因此,從法律職業者的內在素質來看,法律方法應當成為考量法律職業人素質高低的判斷標準之一。從法律人這一視角來研究法律方法,其便與法學教育勾連起來。法學教育作為法律職業的“守門人”,一直在理論與實踐即理論知識的傳授和實踐技能的訓練的困境中尋找瓶頸的突破口。筆者認為,法律方法教育是法學教育擺脫理論教學與實踐技能培養困境不得不面對和思考的問題。
一、法律方法內涵解讀
(一)關于法律方法基本內涵的定位
近幾年來,隨著法律方法研究成果的陸續問世,學界對法律方法內涵的認識越來越豐富,其內涵和外延的界限也越來越清晰。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觀點主要有:(1)法律方法一般是指站在維護法治的立場上,根據法律分析事實、解決糾紛的方法。其內容大體上包括思維方式、法律運用技能和一般法律方法三個層面[1]。(2)法律方法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法律方法是得出解決法律問題的正確結論的方法;廣義的法律方法是指法律人解決法律問題的獨特方法,包括法律思維、法律技術、法庭設置、法律程序設計等,其中法律思維是法律方法的核心內容[2]。(3)法律方法是尋求法律答案的技術、程序和途徑。它告訴我們獲取法律答案的一般途徑和路線,而不是告訴我們獲取法律答案的具體細節[3]。上述觀點,盡管對于法律方法內涵的看法不完全相同,但對于法律方法的基本定位是一致的,即法律方法是關于法律運用的方法,是由成文法向判決轉換的方法,是把法律的內容用到裁判案件中所運用的方法。筆者也是基于以法官裁判為中心這一定位來使用法律方法這一概念的。
(二)關于法律方法的屬性
關于法律方法的屬性的研究,學界的觀點主要涉及法律方法的研究是屬于“法律自身知識系統的構造”,還是超越法理學的領域而進入“關于法律的知識領域”的問題。陳金釗教授認為,法律方法的研究秉持法教義學之理念,致力于狹義的,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法學知識,進入到法律規范和制度內部,謀求法律自身知識體系的構造,因此,法律方法概念應當具備以下幾個要素。1.法律方法是法律共同體的職業性思維與技術;2.法律方法所要處理的是事實與規范對立與緊張的難題;3.邏輯與經驗、理論與實踐是法律方法的基本向度;4.法律方法的具體構成要素包括法律知識、法律技能、職業倫理等方面。5.法律方法所要追求的是法律決定與法律判斷的合法性與正當性[4]。筆者認為,法律方法構成要素中的法律知識和法律技能是屬于不同經驗層面的問題,前者屬于間接經驗的范疇,表現為關于法律方法的經驗總結與表達;而后者屬于直接經驗的范疇,表現為法律職業主體運用間接經驗的實際操作能力。從這一角度來分析,法律方法其實可以歸結為兩個層面:知識的層面和能力層面,即法律方法兼具有知識和技能的雙重屬性。
什么是知識?“知識從表現形態來看,是一種符號性的體系結構;從起源來看,是人類長期探索世界與自我而邏輯地積累起來的經驗表達;從本質上看,按波普爾的說法,是人類自我構造出來的卻又獨立于人類主體與自然客體的‘第三世界’;是人類對世界理解的對象化、形式化的意義凝固。它蘊涵著人類對世界進行理解的方式、路徑與結果?!?sup>[5]法律方法作為基于司法裁判實踐經驗的理論表達,凝聚著人們對法律世界特別是司法裁判的方式、路徑和結果的理解和智慧,是法律人自我構造出來又獨立于法律人的客觀知識體系。英國哲學家賴爾曾把知識區分為命題性知識、技能性知識、傾向性知識,也可稱為“知什么”(know that)、“知如何”(know how)、“知道”(know to)。如果按照這一分類,關于法律方法的理論和學說顯然屬于技能性知識的范疇。
