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憂焦

她緊緊摟著六個月大的小外孫女兒，搖著、拍著，在柔和的燈光下，看小寶貝睡得那么香甜，真舍不得把她放回搖籃里。何況女兒女婿在外應酬還沒回家，不免有點掛心，所以一點睡意也沒有。

夜漸深，女兒總算回來了。一進屋子就抱歉地說：“媽，我們回來得太晚了。大家聊得高興，就忘了時間。您怎么還沒睡呀？”

“等你們呀。何況我也只想多抱抱乖孫女兒嘛。”

“媽，您太累了，快去睡吧，您這樣搖著拍著寶寶，真要把她給寵壞了呀。”

“當年我不也是這樣寵你的嗎?你哪里知道?”

“我知道。媽，您為我愁風愁雨，擔驚受怕。記得有一個又冷又濕的雨夜，我外出遲遲不歸，爸爸又不在家，您一個人急得團團轉，我卻在同學家玩得昏天黑地，不想回家，讓您擔心，媽，我真是不應該啊。”

女兒說著說著，眼淚都流下來了。做母親的疼愛地撫著她的肩膀：“你知道就好，記得就好。日子真快，一晃眼竟已多少年了。”

她回頭望壁鐘，已是深夜兩點了。當年的情景，不由得浮現心頭……

只為責怪了嬌生慣養的女兒幾句，女兒就負氣冒雨出去了。夜已深，雨愈下愈大，女兒遲遲不歸，她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女兒同學家問，都說不在。她急得團團轉，丈夫又正好公差在外，她感到好孤單無助。想想只為母女間小小的沖突，女兒就一氣出走嗎?她奔到女兒房間里，看床上一片凌亂，拉開抽屜，看看連錢包都沒帶走，那么她并沒有離家出走的意思，一定是在路上遇到意外了。怎么辦?怎么辦?她憂焦、恐懼、傷心，卻沒有一滴眼淚。

她頹然倒在沙發上，時鐘嘀嘀響，一聲聲敲在她心上。女兒啊!你在哪里?你還活著嗎?

房間突然開啟，女兒僵僵地站在她面前，她一把抱住她，才哇地哭了起來，才感到自己和女兒都還活著。女兒在她懷里抽抽噎噎地說：“媽，您打電話到我同學家時，我明明在她家，卻搖搖手叫她別告訴您。我是故意要您擔心的。可是同學再三勸我回家，她說她早已沒有媽媽了，多么羨慕我擁有媽媽的愛，是她送我到家門口的。媽，您能原諒我嗎?”

母親的淚水涔涔而下，喃喃地說：“你回來了就好。知道媽媽疼你就好。”

……光陰一晃數十年，為今女兒已做了媽媽，正在細心地為寶寶換尿片，嘴角泛著幸福的笑。她可曾體會到母親等待她的憂焦心情呢?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母親幽幽地嘆息：“兒孫自有兒孫福，愁不了那么多啊!”

她也輕輕嘆息了一聲，想想真的愁不了那么多，還是回自己家多陪陪老伴吧!

（選自臺灣《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