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肅民樂縣城北行27公里,即到六壩古城。在原六壩鄉辦農場東側,我找到了東灰山遺址,當地人稱其為“灰山子”,是甘肅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抬眼望去,村民因澆地掘挖的一條水溝自南而北逶迤遠去,斷層上裸露出炭化的麥粒、谷粒、胡豆,有的已呈鐵褐色。農耕文明的碎片被風化成了遙遠的記憶,只留下幽蘭的天空和飄飛的白云。

這里是一個礫石灘,古時駝隊和羊群寂寂悲行的足跡仍清晰可辨,彌望的是西風黃沙、枯河瘦古的凄涼和冷寂。想援筆作文的雅念漸漸被荒寒寥落所代替。畢竟,這個讓我夢牽魂縈的地方,并不是只有蠻荒的戈壁、枯瘦發白的蒿草和絆腳難行的碎石呀!
1987年夏天,甘肅文物研究部門對東灰山進行了局部發掘,出土陶器、石器和銅鐵器等文物1003件。其中,最直觀、最讓人難忘的是鄉文化站陳列的一個石祖,它由青礫石磨制而成,圓柱狀,長約20厘米,粗徑約7厘米,頂端尖圓,中柱稍細,底部稍粗,直徑4厘米。這無疑是一個男根。它可能是距今最早的“祖”字原始造型實物。東灰山的先民已有了對生殖器崇拜的堅定信仰,堅挺有力、渾圓挺拔的石祖像是先祖對自己氏族部落能煥發出勃勃生命力的寄托和企盼。他們將石祖作為神圣崇拜的象征,而繁衍子孫后代則是東灰山每一個人的嚴肅職責,孟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倫理思想在石祖面前能得到很好的印證。
我腦海中隨即幻化出這樣的畫面:方正渾大的祭壇上高高矗立著一個堅挺的男根,它直插蒼穹。那些正值生育期的女子低頭祈求男根給自己帶來好運。她們有的懷抱男根,眼神里流露著焦灼與纏綿悱惻。突然,一聲驚雷,天空陰霾,暴雨如注……第二天,她們均身懷有孕,全族的老少都欣喜若狂。可以想象,在那個時代,狼蟲蔓延,丁口稀落,鄰近部落間為擴充各自實力而虎視眈眈,東灰山先祖建立的部落還很羸弱,為了保全僅有的勢力,他們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爍爍,漂泊無定,最后定居在此偏遠寂寞的荒灘。為了壯大人群,他們渴望婦女能積極生育,充滿了對生殖的崇拜和敬畏,算是對靈魂的撫慰吧。
我在東灰山看到的是斷續的房基遺痕,其上荒草搖搖,地虎橫行,都顯出蒼老態。這里游人極少,偶爾來幾個人,他們的心思不在探幽訪古,似乎只是為了沾染一點文化氣息。從東灰山遺址到現在的六壩鎮只有4里之遙,而那一段距離卻讓時間流淌了5000年。5000年前的東灰山變成了廢墟,某個時段的繁盛如煙似夢,令人感慨唏噓。我孤立于廢墟前,時值盛夏,駱駝草發出濃濃的草味,麻心醉肺。我順手摸去,硬硬的,恍惚觸到了遙遠的陶瓷歲月。
我靜靜地坐在一塊褐色的石頭上。
月亮,很快升上來。駱駝草的露珠里汪一片藍天,泊點點星光,猶如一個澄澈的夢境。這些露珠像東灰山的眼睛,凝視著遙遠的昨天,也凝望著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