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

愛，最怕考驗，不信，你看……

壹

坐了一天晃晃悠悠的火車，李中帶著張娑到達了西安。3個月前，李中和張娑在網上相識，于是很快就陷入愛河。這次學校放假，李中帶張娑來到西安。他們不是旅游，而是找一個喜歡周易、網名叫獸醫的女孩。

昨天，李中和獸醫在QQ上聊天，她突然對李中說：明天是14日，你有斷頭之禍。如果想免災，務必來西安談。

巧的是，張娑老家也是西安人。她得知對方是女網友，堅決不讓李中來。李中很堅持，說獸醫曾給他算過一卦，說他去年遭遇過一點挫折，腦袋受了傷。去年8月份，李中真的出過一次車禍，腦袋縫了12針……

最后，張娑拗不過李中，只好陪他一起來了。張娑不想讓家里人這么早就知道她和李中的關系，就沒有帶他回家，兩個人住進了賓館。

第二天，倆人拿著事先記好的地址——“紙村14號”上路了。一路詢問，他們終于在一條安靜的小街上，找到了紙村14號。這是一個臨街的平房，掛個牌，黑底白字三個字：壽衣店。李中愣住了——原來，這個女孩說的不是“做獸醫”，而是“做壽衣”！

倆人一起跨進了壽衣店。屋里有一個很瘦的光頭男子，正坐在竹椅子上扎紙人。這個光頭男人抬起眼睛，戒備地打量了一下李中，又盯住張娑看了一會兒，接著低下頭，繼續糊那個紙人。

李中說：“我和獸醫是在網上認識的。她住在這里嗎？”

光頭男子抬起頭，又一次仔細地看了看張娑，這才說：“她有事，今天不會回來了。你們明天再來吧。”倆人只好失望離開，沒有坐車，慢慢朝前走。

李中說：“她說過，我必須14日跟她見面，不然就晚了！”于是，兩個人就又回紙村14號。李中趴在窗子上朝里看了看，那個光頭男子竟然不見了，出現了一個女子，她坐在竹椅子上，也在糊紙人。

李中走上前敲了敲門，里面的女人說：“進來。”

“我是獸醫的網友，她約我來的。”

“哦，獸醫是我老公，他出差了。”

李中一下就卡了殼。張娑也愣住了。她頂了頂李中的腰，小聲問：“你說的獸醫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啊？”李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個長發女子，說：“是女的啊。”

張娑生氣地說：“你連男女都沒搞清楚，就千里迢迢來見面！”李中一下想到了什么，就問：“剛才那個男人……就是獸醫？”

長發女子不高興地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獸醫出差了！剛才那個男人不是獸醫！”

他倆只好走出門。張娑說：“這個壽衣店肯定有問題！”而李中冒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你有沒有覺得，先前那個光頭男人和后來這個長發女人是同一個人？”

張娑眼睛一點點瞪大了，過了半晌，她終于擠出一句話：“沒錯，他們是同一個人！”

貳

回到賓館，兩個人怎么都睡不著。李中想不明白，那個光頭男子和那個長發女子為什么在那么短的時間里要轉換裝扮，一會兒變男一會變女？就在這個時候，電話突然響起來。兩個人都驚了一下。

張娑遲疑了一下，伸手接起來：“喂喂？”她放下電話，說：“沒人說話。估計是按摩的。”

過了幾分鐘，電話又響了。這次，李中接起了電話，問：“誰？”

對方說話了，聲音很輕：“我是獸醫——你別叫嚷——你今天見了我兩次……”

“你！……”

“你看到我家那些紙人了嗎？幾個月前，不知道怎么回事，丟了一具紙人。昨天，我在QQ上看你視頻的時候，你背后站著一個人，她很像從我家店鋪出走的那具紙人！接著我給你算了一卦，這個紙人將在14日要你的命。”

李中的大腦似乎不會轉彎了，他在努力地想，昨天他和獸醫聊天的時候，誰站在他的背后……

獸醫在電話里繼續說：“今天你帶她來到了我家壽衣店，我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我家丟失的那個紙人！”李中轉過身來，張娑還在背后盯著他，她的嘴果然很小，和壽衣店里的紙人一模一樣。

“你看我干什么？”張娑說話了。李中再一次避開她的眼睛，轉過身來。

“另外，如果她是那具紙人，那你趕快想辦法除掉她，先下手為強！”

“怎么……下手？”

“趁她睡熟，放火燒了她。只有這樣，她才會消失。”

李中木木地放下電話，房間里房間外一片死寂，張娑輕輕抱住了李中。李中抖了一下。張娑問：“他跟你說什么呢？”李中看看她說：“沒什么。”

張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沒再說什么，關了燈，也躺下來。李中一直睡不著。他沒有勇氣放火，如果賓館被燒著了，他得蹲大獄。他只能選擇逃離。

叁

快午夜了。李中慢慢坐起來，慢慢下了地，拿起自己的挎包，悄悄朝門口走去。突然，張娑在黑暗中問了一句：“李中，深更半夜，你去哪兒？”

李中愣了一下，說：“我下去買一包方便面，餓了。”

張娑翻了個身，沒有再說什么。李中打開門，走出去，輕輕關上，快步走到走廊的盡頭，朝旁邊一拐，來到電梯前。電梯門開了，里面竟然站著一個人——正是那個光頭男子！

“你燒死她了嗎？”他問。

“我不敢……”

這時候，走廊里已經有了腳步聲，張娑在喊：“李中……”她從走廊拐過來，李中看見了她，她也看見了李中和獸醫：“李中！你跟他去哪兒？你的精神已經被人控制了，快醒醒！”張娑一邊大叫，一邊伸著手沖過來，想拽住李中的胳膊。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正好關上，把她擋在了外面。

