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背景:1986年,在韓國發生了大規模的學生示威游行,這個愛情故事就是發生在那段非常時期……
邂逅
我叫李希妍,從生下來就什么也看不見。
今天我要向我們系的系主任遞交代替期中考試的報告。我早就應該出門了,可是外面亂糟糟的。每到下午,外面就會傳來發射催淚彈的“砰砰”聲。看來一定是有人在我們學校附近游行示威。
我從一年級開始就在D大學后門附近的胡同里租了一間地下室。
雖然我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在熟悉的空間里,我還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樣自由活動。大門外右側的圍墻,前方十幾米處的電線桿,還有瀝青馬路和人行橫道方磚的高度,有臺階或斷層的地方,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腦海里了。轉彎之后走126步到達D大學后門,這些都必須記得非常精確。
我焦急地掀開手表外殼,用手指摸了摸時針和分針,已經是下午五點四十了。
“怎么辦呢,今天下午六點之前必須把報告交上去才行!”我把厚厚的盲文報告揣在懷里,擰開地下室的門把手。突然,我的手僵住了。我大吃一驚,本能地向后退了幾步。
我聽見有五六個人拼命往胡同里奔跑的聲音!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我聽見有人穿著運動鞋匆匆忙忙地從通往地下室的樓梯上跑下來。接著,我的房門被人推開了。轉眼間,又被那個人關上,在里面牢牢地反鎖了。
“對……對不起,請讓我在……在這里……待一會兒!”我嚇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這一刻,我再次陷入了新的恐懼。這次不是因為漸漸遠去的憲兵,而是因為不知道這個入侵者是什么人。男人的身上散發出催淚彈粉末的刺鼻氣味……我的心里緊張得要命,我把盲文報告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對面。那個男人一屁股坐在了門口的地上。
“真的很對不起,把你嚇壞了吧?”
“……是的,有點兒。”
“肯定會害怕的,不過這個房間有點兒……暗。不好意思,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水?”我打開放在房間角落的小冰箱,把冰涼的大麥茶倒進杯子里,遞給了他。
“謝……謝謝。”他接過我遞給他的杯子,這才發現我的眼睛看不見。我的脖子和后背比普通人挺得更直,扭動身體的時候顯得不是很自由,所以讓他看了出來。我在墻壁上找到開關,打開了電燈,朝著放在窗邊的書桌走去。
年輕的男人咽了口唾沫,聲音格外響亮。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你……是不是在特殊教育系?”
“……是的。”
“我要為此前的冒犯再次向你道歉,同時也正式介紹一下自己。我叫金載汐,也是D大學的學生,我是人文學院國文系三年級。以前我好像在校園里見過你,但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得到你的幫助,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
“我叫李希妍,二年級。”
直到這時,我才面帶微笑點了點頭。現在,我仍然沒有徹底放松警惕,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執拗下去了。在我摸手表的時候,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焦急,而且也知道我今天外出的目的是把報告交給系主任。他說他反正要回學校,要幫我把報告交上去。
他幾乎把報告從我手中奪了過去,然后和我打了聲招呼,就像彈簧似的發出悅耳的聲音,推開我的房門出去了。他迅速跑上樓梯,腳步聲久久地回蕩在我的耳邊。
表白
那天的偶然事件成了我和載汐相識的契機。我的世界變了。
“希妍小姐,你下課了嗎?”“你要去上課嗎?”“哇!今天你的條紋裙子太漂亮了!”每周至少兩次,他會沖破空氣朝我走來,仿佛從另一個世界粉碎黑暗的壁壘中彈出來。隨著和他見面次數的增加,我對他的了解也越來越多。他出生于首爾,學習成績很好,考入D大學的時候,他甚至獲得了全額獎學金。上了大學以后,他的父母親馬上就移民到了加拿大。只有結了婚的大姐住在大丘孝睦洞。
隨著對他的了解越來越多,我越來越感到幸福了。而且,我想念他的時間也更多了,對他越來越依戀。然而事實并不像我所期待的那樣,平均每三四天我才能在校園里見到他一次。每次見到他,哪怕時間短暫,我也會感覺那一天過得很充實,很滿足。
八月底,暑假快要結束了。
“希妍呀!你的包裹。”媽媽對我說。
“包裹?是寄給我的嗎?”
