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軍”教頭告別“總統府”

1949年4月3日，中共江淮區委機關報《江淮日報》在一版發表了一則新聞報道：國民黨南京警衛部隊第四十五軍第九十七師師長王宴清及該師第二八九團上校團長楊鎮洲率一部官兵，于南京外圍江寧鎮舉行起義，3月24日晚渡過長江，安全抵達解放區。這則“新華社蚌埠1日電”，首次對外公布了警衛國民黨首都南京的“御林軍”第四十五軍第九十七師棄暗投明的消息。第九十七師是蔣介石嫡系中的嫡系，在國民黨統治風雨飄搖之際，該部起義所產生的震撼力是不言而喻的，有的報紙甚至評價“這等于是扒蔣介石的褲子”。那么，深受蔣介石器重的王宴清為何要反戈、如何反戈，起義的地點在南京江寧，新華社總部在北平，但為何起義的消息卻來源于安徽蚌埠？本文將一一揭開謎底。

成功策反

王宴清，湖南永興人，黃埔軍校畢業，長期在蔣介石嫡系部隊第十八軍任職。1948年8月，經蔣經國推薦，并由蔣介石親自面試，王宴清被任命為第四十五軍第九十七師少將師長。該師轄3個團，其中，第二八九團是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警衛團，直接負責對蔣介石的警衛；第二九○團是陳誠任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和軍政部長時的警衛團；第二九一團是顧祝同的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部警衛團，是一支地地道道的“御林軍”。由于王宴清的特殊位置，使他成為中共秘密組織重點爭取的對象。

王宴清的舅舅鄧昊明曾任國民黨安徽省政府專員，是一位思想進步的民主人士，對王宴清有著深刻的影響。中共秘密黨員、南京《大公報》記者陸平（李益之化名）和鄧昊明同為湖南永興人，陸平經常到鄧家，暢敘鄉情、縱論天下，得到鄧昊明的信任，并通過鄧昊明結識了王宴清。中共南京秘密組織決定策反王宴清的工作從鄧昊明處打開突破口。陸平經常與王宴清接觸，試探虛實。他們從個人經歷到目前形勢，從上層傳聞到軍人趣事，無所不談，漸為知己。見火候已到，陸平和鄧昊明商量后，決定由鄧昊明出面力勸王宴清不要再為蔣介石賣命。剛開始，王宴清有一些顧慮，表示可以背叛國民黨，但不能背叛蔣介石，因為蔣介石是他所讀的黃埔軍校校長，如果率部揭竿而起，會遭到眾人唾罵。鄧昊明反復曉以大義勸說，強調順乎潮流是大節，忠于個人是小節。最后，王宴清終于決心站到人民的一邊。中共南京秘密市委負責人史堅和王宴清直接見面時，轉達了中共對他的贊譽和期待。王宴清得到信任后，熱情很高，定下了起義的決心，表示要做好拋頭顱、灑熱血的準備，將個人的得失置之度外。

此后，王宴清利用一切機會加緊為起義進行精心準備。1948年11月，經過積極爭取，第九十七師奉命調往南京沿江一線布防，3個團分別駐防板橋、江寧和銅井3個鎮，師部位于居中的江寧，與第二八九團靠攏。王宴清在與第二八九團團長楊鎮洲、副團長鄧健中的接觸中，發現他們之間的觀點總是不謀而合，兩人也表示堅決跟隨王宴清。王宴清還找了政治部代主任肖漢杰、警衛營長葉宏昌、參謀主任黃克粟和參謀趙昌然等人，推心置腹地做了深談，彼此心照不宣。趙昌然還自告奮勇地要做守衛機場的憲兵隊的工作，得到王宴清的同意。其間，王宴清和陸平就起義的方式、時機的選擇、聯絡方法等具體事宜進行了頻繁密談，逐步形成共識。1949年元宵節之夜，陸平到王宴清家中打麻將，他們以此為掩護，討論起義細節。大家商定：第九十七師在解放軍渡江時起義，讓出30公里路段給解放軍通過；先占領下關，阻擊國民黨第二十八師撤向江南；派1個團到城東伺機搶占國民黨重要機關，如總統府、飛機場、兵工署、后勤司令部等，在解放軍入城之前控制南京，活捉戰犯，以便解放軍順利占領。這個行動計劃經過多次研究，大家認為切實可行。王宴清要求起義前與中共第三野戰軍進行聯絡，同時把第九十七師的電臺呼號告訴了陸平。陸平則把三野電臺的密碼告訴了他，但沒有說清楚呼號。當晚，王宴清返回師部后，通過軍部電話總機轉接陸平，詢問三野電臺的呼號。陸平接到電話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職業敏感使他本能地意識到，電話可能已被監聽，他隨即向中共南京市委做了匯報。果然不出所料，鄧昊明很快被監視。南京市委立即設法通知鄧昊明、陸平迅速離開南京，經上海轉赴香港避風。