電梯快速朝下降去。李中松了一口氣，差點坐在地上。

獸醫的臉也嚇白了。他拽著李中沖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巷子。李中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張娑似乎被甩掉了。李中太緊張了，再加上一路奔跑，此時他口干舌燥，就像著火了似的。

“哪里有水？”

“你等著，記得旁邊好像有一個小賣店，我去買。”

“好，你快點回來。”獸醫拐個彎，不見了。長長的巷子里，只剩下李中一個人了。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來，嚇得李中差點把它扔在地上。

是張娑。猶豫了一下，他接起來。

“李中！你在哪兒？”

“張娑，你永遠別想再找到我了！”

“你怎么了！”

“別偽裝了，我知道你不是人！世上這么多人，你為什么偏偏來害我？”

“我不是人是什么？”

“你是紙人變的。”

“你誤會我了，其實，我家就是開壽衣店的。一年前，我家莫名其妙丟了一具紙人，今天我們去紙村14號，我發現那個光頭男子，還有后來那個長發女人，和我家丟失的那具紙人特別像……我懷疑，那具紙人受到了什么偶然的點撥，成了精怪……”李中的大腦徹底亂了。

此時，在他心里，張娑和獸醫都是可疑的，他要一個人逃離西安！

“你在哪兒？告訴我方位，我馬上就能打車找到你。”張娑問。

“我不知道。不過，我旁邊的門牌上寫著：紙村15號。”

“哦，那應該在紙村14號旁邊。你別動，等我。”李中撒謊了，他想把張娑支到北郊去，遠離自己。

肆

趁著獸醫還沒回來，三十六計走為上，李中關了機，快步朝前走去。驀地看到一側的墻根下，站著一個白花花的東西。那是什么，他慢慢走過去，發現是一具只有一條腿的紙人。

李中想跑，腿卻是軟的。紙人旁邊有一扇門，牌子上寫著——紙村15號。天！14日他有斷頭之禍，這一天他來到了紙村14號。今天是15日，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紙村15號”門前！

李中的大腦一片空白，正要朝回跑，有人拍了他一下，他猛地轉過身，嚇得尖叫了一聲——是獸醫。獸醫舉著一瓶礦泉水，說：“水買回來了。”

李中顧不上別的，接過那瓶水，扭開蓋，“咕咚咕咚”一口氣就喝光了。

“你累了。現在已經是15日，你沒事了，不要急著去火車站，到我家歇一歇吧，天亮我送你走。”獸醫說。

“不，我得馬上走。”說完，李中轉身就走。走了一會，聽到后面有動靜，他慢慢轉過身，獸醫不見了，他的背后出現了一具紙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它的下面只有一條腿……

李中盯著紙人那條獨腿，囁嚅著問道：“你是……”

紙人說：“我是一具紙人……曾經，有個女孩曾經跟你無比恩愛，她不是張娑……”

李中的思路轉眼繞過九曲十八彎，似乎漸漸逼近了謎底：李中的前女友叫淺淺。去年8月暑假，她陪李中去秦皇島玩，半路上出了車禍，李中傷得輕，腦袋縫了12針，而淺淺卻失去了一條腿……那段日子，李中悲痛欲絕，他抱著淺淺，對她說：“別說你失去了一條腿，就是兩條腿都沒了，我依然愛你！”

然而，事情過去半年之后，他漸漸冷靜下來，加上父母的勸阻和反對，終于有一天，他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淺淺，愛是一種爆發，而不該是一種支撐。我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后來，淺淺發來了無數條短信，她哭，她求，她怨，她罵……李中一個都沒回。

打那之后，李中沒有再見她一面。

他不知道，她成了殘疾人之后，找不到合適工作，最終找到一家壽衣店，工作就是做壽衣，扎花圈，糊紙人，賺一點微薄的工資養活自己……

這一天，她幫著店主母女扎一具紙人的時候，被一根細鐵絲刺破了中指。她并沒有太在意，沒料到，這根生銹的細鐵絲讓她得了破傷風，一命嗚呼。不過，當時有一滴血落進了那具紙人的腹中，它凝聚著她全部的怨恨。她死了，那滴血還活著。在她離開人世的當天夜里，那具紙人爬出了壽衣店……

說完這些，紙人笑了，笑得有一股紙灰的味道：“我就是那具紙人，一個仇恨的產物。你信嗎？”

李中終于說話了：“淺淺，你別怪我啊……”

紙人陡然咆哮起來：“忘恩負義的東西！我要是不為了把你推開，我能失去一條腿嗎？我能失去一切嗎？我不怪你怪誰！”

李中顫抖著說：“那你想怎么樣？”紙人又笑了，慢慢走上前，突然伸出兩條細弱的紙胳膊，死死抱住了李中。李中掙扎了一下，竟然紋絲不動！

“我愛你，讓我就這樣緊緊抱著你，好嗎？一會兒就有火車開過來了，那時候你就會知道，肉是很軟的，鐵是很硬的。愛是很軟的，恨是很硬的……”

伍

第二天的報紙上有這樣一則報道：夜里，一外地大學生橫穿鐵道時，被火車軋斷一條腿。目前，該大學生已經被送到第四軍醫大學附屬醫院救治。他的女友哭成了淚人兒……

張娑一直在醫院里陪伴李中。李中沒有告訴她那一夜發生了什么，那段日子，李中的情緒一直低落。他變得緘默，沮喪，暴躁。

一天，張娑扶著他來到草坪上，坐下來，輕輕對他說：“李中，別說你失去了一條腿，就是兩條腿都沒了，我依然愛你！”

李中猛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的眼睛。在午后的陽光里，他就那樣久久久久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