什么是技能?一般而言,技能是指在練習的基礎上形成的按某種規則或操作程序完成某種智慧任務或身體協調任務的能力。法律技能就是法律職業所要求的、從事法律職業的人所應具備的按照特定的規則和程序完成法律職業工作的能力的總稱。法律技能來源于知識,是對知識的實際應用。這是技能與知識相聯系的一方面,但另一方面知識與技能是不同的,不能將知識特別是技術性知識等同于技能。技術性知識往往表現為一套明確闡述的技術規則,它是可以言傳的,是那種能在書本中發現或找到,并具有可檢測性即通過紙筆測驗可以檢測。而技能往往不可能作為一套明確的規則闡述出來,它往往是不可言傳的,僅能以實際操作的方式加以表演或演示[6]。因此,記住技術性知識僅僅是法律技能形成的前提,而恰當、自如地將知識運用于實踐才是能力。從這個角度來看,作為外在于法律人而獨立存在的法律方法知識,是人們所認識并能夠通過傳授來獲得的;而作為內化于法律人主體之中的按照法律程序完成法律規則向個案判決的轉換的任務的能力,是無法通過傳授來獲得的。
現 代 法 學 房文翠:我國法律方法教育的反思
基于對法律方法這一基本定位,筆者認為,我們應當將法律方法區分為兩個層次,即關于法律方法的理論和學說,它屬于知識范疇,具有客觀化的屬性;另一個是法律人在司法實踐中運用這些方法的能力,它屬于經驗的范疇,具有主觀化的屬性。二者的關系表現為法律方法知識是法律技能的基礎或必要的知識儲備;法律技能是法律方法知識的主體內化,是法律方法知識研究和學習的根本目的,因此,重視法律方法知識的研究,關注法律方法的知識體系構造的智識努力對于認識法律方法的客觀屬性無疑具有重要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努力也正是當下學界對法律方法研究的標識。而對于經驗層面的技能,尤其是對于法學教育能否完成以及怎樣完成法律技能訓練的任務這一問題較少有人關注,即使意識到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也沒有涉足過多的筆墨。那么,經過法學院的學歷教育,完成的只是法律知識的系統傳授,還是應當同時承擔起法律職業技能訓練的任務呢?
二、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屬性與地位
(一)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屬性
1.作為知識形態的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屬性
“ 如果說近代大學是一座知識的動力站,那么一個國家的發達的高等教育系統就是一個規模大了很多倍的智慧力量的中心?!鼈兌际侵圃熘R、修正知識和傳播知識的中心?!?sup>[7]可見知識的創新與傳遞亦是法學教育的基本功能。作為知識形態的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具有研究對象和知識傳遞對象的屬性。
2.作為技能形態的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屬性
作為技能形態的法律方法屬于直接經驗范疇。它形成于法律實踐這一具體化的、情景化的語境之中。法律技能“僅存在于實踐中,并且獲取它的唯一方法是通過學徒制來掌握,這不是因為師傅能教他,而是因為這種知識唯有通過持續不斷地與長期以來一直實踐它的人相接觸才能獲得?!?sup>[8]既然法律技能依賴于人們在法律實踐中的逐漸領會、以致精熟,那么法律技能就不可能成為法學教育中的知識傳遞的對象;但是法律技能又是法律職業從業者的必備素質之一,所以法學教育也不可能忽略它的存在。相反,法學教育一直把法律技能作為人才培養的基本目標之一。
(二)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地位
基于上述認識,筆者認為,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是現代法學教育中必須重視并著力解決的根本性問題。
1.法律方法是法學教育知識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
