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沒有我的另一個,正過著我想要的生活?
我們宛若雙生,可以互相傾訴、互相依賴,雖然,我們是那么不同,但是,感謝造物主曾給過我們生命中那么一段美好的交集……
【第一章】你的獨舞
我親愛的小木,時至今日,他離開中國足有一年之久,我仍舊會在看到任何一處熟稔的景物時想起他。然后,那些同他在一起時的瑣碎的片斷便會在此刻猶如一條條長滿閃亮鱗片的魚,吐出水泡,之后又緩緩地沉浸在記憶的長河之中。
夜晚的時候我總會伏在窗臺上看星星。這個習慣自我還是一個年齡上的孩子起一直保持到現在。曾經的曾經我以為這樣固執的姿態會讓我看到我的小王子以及他居住的小小星球。然而現在,我僅僅是為了想要同他在同一片星光之下,共沐一樣的月光。
我親愛的小木,其實我與他的故事是那么的短暫而簡單。
簡單到,我已不知如何用充滿了情節的語言來表述。
——洛遙
1
說說我的喜好吧。知道嗎,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法國作家安東·德·圣埃修伯里的《小王子》。當然,是中文版。許多人都習慣叫他修伯里,然而每次同別人提到他時,我定然要將他的全名說出來的。我身旁的人因此說我是個繁復并且教條的姑娘。可事實上,我只是覺得這個名字能夠帶給我沉靜與安詳。
這本可愛的童話每天都放在我的書包里,伴我上學,幫我打發在公交車上漫長無聊的時光。
晚上回到家,我便會將它從書包中取出,放在床頭,讓它透透氣。
“如果你愛上了一朵花,那么當你仰望星空時就會感到非常溫馨,滿天星星都像是一朵朵盛開的鮮花……”
每當我遇到什么令人煩憂的事情,抑或難過得不知所措,我便會一遍一遍地將這一段念給自己聽。安靜的房間之中只有我的聲音與墻壁相接觸,它們猶如精靈一般翩躚,溫暖而憂傷。閉上眼睛,一切就會變得很淡很淡,我仿佛能夠看到那個金發碧眼的圍著圍巾的小人兒走過來,憂傷地問我,你能為我畫一只山羊嗎?勞駕,一只山羊。
我曾經想,是否因為這本小小的可愛的童話,才令早已經不再年幼的我對這個世界依舊保留美好而純澈的幻想。
可是,我身邊的人卻像極了童話中其他星球的人,他們總是在乎著分數啦,排名啦,今天學生會是不是要改選啦,明天哪個明星又要開演唱會啦……
但是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每當我試圖向他們推薦這本曾經讓我淚流滿面的小童話時,他們的嘴角都露出了戲謔的笑容,然后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無——聊——
他們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卻總是要做出獨擋一面成熟無比的樣子。這令我感到非常可笑。
知道嗎小木,我甚至想要去學習法語,原因只有一個:我想要看法文原版的《小王子》。那一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洛遙,晚上早點回家。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這樣對我說。
哦,知道了。我一邊應答著,一邊推開家門。
每天清晨六點四十五分我都會在離家不遠的一條叫做“七點四十五”的街道等車。有人曾在春天的時候在那里播撒下向日葵的種子,雖然現在看來已有頹敗之勢,但不可否認每到盛夏那里就會盛開出大朵大朵美麗的向日葵,濃郁的黃色猶如摩卡一般遮天蔽日,像一個個飽滿的小小太陽,散發出溫潤美好的光澤。很多次我背對著車站,出神地望著這片花海,意猶未盡地轉身之際卻發現公交車正絕塵而去,卷起層層煙塵,弄臟了我的臉。
這個時候我便會在心中捶胸頓足啊啊啊啊為什么為什么這究竟是為什么!
終于有一天我安靜下來。不再抱怨。因為他——出現在了這班車上。
2
開學一個星期的時候,立秋了。不過天氣還不算太涼。
我抱著《小王子》上車,天色還早,車上空空蕩蕩。我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插上MP3,耳朵里是傅佩嘉的《聽小王子講話》,隨便翻開的某一頁,然后順著斷章開始往下閱讀。
聽他說話/說玫瑰花/還想念著他/昨天碰見狐貍抱怨日子沒有變化
有點害怕那巴爾巴巨樹再變大/地球幾十億成人呀/只有我是真的了解他
女子的聲音是慵懶而美好的,初次聽的時候帶著一點點繾綣,猶如一只蜷縮在沙發里的波斯貓。可是當聽到那句“地球幾十億成人呀/只有我是真的了解他”的時候,我的鼻子竟然莫名其妙地酸了起來,眼睛里頓時充斥苦苦澀澀的液體,模糊了眼前字跡。倘若公交車在此刻哪怕只輕微的顛簸一小下,它們就會迅速滴落。
傅佩嘉說,只有我是真的了解他。
可是,又有誰真正了解我呢?