倉促起義

王宴清的電話使事態發生急劇變化。3月23日上午，國民黨首都衛戍司令部總司令張耀明召集第四十五軍營以上軍官召開緊急會議，虛張聲勢，敲山震虎，并突然宣布撤銷該軍軍長的職務，同時，請王宴清翌日晨到衛戍司令部共進早餐。王宴清明知這是“鴻門宴”，但為了起義大局，只得冒險前往，若無其事地按時到達。張耀明把一張寫有王宴清被“共匪”用金條收買、拉攏部下、密謀叛變的紙條放在他的面前，指責他散布謠言、擾亂軍心，派參謀趙昌然發動憲兵叛亂、欲占機場。王宴清雖據理反駁、拒絕招認，但仍被扣留軟禁于衛戍總司令部，要他反省交代問題。正當王宴清尋求如何擺脫困境之際，衛戍副總司令覃異之突然到來。王宴清向這位和他私交甚篤的上司訴說冤屈，請求主持公道，得到覃異之的同情。這時，湯恩伯打來電話，要覃異之把王宴清送監獄拘留，覃異之搪塞說：“王師長已經走了。”當日下午5時，覃異之私自釋放王宴清，只是象征性要求王宴清隨叫隨到。

王宴清逃離虎口后，飛車趕回東門街17號的家中，本想對家里作個交代，但轉念一想，如此不僅可能會給起義造成麻煩，而且會給家屬徒增壓力。他橫下心來，若無其事地和妻兒告別，立即返回師部。

在師部，王宴清召集起義骨干楊鎮洲、鄧健中等商談。鑒于起義的意圖已經暴露，他們隨時都有被捕的危險，不能也無法再和南京中共秘密組織取得聯系，于是決定提前舉行起義，且必須在拂曉前過江。隨后，他們冷靜地分析了行動方案，認為當務之急是如何安全通過封鎖的長江江面，重點是搜尋船只和研究準備渡江時遭炮擊的對策。會后，大家分頭組織實施，楊鎮洲返回第二八九團團部掌握最可靠的一個團；鄧健中負責尋找船只，并下令炮兵做好炮擊在江面游弋的海軍第二艦隊的準備；王宴清則在師部以“掃蕩”為名，電話命令第二九○團團長黃子安率部在指定地點江北七壩集合，第二九一團因在南京城內，由于團長不在，無人指揮，未能成功帶走。

20時30分，王宴清命令起義行動開始。1小時后，他率師部和師直屬部隊到達江寧河口時，鄧健中尋找的20多艘漁船已在江邊集結待命。可船行駛至江中，被停泊的第二艦隊發現。出乎王宴清的預料，第二艦隊并沒有炮擊，反而打開燈照亮江面，像是為他們護衛。隨后，第二八九團、第二九○團共8000余人相繼過江時，第二艦隊也只是對天射擊，更像是為他們送行。

投奔解放區

25日凌晨2時許，第九十七師人員在江北橋林鎮集結完畢，王宴清分別找營長以上人員談話，告知他們渡江的真正目的，大家都表示同意。橋林鎮距離江邊僅10公里，王宴清命令部隊按第二八九團在前、師部居中、第二九○團在后的次序，向解放區方向開進。同時，先后派出5個聯絡組，手持他的名片和人民解放軍聯系。