從知識分類的角度來說,法律方法屬于方法知識。美國學者伯頓·克拉克曾將知識分為規范知識和方法知識兩類。如果我們將法學知識也借用這種分類進行歸類,法律方法無疑屬于后者,而以法律規則為核心的部門法學知識則當屬規范知識。規范性知識在法學教育中,尤其在我國目前的教學體系中,是居于核心地位的。但法律方法知識同樣也應當成為法學教育知識體系中的一部分。因為,“最可能成為有創造力并像領導者一樣起作用的并不是那些帶著大量詳盡信息進入生活的人,而是那些有足夠的理論知識、能夠作出批判性判斷和具有迅速適應新的形勢和解決在現代世界中不斷發生的問題的各種學科知識的人。”[9]學生自如地應對日益暴增的規則知識,就必須掌握吸收和思考規范知識的方法,否則即使學生接受教育時的規范知識無論如何周密,將來都不足以應付知識變化速度的需求。“因此,除使受教育者‘知其然’的法條疏義之外,訓練‘知其所以然’的知識方法更應該列為法學教育的重點?!?sup>[10]
從法律方法功能的角度來看,法律方法是法治理論之中的應有內容。根據德國法學家伯恩·魏德士的研究,法律方法論具有如下功能:(1)法律約束力作為憲法要求——方法論有利于權力的分立;(2)平等對待與法的安定性;(3)說明與批判——方法論有利于對法院裁決進行批評性研究;(4)方法作為自我認知,對法律工作者而言,對法律方法的忠誠起著自我監督的作用;(5)法治國家屬性,法律方法對“法的內在道德屬性”而言是不可缺少的前提[11]??梢?,法律方法論中蘊含著法治所要求的權力分立、公平正義、防止法官濫權以及提升法院裁決的公信力的價值。法學院作為培養法治事業專業化人才的機構,必然要將法律方法論納入到研究與學習的范疇,這是法律方法論必然成為法學教育研究與傳授內容的充分理由。
2.法律方法是法學教育人才培養的基本目標
美國學者博西格諾曾指出:“法學院是法律職業門庭的守門人。對于那些有志于成為法律職業者,但又缺乏財源或法律天賦的人而言,法學院就像卡夫卡筆下的守門人一樣是通向法的障礙。對那些被允許進入法學院的人來說,法學院是法律職業的入場式——所有法律人都要身歷的儀式,職業共同體的基點?!?sup>[12]博氏的觀點揭示了法學教育與法律職業的內在聯系:法學教育培養法律職業所需要的具有特定素養的專門化的人才,即“將他們從法律的外行轉化為法律人的新銳。法學院為他們提供了運用法律規則解決法律問題的能力。使他們對自己有一種全新的作為法律專業人士的概念,忠誠于法律職業的價值觀,取得一種費解而神秘的被稱為‘法律人思維方式’的推理方法?!?sup>[13]因為法律職業不僅需要專業化的法律知識,更需要將法律規則運用于實踐的法律技能。因此,法學教育目標的設定就不能不將法律方法即主觀層次上的法律技能作為人才培養的一個目標。美國律師協會法學教育與律師資格部下設的關于法學院與法律職業特別工作組的報告即《麥考利特報告》對法律職業基本技能的規定,(注:參見:《法學教育與職業發展——一種教育上的連續統一體》,節選自《麥考利特報告》,楊欣欣《法學教育與診所式教學方法》,法律出版社,2002:6-9)顯示出法律技能在法律人才素質中的核心地位?!胺煞椒ㄊ欠扇松慕涷灴偨Y,是建立在概括技巧基礎上的經驗智慧,但這種智慧被總結出來并不是僅停留在理論層面,它同時又以‘前見’的角色去重新闡釋、解讀司法過程。同時,這種理論化的經驗又可能成為一種標準,去評判司法實踐。掌握法律方法的法律家的思維是一種批判性思維。”[14]法學教育應當對學生進行法律方法的自覺訓練。只有如此,才能使學生“具有良好的法律方法素養,掌握法律適用之‘道’”,并使其可以在未來的法律適用中運籌帷幄和應付自如,可以提升法律適用的境界,增強法律適用的宏觀駕馭能力,開闊法律適用的視野[15]325。進而滿足法律職業對于人才素質的需求。
3.法律方法教育是貫穿于法學教育發展始終的焦點問題