“是啊,上面寫著金……載汐?”當我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眼前幾乎天旋地轉了。
我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摩著放在那個比襯衫盒子略小的扁平盒子里的信,分量很重。盲文寫在特殊的紙上,用盲文筆寫下基本的六個點,手指尖兒通過背面的凹凸感辨別內容。在郵寄過程中那種凹凸感可能會被壓平,就讀不出信的內容了,所以他把信放在了結實的方盒子里。
我激動得滿臉通紅,瑟瑟發抖的食指尖兒放到了第一張盲文信紙的頂端,慢慢地閱讀他的心靈:“希妍小姐!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能接受我,我像個孩子似的掰著指頭盼望與你見面的日子。”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摸索,就像撫摸他的心。我能看出他沒有找人代筆,因為每句話中至少有兩三處書寫錯誤,只有不熟悉盲文的初學者才會犯這樣的錯誤。為了寫這封盲文書信,他肯定熬了好幾個通宵。
我高興得快要爆炸了,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下來。
相愛
第二學期開始了,我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戀人。我們常常坐在校園的長椅上或者山坡的草坪上,或者側柏樹下面的石椅上,我身邊那些特殊教育系的朋友都震驚不已。
上個星期剛剛開始,曾經有個人來找我。那人站在通向我家的胡同口等我。
“你是李希妍小姐吧?”
“是的,請問您是……”
“哦,我是載汐的姐姐。”她的聲音帶著冷冰冰的氣流。
“我聽說載汐最近在和你談戀愛,是嗎?”
“……是的。”
“聽說你們不是普通的好朋友,而是真正在談戀愛,對嗎?”
“……是的。”
“喂,喂!小姐!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們家是有背景的家庭,出了好多博士和醫生。只是載汐這小子不懂事,為所欲為,所以才這樣……我沒有必要跟你說太多,你最好把那些徒勞的感情統統忘掉。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拖下去讓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還不如現在就收手,好嗎?”
“我現在還不能回答,這種事情要由當事人自己決定,所以我不能回答。”
“你說什么?哼,我就擔心我對你說什么都沒用,果然跟你說不通!”她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
“請慢走,再見!”我苦笑著回到家里。
她們認為眼睛正常的健康人喜歡一個盲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愛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靈去感受。
插曲
自從秋季慶典之后,原來每月只有一次的示威運動突然增加到三四次。我和載汐君坐在校園里的長椅上聊天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
那天,我聽見有人用力敲門的聲音。有人在門外大聲呼喚我的名字,聽起來很著急的樣子。
“是……是誰?”
“我是載汐君的朋友。今天晚上七點鐘,D大學總學生會所屬的學生和人文學院學生會所屬的學生,共有六個人從后門走出來,遭到了身穿便裝的憲兵的突襲。有一名學生被逮捕了,他就是載汐君。”我大驚失色,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之所以來找你,是想把載汐的話轉達給你。幾天前他對我說,如果他被捕,就讓我先來告訴你,讓你趕快回老家。”說完,他匆忙跑下樓梯,消失在大街上。
我的雙腿瑟瑟發抖,感覺自己仍然在做噩夢。他被逮捕了!天啊!我回到房間里,鎖上房門,渾身上下沒有力氣。
“這是中部警察署門口嗎?請您把車停在正門附近。”
“啊!那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嗎?”
“我是來找金載汐君。”
“他是你的家人嗎,還是戀人?”
“他是我的愛人。”
“哦,是嗎?這么說小姐你也是D大學的學生了?”
“是的。”
“知道了,不過,審訊還沒有結束。那小子從開始就行使他保持沉默的權利,警察們都拿他沒辦法。所以希妍同學你還是先回家去吧,等調查結束了,我們立刻放他回家。”
“我不能走!我不走!趕快把載汐君放了!他犯什么罪了,你們憑什么把他關起來?為什么要欺負善良的人?”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拼命掙扎。也許是因為我的聲音太大了,位于業務室最角落的審訊室打開了門,正在做筆錄的警察走了出來,叫出了戴著手銬的載汐君。
“希……希妍!”他用戴著手銬的雙手溫暖地撫摸我的手。一名警察遞給我們兩把椅子。
“載汐君,你真的沒事嗎?”
“是的,不要擔心,不過我嚇了一跳,怎么也沒想到你會來這里。”
“我是不是來對了?”
“是的,你來對了。因為我很想你。不過以后你不要這樣了。我只是做了我自己應該做的事,接受我應該接受的懲罰而已,你不要再來了。我會安然無恙地被釋放出去,還會回到學校,回到你的身邊。”
“什么……什么時候?”
“這個我也說不好。不過我向你保證。希妍呀,你回去吧!這里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
“不行!載汐君,我們一起回家吧。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我都喘不過氣來。所以,你和我一起離開這里吧!”
“希……希妍呀!”
“你拉緊我的手,我帶你出去!只要我們的手不松開,就一定能離開這里!”
永遠
半年后,在去往大明洞D大學校園的公共汽車里空空蕩蕩。車從八公山起點站出發。我和載汐君上車以后,手拉手走到后面,并排坐在雙人座位上。
我習慣性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面。每次靠著他的身體,我都感覺世界變得寧靜。我摸索著他的手。他把一只手交給我,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風景。我知道他陷入了沉思,所以我沒有妨礙他。
金載汐君!他給了我幸福,他的出現使我呼吸的空氣變得清新而甜美。他站在世界的中心,他給了我快樂和喜悅,仿佛向宇宙流淌的時間是從他那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