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艾寧不喜歡藍(lán)莓,絕對不喜歡。
就像王家衛(wèi)的電影,諾拉·瓊斯吃藍(lán)莓派也不是純粹出于天生喜好,是因?yàn)槿思叶疾幌矚g吃了,她理解了他們的行為,就變成喜歡吃了。
藍(lán)莓女孩,被別人冷落的女孩。
但,是不是每個女孩,一生中,都有一段類似藍(lán)莓的往事呢?
那晚,艾寧參加了室友林子的生日晚會。林子像公主一樣是party的焦點(diǎn),穿梭于老鄉(xiāng)和朋友間異常興奮,似乎把艾寧遺忘了。
艾寧在角落里,自顧自地喝著可樂,手指擺弄著手機(jī)上的小貓掛件,眼神漫無目的地游離。在一堆陌生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正與林子嬉鬧的那個男生。他的唇有點(diǎn)厚,鼻很高,頭發(fā)很短,眼睛笑起來會變得修長且溫暖。她安靜地琢磨著他。艾寧看著他替林子倒果汁,遞紙巾,一直微笑。她的眼追隨著他們,她聽到林子叫他“童年”。
這個叫童年的男生,一定是喜歡著林子的吧?艾寧的眼轉(zhuǎn)向燦爛美麗的林子。在艾寧看來,林子是穿什么像襯什么的女孩。艾寧失神了片刻,直到發(fā)現(xiàn)童年投過略帶好奇的目光,她才撲哧笑了,回了神。自己傻傻盯人的樣子,定是很滑稽。
生日會結(jié)束的時候,童年送林子和艾寧回寢室。林子說要給他們介紹。艾寧說,他叫童年。她看著兩人詫異的樣子,像只貓一樣得逞地笑了。
天很快涼了下來,風(fēng)夾雜著梧桐的落葉飛舞,考試像黑云一樣籠罩著整個校園。艾寧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上溫書。她顯得心不在焉,望著梧桐上斑駁的暖色發(fā)呆,那里有太陽影影綽綽的溫柔。此刻,一個男生闖入了她的視線。
“是童年。”艾寧輕呼出聲。
她突然打消了看書的念頭,急急地奔出。兩分鐘后,艾寧氣喘吁吁地站到了童年站過的樹下。童年站過的地方,有幾片黃葉飄落,他走了……
艾寧返回圖書館,一眼就看到了她原來的位置上坐著的,是童年。而他,顯然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她,他向她微笑,并指了指手里的書,那是艾寧剛才看的那本書,上面赫然寫著“童年”。
艾寧局促地僵在門口,手足無措,心砰砰直跳。她沮喪地想,又一次失態(tài)了。這時候,童年出來了,他把書遞給她。
“在這么沉悶的屋子里,是看不進(jìn)書去的。”他說。
“嗯,我,我剛才出去透氣。”艾寧臉紅到了脖子根。
“我知道有個地方很適合看書。走吧。”
艾寧躲在童年身后,和他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她嘴角掩飾不住地微笑她笨拙地踩著童年的影子往前走。童年的影子往前一步,她也往前一步。仿佛踩住了他的影子,就能和他更近。童年回過頭來,艾寧沖著他調(diào)皮地笑。
“那天晚上,怎么能一下說出我的名字?”
“不告訴你。”
童年笑了笑,不再追問。
他們很快來到了學(xué)校后面的田野里。童年把書包一丟,在田埂上坐下來,艾寧也跟著他坐下來。
“真是個好地方。”她說,“你和林子經(jīng)常來嗎?”
“偶爾。”童年打開書本,開始看書。
他們一定經(jīng)常來,艾寧嘟著嘴看著身邊的童年。她喜歡看他厚厚的唇,高高的鼻。此刻他全神貫注看書的表情,她也喜歡。可是,他喜歡的是林子呵。艾寧低下頭。
考試結(jié)束的周末,林子約了童年和艾寧一起逛街。
艾寧以為自己會開心,實(shí)際卻是滿懷的惴惴。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這張臉淡到幾乎沒有了輪廓,縱使她乖巧溫柔。或許……喜歡一個人,并不一定要讓他知道。
第二天,艾寧和林子一起出現(xiàn)在童年面前,她的心里充滿了憂傷,這憂傷使她看起來更加乖巧。他們?nèi)チ顺勤驈R吃蝦仁小籠包。
“你要醋嗎?”童年給林子倒了一碟醋,然后問艾寧。
“不,我不喜歡吃酸的。”
“那你要辣醬,還是醬油?”