如何才能實現訓練學生法律技能的目標一直是困惑法學教育發展的瓶頸,也是各國法學教育面臨的一個難題。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由于法律技能之于法律職業的不可或缺性,法學教育就不能不將法律技能作為人才培養的目標之一;另一方面是由于法律技能屬于直接經驗范疇,它形成于法律實踐這一具體化的、情景化的語境之中。由此就引起了學者們的爭論,即作為學院化的法學教育是否有必要承擔起法律技能訓練的任務?對此,理論上形成兩種對立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實踐技巧應該在畢業通過司法考試后再獲得;另一種觀點則堅持在法學教育階段就應對學生進行技能的訓練,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前一種觀點即法學院沒有義務培養出一畢業就可以從事法律實踐的畢業生,可以依靠通過司法考試后的培訓來達到上述目標的想法是一種“典型的在馬跑之后才把馬廄的門鎖上”的做法,也就是說這如同給一個只接受了部分教育、未經任何訓練的律師以執業執照[16]。這也如同“如果你知道一個醫生所受的唯一培訓就是閱讀外科書籍,那么你還讓他為你做手術嗎?”[17]
就法學教育實踐層面來看,域外很多國家的法學教育一直進行著一種制度性的探索。從目前來看,可將這種實踐探索模式歸納為兩種:其一,在法學教育期間完成法律技能培養的模式,例如美國。美國自19世紀后期開始,學徒式法律職業人才的培養方式逐漸被現代大學所取代,法律技能訓練的任務就由各大學的法學院承擔。美國大學法學院自建立起來就與法律職業密切聯系在一起,并在1829年法官斯托里任哈佛大學第一內森·戴恩教授職位時起,法學院就成為對學生進行職業教育的機構[18],美國的法學教育亦成為舉世公認的法學實用教育或職業教育的典范。因此法律技能的訓練是法學教育中的重要內容,法學院承擔起法律技能培訓的全部任務。法律診所教學即為學生提供將理論知識和實務技巧結合起來場所的教學模式,于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興起并得到快速發展。其二,在法學教育之后的法律職業訓練期間集中進行法律技能訓練。在德國,法學本科教育以理論教育為核心,在第一次國家司法考試后,進行實務性的“司法研修生”教育,亦即在不同階段,分別在法院、律師事務所、行政機關或企業進行研修。至于實務教育部分,同樣以國家司法考試為終結即第二次國家司法考試。通過第二次司法考試的法律人員,獲得了“法官任職資格”,也直接獲得了從事有關司法職業和執業律師的資格。但是在德國本科專業教育階段,也一直嘗試著關于法律技能訓練的改革。德國學者米夏埃爾·馬廷內克總結了德國法學教育改革的趨勢,認為:在歐洲一體化的趨勢下,越來越多的高等學校教師已經認識到,專業實踐的能力和熟巧在大學的法律教育即應予以傳授,而且應與人文和社會科學平等待之。越來越多的德國大學法學院成功地致力于在其教育內容中補充在實務和職業上具有重要性的材料,還舉辦了諸如模擬法庭、就契約做成公證證書的演習,企業締約談判演習,學習律師辯護策略和資產對照表的分析的項目小組,還有聯系執行和形成政治和行政任務的學習小組活動[15]325。
在我國,如何對學生進行有效的法律技能訓練也一直是法學教育改革的中心議題。如果從法律技能訓練模式角度來看,我國既不屬于美國模式也不同于德國模式。也就是說我國的法學本科教育本身側重于理論素養教育,而在從業前亦無專門的法律技能訓練機制。因此,造成了目前法科大學所培養的法律人才法律技能低下的狀況。面對法律實踐部門對法學教育所培養的人才素質屬于“半成品”的責問,法學教育機構也一直在設法尋找解決這一問題的出路。近年來法律診所的興起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法學教育機構試圖從強化對學生實踐操作技能訓練方面尋找改革與發展的路徑。
三、關于我國法律方法教育的反思與對策
(一)我國法律方法教育現狀的反思
1.法律方法知識的研究與傳授:一個新興的領域