起義發生后，南京如臨大敵，全市加緊戒嚴。正在溪口的蔣介石聞訊大為震怒，親自打電話給張耀明，命令他連夜印制傳單，懸賞捉拿王宴清。

起義部隊離開橋林鎮不遠，天已大亮。南京方面一面派兵追擊，一面派飛機盤旋掃射，并撒下傳單，揚言拿下王宴清的頭獎賞3萬銀元、擊斃其他首領的賞1萬銀元并連升3級。空中的持續攻擊，加之起義隊伍思想基礎不牢，與解放軍尚未取得聯系，部隊開始出現潰散。見此情況，王宴清安排楊鎮洲、葉宏昌掌握好部隊，自己帶100余人繼續向北疾進，在新店廟和派出的聯絡人員相遇，得知已與解放軍三野第八兵團第二十五軍張師長取得聯系。王宴清連忙派人接應楊鎮洲、葉宏昌，但在王宴清離開后，部隊謠言四起，致使部隊失去控制。平安到達解放區的只有第二八九團團長楊鎮洲、副團長鄧健中，師參謀主任黃克粟，師副官主任李克南、副官王緝之，師軍需王道一，以及部分官兵共100余人。

在張師長的陪同下，王宴清來到第八兵團駐地滁縣縣城，兵團司令部作戰科副科長金子谷接待了他們，并給王宴清安排好了住處。兵團司令員陳士榘和副政委江渭清分別看望并招待了王宴清。王宴清鄭重地向陳士榘呈交了“南京城防圖”，這為第八兵團即將實施“攻占兩浦，炮擊南京”的計劃，提供了可靠的情報。江渭清到招待所介紹了即將開始的渡江戰役的形勢、共產黨對起義人員的政策，這使王宴清深受鼓舞。

1949年3月22日，為徹底推翻蔣家王朝的反動獨裁統治，鄧小平、陳毅、粟裕、譚震林、張震等率渡江戰役總前委、中共中央華東局、華東軍區和第三野戰軍機關移駐蚌埠南郊的孫家圩子村，進行渡江作戰方略的謀劃和江南新區政策的制定。26日，王宴清來到三野司令部駐地蚌埠。

此時，研究擬定渡江作戰方略的總前委會議正在三野司令部舉行。接到值班參謀的報告，參謀長張震走出會議室，熱情接待了王宴清，對這位年輕將領的膽識和勇氣給予了充分肯定。在交談中，張震進一步了解了南京的最新軍政動態，核實了南京周圍國民黨的軍事部署。三野政治部主任唐亮、副主任鐘期光和聯絡部部長廖卓之也分別和王宴清進行了深入交談。面對即將舉行的渡江作戰，王宴清真誠地建議，國民黨軍的主力大多部署在沿江一線，戰略縱深力量薄弱，解放軍可以不直接攻打南京，而經蕪湖、江陰要塞直取杭州，控制浙贛線，以斷國民黨軍的退路。如此，不僅可以割裂南京、上海、杭州的8個軍，分而殲滅之，而且能使戰役收到一處突破全線瓦解的效果。這一建議得到了張震、唐亮的贊許。

為了準確及時地宣傳報道人民解放軍進軍江南的歷史進程，按照新華社總社的要求，3月29日，三野在司令部駐地蚌埠將新華社三野分社改為三野總分社。

王宴清的起義是從國民黨心臟里殺出來的，這次起義對國民黨朝野產生了強烈震動，各種傳聞在南京一時甚囂塵上。為穩定人心，國民黨《中央日報》于3月28日不得不承認南京某部不穩，但欲蓋彌彰地造謠說該師長已被捉拿審訊。為了戳穿國民黨的陰謀，揭開事件的真相，鼓勵更多的國民黨軍政人員揭竿而起，走向光明，新華社三野總分社在蚌埠授權《江淮日報》適時公開報道了王宴清起義的消息，這無疑加劇了蔣家王朝覆滅的歷史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