我把手中這本可愛的小童話合上,可愛的封面跌進視線。一個滿頭金發的小人兒站在一顆被夕陽染紅的綠色星球上,揮動著幾乎與自己一般高矮的鏟子,周圍是幾朵嬌滴滴的紅色玫瑰。小男孩的黃色圍巾隨著風飄揚。
在這幅圖的上面,寫著一句話: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王子,他住在一個只比自己大一點點的星球上。他很想要一個朋友……
他很想要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
方才的傷感由于這句話變得更加強烈。也許,秋天凄清的早晨總會帶給人這樣一種情緒吧。
也許,他的孤獨感染了我的孤獨,其實我和他一樣,多么渴望能夠遇到一個真正的朋友。
可是,我們都不能夠。我們能做的,只是日復一日地孤獨下去。
車慢慢停下了。我的眼淚也在剎那間掉下來。
我強迫自己抬起頭,看著灰綠色的車頂,把眼淚逼回去。然后又用雙手死命地揉了揉眼睛。
仿佛我根本就沒有流淚。
仿佛我從來都不曾孤獨。
“吱……”車門打開,一個男生慢悠悠地走了上來。
他晃了晃,又晃了晃,最后,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
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封面中的小男孩上。
我的小人兒。不要害怕,從今以后,夕陽滿天的時候,我與你一同觀望。好不好?
他是個不會回答問題的奇怪的小人兒,可是此刻,封面上的他仿佛對我露出憂傷的笑容。而他的目光,似乎注視著我的前方。
于是,我重新揉了揉眼睛,抬起頭,將目光移向對面的座位。我看到了他。
坐在對面的男生頭發略有些長。小小的眼睛注定了不會是很英俊的類型,可是鼻子很挺,薄薄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總體感覺還算好看。順著他的臉繼續向下看,他穿著中規中矩的校服襯衣,打著一條黑色的學生領帶,黑色校褲旁邊鑲了一條銀色的邊——這這這竟然是我們學校男生的統一校服。可是為什么我在學校從沒見過這個不算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好看的男生呢?
他像我一樣,手中捧著一本書。
藍色的封面,上面似乎有一個小人兒,站在一顆星球上,旁邊有幾朵玫瑰花。最上面寫著:中法文對照本。
啊小木,他竟然也在看小王子。而且,而且是中法文對照本。
中法文對照哦。
于是,那天,在公交車上,我情不自禁地看著他,一眼,又一眼。他終于覺察到了,抬起頭,看到我手中橙色版本的《小王子》,頓時明白了一切。他沖我笑了笑,接著客氣地點了點頭,他的笑容既羞澀又好看。而我的臉,竟然莫名其妙地泛了紅。
其實那一刻,我非常想與他說話,哪怕問一句“你也喜歡小王子嗎”,可是我沒有勇氣。
不知為何,雖然是一個學校的,他竟然比我提前一站下車。
我默默地注視他的背影,差點喊出來:“喂!下一站下才對呀!”
可這句話又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這一站上車的人出奇地多,大概有十幾個。于是公交車停的時間更加久了些,這樣真好,我就可以多注視他一會兒了。下車之后,他背著雙肩包飛快地沿著墻走,瘦高的身影那么單薄落寞。我把臉貼在車窗上,心中仍舊在為剛才剎那間的抬頭而竊喜。
他,應該也是喜歡《小王子》的吧。
安東·德·圣埃修伯里曾經說過,《小王子》這本書是給孩子們看的,無論是真正的小孩還是仍舊保持童心的成年人。那么,他也一定和我身邊其他無聊的同學不同吧。我這樣想著,竟然笑出聲。公交車重新開動。而他穿著白襯衣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那一夜我莫名其妙地失眠了。盯著墻上的掛鐘,開始幻想前面有一個催眠師,一塊懸空擺動的懷表在我的面前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后來終于眠去。夢里開滿了茂盛的向日葵,成片成片地流淌。公交車從向日葵的身上碾壓而去,地上頓時布滿了向日葵蔫蔫的支離破碎的身體。男孩仍舊坐在我的對面,略帶羞澀地讀《小王子》,甚至癡迷得念出了聲。在夢中,我異常清晰地聽他念道,如果你馴養我,那該會多么美好啊!金黃色的麥子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喜歡聽風在麥穗間吹拂的聲音……然后他抬起頭,望著我,枯萎的向日葵瞬間變成了清香樸素綠色的植物,空氣中逐漸彌漫開眼淚一樣的潮濕。下一刻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的臉霎時開滿了嬌羞的緋紅——我也伸出手,掌心沖著天空,手指微微握起。
然后我醒了。
冷冷清清的太陽散發著憂傷的光芒,猶如嘲笑我夢中的愚蠢與自戀。
又到了上學的時間。
在七點四十五街道重新看到那片向日葵的時候,我竟然感到有些哀傷,這些純凈而不諳世事的花朵竟然在夢中成為了我心緒萌動的犧牲品。
3