在我國法學界,乃至中國的律學傳統中,關于法律方法的研究一直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相關的研究成果也比較少。對于法律方法的學理研究也只是近些年的事情。據學者研究,梁慧星于1995年出版的《民法解釋學》是我國關于法學方法論中較早的研究成果。隨著臺灣學者楊仁壽和德國學者拉倫茲《法學方法論》在國內的出版和傳播,法律方法的研究也日益受到學者們的關注。葛洪義教授、陳金釗教授、林來梵教授、鄭永流教授等對法律方法問題進行了深入、系統研究,也出版了一系列的成果,填補了我國法學理論中關于法律方法研究的空白。但是,嚴格說來,法律方法論研究在我國仍然屬于一個新興的領域,還有一系列的理論與實踐問題有待于學界進一步研究和探索。與法律方法論研究的進程相比,法律方法作為知識進入法學教育的課程體系之中則是更晚的事情。在我國法學教育的知識體系之中,規則和原理一直是教學的核心內容,法律方法被排除在課堂知識傳授對象之外。隨著學界對法律方法研究的深入,法律方法重要性的凸顯,法律方法論作為知識傳授對象才陸續進入課堂,一些法學院開設了法律方法論課程。但總的來看,法律方法在法學教育中的地位還與其學術上的重要性不相稱,它在法學教育知識體系中的價值還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甚至在絕大多數法學院的必修課體系中還沒有它的一席之地。
2.法律方法技能的訓練:一個實驗性的領域
我國傳統法學教育一直是以重視知識傳授輕能力培養而著稱的。而在各種能力培養之中,最重要的能力即法律技能的培養又是最缺乏的。我國法學教育在素養教育和技能教育的問題上,存在著觀念性的誤區。誤區之一是把成文法則的講授看成是教學的中心,將法律知識的傳授作為核心任務,由此導致了對法律規則背后精深原理和法律規則創造方法的學習和與法律相關的人文知識教育的缺失。誤區之二是把對規則的注釋和案例的證成當成了學生實用技能的訓練,以實習這種“自我體驗”的方式當成訓練學生實踐能力的課程。此種觀念之下的法學教育模式既不能達到對學生理論素養教育的目標,也不能實現法律職業技能的訓練目的。這種教育模式與孫曉樓所描述的清代幕府中的師徒傳授方式,在觀念上極為相似?!八麄?師爺)所教授的不外以大清律例為教材,教授的方法,只限于法律專門名詞之用法,律文意義的講解,和裁判方法的大要;他們那種教育的目的,只在期望他們的徒弟似的學生,能夠造成咬文嚼字的辦理訴訟案件的刑名師爺罷了?!?sup>[16]164近年來,為了走出這一誤區,我們也進行了一些技能訓練模式的實踐,即將美國的診所教學模式引入法學教學體系之中,作為法律技能訓練的主要途徑。但是,診所教學也僅僅屬于法律技能訓練的一個實驗性的方式。一方面,由于資金、場地等原因,這種方式只在一些示范性法學院推行,并沒有在我國法學教育中全面展開;另一方面,診所式教學是移植來的一種模式,這種模式怎樣與我國的傳統教學模式相嫁接,還是一個探索中的問題。
上述兩方面情況說明,我國法學教育至今既沒有重視法律方法知識在法律人才培養中的地位,也沒建立起較完善的訓練法律技能的有效機制。法律方法教育對于我國法學教育而言,是一個新興的知識領域,一個技能訓練的實驗性的領域。這種狀況已不能滿足法律職業對法律人才素質的需要和法學教育本身發展的需要。
(二)完善我國法律方法教育的對策
法律方法教育關系到法律人才培養目標是否能夠實現,關系到法學教育能否成為法律職業的合格的“守門人”,進而關系到法學教育是否完全實現了它的職責的問題,所以,它就不能不成為我國法學教育必須給予充分重視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法律方法教育已經成為我國法學教育改革與發展的中心,為此,我們應當在以下幾方面做出努力:
1.轉變重規范知識傳授輕法律技能訓練的觀念
