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來不及長大,帶著懵懂和惶恐的疼痛,像兩朵腫脹而純潔的花苞,充滿盲目而決絕的糾葛——
相遇的美好
“我叫莫七,你叫我七七就可以了。”“我叫夏染,你可以叫我染兒。”
七月的江南開始不間斷地狂風驟雨,那個暴雨的下午,我在屋檐下遇見七七,她的身體藏在湖藍色小傘潮濕的陰影里,皎潔地像一朵山茶花。
“真巧,你也是去舞室,我們一起吧。”七七撐高傘,我看見了她明媚精致的臉,像一朵向日葵般徐徐開放,我趕緊躲進那片湖藍色的晴天下,心間沁滿了百合花的香味。
很多年以后,我牽著七七的手,惶恐不安,我問她,“如果當初我沒有走進你的小傘,你會不會比現在幸福?”她伸出指尖覆住我的唇,“不,沒有如果,染兒,沒有如果。”
七七是舞蹈系的系花,也是校花,她的身邊不乏優秀的男人。青澀的文科男生、粗獷的體育系男生,七七總是婉言拒絕,或是干脆抿嘴微笑。
她的微笑那樣淡然,卻又神秘。所以大家都說,七七的微笑,其實是一柄利劍,不動聲色就把前赴后繼來示愛的人割得遍體鱗傷。
這一年,我十八歲,七七是我的學姐,我在一個土黃色的老屋檐下遇見她。我對這段在雨天開始的友誼,懷著最初虔誠的信仰,沒有欲念,沒有好奇,我們就那樣自然地需要靠近,像兩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形影不離。
如果可以選擇,我愿意做七七的影子,她是那一屆藝術生中文化課成績最高的。七七和我不一樣,是因為熱愛舞蹈才選擇了舞蹈系,而我,卻是借了藝術生的文化課成績可以比普通本科錄取線低幾百分才報的名。
她是一個天生的舞者,而我只是一個半路懵懂上路的傻瓜。我踩不準舞蹈課上歌曲的節奏,我無法一次又一次重復單調的動作。直到那個夜晚,我在舞蹈室門口看見在忘情旋轉的七七,她踮著腳尖,脖頸間一路延伸到腳尖的完美曲線,我看見她在落地時輕輕喘氣,微微顫動的胸脯那樣柔軟美好。
七七,從這一刻起,我多想你落下時,能在我的懷里。
逆光的愛
七七和我住同一幢公寓,她的宿舍就在走廊的盡頭。我拿著電影票跑去找她,大聲喊著有男生請我看電影啦。七七剛好洗完澡,濃密的黑色長發糾結在光滑雪白的背上,一滴一滴地落著芳香的水珠,她坐在窗前,用梳子慢慢地梳理著。
她轉過臉“咯咯”地笑起來,站起來,拿走我手上的電影票,一條一條地撕碎,松手從窗戶上扔了下去,說:“哪個男人,能用一張電影票,就把你從我身邊勾走?”
她一伸手,我就如在舞臺上旋轉一般被她扣入了懷里。“染兒,七七需要你。”我一直隱藏著的淚水就那樣被逼了回去。“七七,你告訴我什么是愛?”“就是上一秒的眼淚能被下一秒的微笑取代。染兒不會讓你在我面前哭,來,我們一起微笑。”
我們赤著腳踩過雨水,在教室的后排悄悄地牽手,去學校后門的小街嘗遍所有的小吃,在舞蹈室一次又一次排練我們的雙人舞蹈。
七七說我們前世一定是擠入一個貝殼的兩粒沙子,這一世注定要做一對雙生珠。她的臉上泛著紅暈,我也從沒想過原來我的身體也能這般柔軟,她柔若無骨像藤蔓一樣繞上我的身體,我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暈眩,音樂沁入我們的每個細胞。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夏染和莫七。
直到學校里開始盛傳的流言蜚語,字字打痛我的心。那時候我正被老師叫上講臺在黑板上做題,我捏著粉筆,不由自主地寫下“七七”兩個字,臺下哄笑成一片,晚上老師找到我談話。我知道七七是他的驕傲,是他的愛將,也是這個學校舞蹈系的驕傲。
他不能讓流言毀了七七,即使是事實也應該隱匿,最好的隱匿就是消失。這個明事理的老師用他的心理攻勢讓我覺得自己是骯臟的,齷齪的,七七,是天使,是許多人的天使,如果真的愛她,應該放手,讓她去過正常的生活。
他的話讓我忘記,曾經,是七七像一朵罌粟花一般,走近我,讓我中毒。
離別的傷
我決定離開七七,其實我的舞蹈從來沒有在舞臺上閃過光芒,除非是七七和我一起舞,否則我的身體就會如石頭一樣僵硬。我選擇了退學,退學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什么波折。我可以回家,繼承家族企業,或是再無所事事地揮霍我剩下的大把青春。
下了這個決心,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學校。我深信那句話“如果你愛一個人,一定要確定自己能給她幸福”,用在男人或是女人身上,都一樣。
這樣的愛,男人不會明白,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樣的愛戀像火車進了黑暗的隧道,窗外是呼嘯的風聲,渴望出口的明亮卻享受那一刻綿延的恐懼。
我學會了買醉,一個人,跌跌撞撞,總是走在有很多落寞的霓虹燈的街道上,帶著對一個女孩的思念。
像電影中爛俗的情節一樣,我在超市遇見七七,她推著嬰兒車,站在嬰兒用品貨架面前,素顏,卻依舊清麗脫俗。她俯身替孩子弄正嘴中的奶嘴,我在對面,手里拿著的蛋糕落在地上,摔成五顏六色的燦爛。她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我,棕色的眼眸靜止如水。
那個孩子微微皺起了鼻翼,有蓮藕般嫩滑的胳膊,七七,你是否同我暗澀的青春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為什么你不對我微笑?為什么你的眼神那樣平靜,絲毫看不出痕跡,為什么我到現在還是想把你抱在懷里?