從那天起,我開始在意他。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這份在意就像是每年的早春一般悄然來臨。
他每天都會穿白色的襯衣,打著規矩的領帶,日日不變。皮膚很白,像常年不見陽光所致,頭發卻異常地黑。也許,在下過一場大雪之后,他的頭發會在雪地中異常醒目。
真正讓我驚喜的是,我發現——我們之間竟然有一些奇特的、說不清楚的聯系。
比如——
我們幾乎每天都會乘同一輛公交車。并且,我們初次見面時所坐的兩個位置從來沒有被別人占過;
我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翻閱我親愛的橙色《小王子》,下一站他上車定然會坐在我對面的位置,翻閱著藍色的《小王子》;
再比如——
我們的手表都戴在左手腕上,只不過我的是白色的MICKEY。他的是銀色的SNOOPY。
每每從他的身上發現新的與我相似的細節,我都會在心中暗暗竊喜。雖然這些所謂的發現,都是我在數次“偷窺”中總結出來的。
小木,你現在一定認為洛遙與班里那些跟蹤暗戀對象的女孩子的界限愈發模糊了。
可自始至終我都認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是與眾不同的——也許你不懂。
實際上,我也不是很明白。
一天,我有意無意地向同學提起他,沒想到同學竟大呼認識。原來他是學校與日本某友好中學的交換生,會在我們學校交流學習兩個星期。漢語說得不算流利,可是閱讀漢語書已不成問題。小學時代曾在法國待過一段時間,因此法語也不錯。但不知為何,他的英語成績卻奇爛無比,教他的英語老師甚至說“從未見過學英語如此一竅不通的學生”。
而且他不太喜歡和別人接觸。同學說。
我知道,他總是形單影只的。我接話道。然而,剛剛說出這句話來便后悔自己的多嘴,因為同學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我,夸張地問,哇,不會吧?你竟然也會留意一個男生哦。說罷“哈哈哈”大笑三聲說不錯不錯,我過段時間會引薦你們認識的。我慌忙擺手說不要不要。面紅耳赤,倉皇逃離。
那天夜晚十一點半,我還睜著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細細回想著今天同學對我說的那番話,竟然感到有些憂傷。窗外的星星一閃一閃,它們是多么調皮啊,簡直像是一個個對我擠眉弄眼的小姑娘。突然,我想起了小王子,他說過:“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星星,但星星在不同人眼中意義不盡相同。對那些旅人而言,星星是他們的方向,而對其他的人來說,星星不過是天邊會發光的小亮點而已……”我又想起了他。他干凈的臉,白色的襯衣,倏忽消失的身影……我猛地從床上坐起。
星星對每個人的意義是不盡相同的……那么……我更應該努力追尋天空中屬于自己的那顆星星——
因為,它承載著我的幸福!
我穿上拖鞋來到寫字臺旁邊,扭開臺燈。從左邊第三個抽屜中抽出一張粉紅色的信紙,它在臺燈下散發出柔柔的暖暖的光。我仰起頭,這些閃閃發光的小亮點兒們霎那間變成了一只只流淌清泉的泉眼,幸福的泉水汩汩而出,浸潤了我的心,我的靈魂。我在臺燈之下用黑色水筆寫下了有生以來給男孩子的第一張紙條。我將它折疊成心形。最為簡單的樣式。
將它放在臺燈之下,透明而薄的紙隱隱透出我的字跡。那是我內心最為甜蜜的部分。
我在上面輕輕吻了一下,之后將它放在胸口。那一刻,我仿佛感覺它活了,它在跳動,它被我的情緒感染,之后又成功地感染了我,驅散了我的憂傷。哦,它是一顆多么飽滿而美好的小小心臟啊。
我將它放在胸口,沉沉入睡。夢中,我又看到了我的小人兒,他一步步地走向我,笑著對我說,當你撫平你憂傷的時候,你就是我的朋友,你要跟我一起笑。
4
次日清早,我提前半個小時走出家門。媽媽奇怪地問我,怎么今天走得這么早?
我在關門的瞬間故作平靜地回答,嗯,學校有事。
當我到達車站的時候公交車剛剛到站。這次,我根本無暇顧及身旁的向日葵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只是護好書包,飛奔上車——我絕不能遲到!我這樣想著。由于時間很早,公交車比往常都空。不過我只坐了一站——坐到他平日上車的那一站——然后便下了車。
距離他平時上車的時間還有大約二十分鐘。我略微松了一口氣。開始環視四周。
這是一片非常寂靜的居民區,甚至比我家所在的居民區還要寂靜。秋天,無一例外,所有的植物都凋盡了,原本應給人以頹敗衰落之感。可是,這里栽滿了冬青樹,蓊蓊郁郁,一片齊腰的綠色,讓人感到一種柔和之美。晨練的老人三三兩兩地走過,偶爾看我一眼,不言不語。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像是書中那個憂傷不已的小人兒,在荒蕪的撒哈拉沙漠中靜靜地等待幸福和愛的到來。
(這個憂傷不已的小人兒究竟等沒等來那個一直期待中的小王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