卡多佐曾說過:“你們所獲得的知識,不僅是一些純粹有關原則、規則和先例的知識。這些東西數量巨大,種類繁多,即便你們利用現代法學院的全部設備以及你們為了掌握它們而展示出全部勤奮和熱情,最終還是會發現只能觸及它的皮毛。你們學到的更為重要的東西,是以法律方式思考問題的能力——對司法過程借以運行的方法和技術的理解力。事實上,它是一個令人著迷的過程,撲朔迷離,變幻莫測,它的外表千變萬化、類別繁多,而且它對胸懷寬廣、雄心勃勃的年輕人的心靈、意識和精神的吸引力,也是千差萬別。一代又一代新人給他們自己帶來新問題,新的問題呼喚著新的規則,需要按過去的規則把它們模式化,但又要適應彼時彼刻的社會需要和正義。你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規則表述得條理清晰,我們雖已盡力做好,如今也只能卸下這副重擔了。只有集歷史學家和預言家于一身的人——把這兩種品質融為一個完美的整體——才能圓滿完成這項任務?!?sup>[17]相對部門法知識來說,法律思維方式、法律實踐技能對于法科學生來說,屬于法律人的“內功”,而部門法知識好似“招式”,“若功力不深厚,則招式不會有力度,法律適用的能力和水平就會大打折扣。只有嫻熟地運用法律方法,才會在法律適用中游刃有余、融會貫通和如虎添翼?!?sup>[12]11因此,法律方法論若是對一位只想追求當一名目光如豆的“法匠”、而不想當法律家的人而言,必定會被他認為是沒有必要加以重視的學問;而他也永遠不可能知道,這種基礎法律涵養對培養一個風骨卓然的法律人及偉大而有深度的法律文化具有何等的重要性[18]。
因此,法律方法教育對于法學教育來說,不是一個“當不當為”的問題,而是一個“怎樣為”的實踐問題。目前,法學教育應當更新觀念,重視法律方法知識教育及法律技能訓練,即重視對學生法律適用的理念和哲學的教育和法律適用能力的教育,將法律方法素養作為法科學生的必備素質和法學教育人才培養的基本目標。
2.改革現行課程體系,增設法律方法和法律倫理課程
在我國法學教育課程體系之中,法律方法課程還沒有取得其應有的地位。且不論還有很多院系尚未開設法律方法課程,就已經開設該課程的院系來說,該課程也不屬于法學專業的核心課程。因此,應當改革現有課程體系,確立法律方法論的核心課程地位。
首先,開設法律方法課程,傳遞法律適用的理念和哲學。從法律方法的知識屬性角度來看,開設法律方法論課程是訓練學生法律技能的理論前提。法律技能與其他一般生活技能不同。法律技能又不僅僅是“會做”或“能做”什么的問題,還是一個“知道如何做”的問題。英國學者C·貝利認為,“知道如何做”意味著一個人不光是多次正確地做出了某種適當的行為,而且還意味著他對自己所做的行為有所了解,他具有適當的證據來證明自己行動的正確性[6]3。這就意味著法律技能是一種理智的操作,受到一個在先的理智活動的指導,而且在活動中包含著對規則的遵守或對準則的運用。在當代,世界大多數國家之所以把接受相當的法學教育作為從事法律職業的必要條件,就是因為其能為法律職業技能的形成提供理論基礎。只有將法律方法論作為法學專業必修課程,系統傳授法律方法知識和理念,法學教育才能滿足法律職業對其從業者的知識需要,學生才可能形成對法律規則的理智操作,即形成特有的職業化的法律技能。
其次,開設法律倫理課程,提高學生的道德修養,防止法律方法的異化。法律職業的維護需要專業化的知識、獨特的法律技能、共同的法律思維方式,即所謂的“技術理性”,但法律職業的維護更離不開法律職業道德。德國法學家魏德士曾說過:“純粹的法律技術對法律和社會是危險的。只有那些對法的基礎和作用方式以及對可能引起法適用的原因和適用方法后果有所了解并對其思考的人,才能在法律職業的領域內盡到職責的要求?!?sup>[10]1
雖然法律方法論自身存在著阻止法官恣意、維護法治合理性的功能,但法律人的良好的法律價值追求和高尚的職業道德素養確是防止法律技術不恰當運用的必要保障。從這個角度來講,開設法律職業倫理課程,通過傳授法律職業倫理知識,提升學生的職業道德素養也是提高學生法律實踐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耙驗橐粋€人的人格或道德若是不好,那么他的學問或技術愈高,愈會損害社會。學法律的人若是沒有人格或道德,那么他的法學愈精,愈會玩弄法律,作奸犯科?!?sup>[16]164可見,培育學生的法律職業道德修養,就是培養學生正確駕馭知識和技能的態度。