我彎腰揀起已經破碎的蛋糕,去收銀臺結賬,走到門口,把錢包里的合影扔進了垃圾筒。這個眉宇似七七一般秀氣的嬰兒碾碎了我所有希望,那些小心翼翼隱藏在內心的自以為是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轉身的瞬間,我看見了七七眼角細微的皺紋,這一年,我20歲,青春芳華的年齡,滿目蒼涼的過去,卻已經讓我一片荒蕪。我決定開始遺忘那個暴雨的下午潮濕空氣里泛起的曖昧。
我們的再次遇見,是獨幕劇,沒有一句對白。她平靜卻糾葛的眼神已經讓我比什么都痛。我像重生一樣,拼命工作,對家族企業投入了十二分的熱情。
我去念經濟管理課,親自下車間生產線,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工作。一個女人,如果心里不敢貯存愛情,那么除了工作,還有什么可以和無盡的空虛對抗?
最后的放手
直到有同學來找我拉廣告,那是我退學前和我關系還算要好的同學,大家在飯局上喝了幾杯,就開始聊往事拉關系,這也是打開話題的惟一途徑。她說:“夏總啊,怪不得你能不動聲色就退學呀,原來有家族企業撐腰。現在你可是女強人了啊。”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當年學校的風靡人物莫七,她看不到我眼中的悲傷,看不到我臉上的落寞。
她滿臉興奮地說:“莫七啊,再有天分有什么用,有時候人倒霉啊,一輩子還不照樣完蛋,她在學校的時候私自接商業演出,從臺上摔下來了,現在別說跳舞,連走路也難呢。”我端起的酒杯落在地上,喃喃地問了一句:“那她有孩子嗎?”她“咯咯”笑起來:“孩子?夏總您喝高了吧?”
七七,上天替我們安排了一次邂逅,為什么我的眼光只在你身上停留了片刻,我沒有理會你強忍住的淚水,沒有勇氣走過去問候一聲,再一次選擇了落荒而逃。
我用盡我所有的人脈關系去找她,不同的版本,有的說莫七現在和姐姐住在一起,生活很不如意,有的說莫七大概已經出國了吧,似乎有一個以前追求她的男人要帶她去國外看病。我氣喘吁吁地敲開她姐姐的門,看到了她抱在手中的嬰兒,幾乎癱軟在地上。姐姐對我卻是冷漠的,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我們七兒不在。”
我就那樣站在門口,在昏黃的路燈下攤開手掌,紋路清晰,七七,你還記得你那時看我的掌紋,說我是一心愛到底的,我不知道我該按右手還是左手去看,把雙手攤在你面前,你合起我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口說:“鑒定完啦,你左右手完全一致。”我卻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遠離你,以愛你的名義離開,如果不是你一直掛記著我,你那和我素未謀面的姐姐怎么會對我如此冷淡?
門被呼啦一聲拉開,我險些跌倒,晃著冰冷的手臂才發現天已經亮了,姐姐嘆了口氣,終于開口。
我頂著蓬亂的頭發去機場,穿過人群從大廳跑到安檢口,在熙熙攘攘的喧鬧中尋找熟悉的背影。
我抬起頭用手指擋住明晃晃的太陽,看著頭頂不斷飛過的客機,跌跌撞撞。我想起那些靜謐的夜晚,我們躺在黑暗的舞臺上,七七“咯咯”地笑,說我們真像兩朵腫脹又純潔的花苞呀,我們一起來開放吧。那一刻,我曾經想穿過你的靈魂撫摸你。
或許這樣的錯失,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我一轉身,眼淚就悄悄地落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