“都不要。”
艾寧固執(zhí)起來,她不要這樣陌生的關(guān)心,如果可以,她寧愿童年像對林子那樣,給她直接倒上一碟醋,即使她是不喜歡吃酸的。
她偷偷地拿眼睛瞟童年,他似乎有些許的尷尬,艾寧卻有一種莫名的滿足。
后來去公園的路上,艾寧聽著他們天馬行空的閑聊。自從她的眼睛和童年戀愛以后,捕捉關(guān)于童年的信息成了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她知道童年愛吃麥?zhǔn)迨宓氖項(xiàng)l和肯爺爺?shù)臐h堡,喜歡聽劉德華和張學(xué)友,喜歡打籃球,喜歡不穿襪子直接穿球鞋。
她替他們拍照的時候,快門在艾寧的手里咔嚓咔嚓響,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有種奇怪的東西開始在她心里作祟,暗流涌動,這種感覺促使她故意把鏡頭從林子身上移開,只拍了童年的特寫。
童年那微笑的雙眼和林子燦爛的笑容在艾寧的心里揮之不去。
“艾寧,你過來和林林合影吧。我?guī)湍銈冋铡!蓖暾f。
“我不喜歡照相。”
晚上艾寧躺在床上回憶,她似乎是第一眼就戀上了童年,她把頭埋進(jìn)被窩,低聲啜泣,這也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見鐘情,她的初戀呵。她突然想起了那些童年的特寫照片,膠卷洗出來的時候,他會作何感想?
一周后的傍晚,艾寧接到童年的電話。
“照片洗出來了。”他說,“里面有許多我的特寫照片……是你拍的吧?”
艾寧不知所措。“我,我技術(shù)不好。”
“是嗎?”童年的語氣透著懷疑。
“……”
“你下樓,我在你樓下。”
艾寧走到窗邊撩開簾子往外看。是他,她記得他喜歡穿的那件毛衣,灰色的,高領(lǐng),很寬大。
艾寧就往下跑。她走過去站到他的影子里面,輕拍他的肩。
“嗨。”她說。
他轉(zhuǎn)過身來,似乎嚇了一跳,模樣傻傻,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也跟著笑。
“照片,拍得很好。”他突然說。
艾寧仰起頭,安靜地望著童年。她看到童年的眼里,仿佛有一閃而過的深意,那一瞬,就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心……然而當(dāng)艾寧再一次與童年的目光相觸時,他的笑意里卻只剩了一份坦蕩。一切又是錯覺。
“走吧。”童年說。
艾寧疑惑地看著他。3秒鐘后,她不再說話,一聲不吭地跟著他走。她小心地躲在他忽長忽短的影子里面。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覺得安全。她以自己的方式跟著他走,心滿意足。
童年帶著她到了自己的寢室。他桌上放的,正是他們?nèi)ス珗@拍下的照片。艾寧隨手拿起來翻看,10張,整整10張,全是童年一個人的特寫。
“你挺上照。” 她對著童年幸災(zāi)樂禍地笑起來。
“是你故意的嗎?”
“是又怎樣?”她挑戰(zhàn)性地撇撇嘴。
5分鐘后,童年說,“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對我好奇,還是我對你好奇。”
“當(dāng)然是你對我好奇。”
“為什么?”
“因?yàn)槲覍δ銇碚f還是陌生的。”艾寧突然有一絲委屈。她于童年的意義很小,就像他信手畫在書頁一角的草帽,偶爾才會翻到。在她看來,童年和林子牽手的時候,她就是一本無用的舊書被遺忘著。雖然她一直奢望,也許,僅僅是也許,她在童年心里的地位并不像她自己想象得一樣無足輕重。
天氣越來越寒冷。
艾寧買回來很多毛線,她常常一整個周末都躲在床上編織。累的時候,她就抱著枕頭開始想念童年。圣誕節(jié)要到了,她終于找到借口送手套給他。童年說過,要是騎車的時候有副手套戴就好了。她幾乎留心著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她全部記在心里。然而他卻不知道,她心甘情愿地犧牲了好多個自由的周末來編織這副手套,一點(diǎn)也不后悔。
“心里喜歡一個人,不是比被喜歡更幸福嗎?”艾寧相信這個。她急切地渴望圣誕節(jié)的到來。
平安夜,艾寧把織好的手套悉心包好,悄悄地塞進(jìn)童年的包里。然后她坐在那,看林子和童年嬉鬧。艾寧在童年偶爾投過的眼神里,以為捕捉到深意,即使是轉(zhuǎn)瞬即逝。艾寧躲在角落里微笑著看著他們,心里卻痛得肝腸欲斷。她溜出大包廂的時候,恍惚間,似乎有目光追隨著她,又是錯覺呵。
回到寢室,艾寧把童年的電話刪除。喜不喜歡都是自己的事,她想,不論是為童年偶爾的那一瞥心動,亦或是躲進(jìn)被窩暗自垂淚,那都是她艾寧自己的事情。桌上的詩集寫著:當(dāng)我去了,還有沒說完的話/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說的時候,同喝的機(jī)會,都已錯過/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如果有點(diǎn)感傷,你把臉掉向窗外/落日將盡時,西天上,總還留有晚霞。
艾寧讀著,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