3.改革教學方式,創設技能演練的模擬場
通過前述可知,法律技能只能在法律實踐的具體化、情景化的語境中,在學生的親歷親為的實踐活動中熟練掌握,因此,創設技能演練的模擬場是法律方法教育的關鍵問題。
從目前我國法學教育的情況看,很多法學院系都在這個方面做了嘗試。其中法律診所教學方式開展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做法。雖然診所式教學是被美國實踐證明了的成功的教學方式,但在我國的推廣卻還存在著一系列問題。首先診所式教學需要很高的成本,其中首要的就是資金和場地的問題。因而除了受到美國福特基金會的資助而較早開展診所教學的院系外,大部分的院系還沒有能力開展這種教學方式。其次,診所教學是一個復雜的、有著極強教學技巧和自身規律的教學方式,例如在診所教學中師生的關系如何?學生與當事人的關系如何?診所教學在哪一個時間進行比較妥當?診所教學應該選擇哪些課程比較合適?診所教學與傳統的課堂教學的關系如何?怎樣建立診所教學的有效評估體制?這些問題的解決既依賴于我們進行系統的診所法學教育的研究,也有賴于法學教育體制的改革。如何在我國本土法學教育資源的基礎上進行有效的診所教學,以達到對學生法律技能訓練的目標,是我國法學教育走出理論教學與實踐技能培養相脫節,學生法律技能訓練缺乏問題的關鍵。
總之,法律方法論不僅是一個純學術的問題,更是法學教育所面臨的一個實踐問題,是關涉人的素養教育的問題。學術界法律方法意識的覺醒確實令人欣慰,但法學教育中的法律方法意識的覺醒更應該引起人們的重視,因為,這不僅關乎法律方法論研究的未來,也關乎法律職業的未來。由此看來,我國法學教育應當重新審視法律方法在法律人才培養中的作用,并為此進行從觀念到制度、從課程設置到教學方式的全面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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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gal Method” in Legal Education
FANG Wen-cui
(College of Law,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Business Studies, Guangzhou 510320, China)
Abstract:“Legal method” in legal education means to teach law students how to apply legal norms to decide cases, which has both knowledge and competence elements. With legal method, students are expected to be trained as competent fellows with legal knowledge. Unfortunately, now in China people pay little attention to legal method in legal education, and no effective mechanism has been established to cultivate students’ legal talents and competence. Thus, to reinforce legal method in legal education proves to be urgent in present day.
Key Words: legal method; law education; knowledge; capacity
本文責任編輯:張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