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神經病吧
2004年4月,我去南方某廠做畢業設計。十天后,坐火車從合肥回北京,大約經過河北時,手機突然響起?!吧湛鞓贰!敝挥卸潭痰乃膫€字,吝嗇得不肯再透露更多一點信息。
捏著這條短信,我時而幽怨時而憤怒,最后終于下定決心,給了他一條冷冷的回復:“謝謝,您記錯日子了?!?/p>
短信是張姓某男發的,但張某男有自己的女朋友,不止兩個!他就喜歡玩這樣的游戲,現在準定在偌大京城的某個角落,跟某個MM尋歡作樂中。
從火車站出來,憔悴著臉一路坐公交車回到宿舍,推門一看,狼藉一片。同屋的舍友還沒從各自實習的工廠回來,我長吁一口氣,內心一片悲涼。
張某男沒有記錯,今天就是我的生日。21歲的花樣年華,這么多年了,我還沒有在生日的時候,收到過真正意義上的愛情禮物。去年的今天,本來是有希望領到他送的香水和鮮花的,可是他整整遲到了一個多小時,那時的我還沒有現在這么知性,竟狂怒發飆而去。
是的,生活就是這么陰差陽錯。張某男是我從15歲開始就一直喜歡的男生,可他身邊女孩子不斷,一直沒有給我留出檔期。而我的虛榮心,又使我格外看重每年這一天背后的意義,總不能年紀輕輕就當怨婦吧,外面萬物復蘇,到處都洋溢著春天的氣息。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屁股坐在了電腦前,上了學校的論壇。
我發了一個帖子,征求一個肯一起過周末男生?!皺嗲夷闶菐浉?,我是美女,”我在結尾說:“費用AA。過后保證不再騷擾。”
然后,我去洗手間,梳洗打扮,十五分鐘后再出來看,跟貼者果然眾多。細看,調侃者有之,起哄者有之,只有一條跟貼比較嚴肅,言簡意賅,直抒胸臆:“請問沒神經病吧?”
我回曰:“沒有。身體健康,五官端正?!?/p>
他立刻給了我一個QQ號碼。讓我加他。他說他叫老套。
看著挺理性
我們約會在男生樓和女生樓中間地帶,大田徑場的鐵門邊。我一到那里,就看見了不會再是別人的他。他手里拿著一個小禮盒,無表情地,盯著我走過來。
工裝褲,厚牛仔布料的長袖襯衫。皮膚很黑,有點老氣。我說:“喂?!?/p>
他說:“唉?!?/p>
說著把禮盒遞到了我的手里。我打開,竟是一個小小的,有著貌似金邊的化妝鏡!真夠傻的。他抱歉地說:“時間太緊,我只能在校門口的小店買。順便說一聲,這個送你,不用AA?!?/p>
“你還真能說實話?!蔽艺f。
他上下端詳我一下,說:“你其實看著挺理性的?!?/p>
啊,什么意思?說一個女人理性,不等于當面指責她難看?
吃飯時,我堅持要擔擔面,這才告訴他,今天我生日。他要了沙鍋米線,趕緊又喊服務員退掉?!澳俏遗隳愠悦妗!彼f。
他不是對我口味的那種男生,我意興全無,帶頭重返校園,走向田徑場。上看臺樓梯,最高層,一屁股坐下。他一路跟著。挨著我坐下?!霸趺椿厥掳?,”他無辜地眨眼:“沒有夜生活了?”
“有煙嗎?”“沒有,”他站起來,話音未落,人已跑步下臺階,天外傳音:“我給你要一根去……根去……去……”
一眨眼,又坐在了我身邊。一根煙,已經點燃?!皼]傳染病,”他說:“放心吧?!?/p>
我瞄他一眼,不語。拿過煙,做抽狀。
我一深沉,他就乖了,不再說話,只是陪我坐著。
煙草的味道,讓我快要忘記他這個人了。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天竟漸漸開始黑了。中間他只是問了我一句:“你哪一年的?”然后說:“我大你一歲?!?/p>
我坐累了,心里想著張某男,知道我回復的那個短信,至少讓他會有一段時間不想再搭理我了。再后來,操場有人來了,跑步的,跳高的,觀禮臺周圍的裝飾小燈,亮了起來,照得四周很美麗。他轉過了頭,看著我的眼睛,我也看著他的眼睛。接著,他摟過了我的肩,吻住了我的嘴。大約只有五六秒,我們悄無聲息地對著嘴。
這是一個溫柔而安穩的吻,一個不知其歸宿的吻。假如我們不是坐在這片高高的空曠的臺階上,那他也不至于會吻我吧。春天傍晚的氣息,莫名其妙的約會,一根輕輕燃燒的香煙,讓我的心情不由變得溫煦起來。我想這一心情,恐怕在他也是一樣的。于是,無意中,我們想以某種形式,將其存留下來,所以,我們就接了吻。
隨后,他站了起來,跟我道了兩個清晰的字眼:“再見。”我意識到,這個春天傍晚瞬間的魔力,已杳然逝去。
不敢流淚的日子
7月,我畢業了。沒有留在北京,而是去了廣州。這段時間,沒有再見過一次老套。仿佛我們都彼此消失在了茫茫校園里。南方的夏天格外炎熱,我在一個私人工藝廠里做設計,住簡陋的宿舍,睡汗水溽濕的席子。
那時,再怎么孤獨難過也不敢流淚。生怕眼淚一落下,就再也剎不住。到了第二年春天,突然接到張某男同志的電話,他來廣州出差,說想見我一面。我心潮澎湃趕過去,他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吃著海鮮,他輕描淡寫地說:“對了,我結婚了。”
我大驚。他是我學長,大我三歲。中學時我們在一個廣播站。為了他,我一路追隨考到北京,又因為他,上了一個末流學校。終因暗戀不止,長成了現在的倒霉樣??伤共宦暡豁懗闪艘鸦槟腥?。他說如果不是因為那女孩纏他太緊、家庭條件又太好,他也千百個不愿意呀。好在有你,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握著我的手,說:“過幾天應該就是你的生日了,我送你一個什么禮物吧?”
“不要。”我說。我的回答,猶如一股冷空氣硬生生地橫插進來。這一刻,我的心突然變得難以融入周圍的光景了。他的結婚,和這番明目張膽的挑逗,使我青春期的一部分機能,似乎瞬間消失了。我非常非常傷心,內心比暗戀更多的酸甜苦辣很快就被勾了出來,我沒控制住情緒,大哭起來。
他臉色煞白,大為慌張。真沒想到,我淤積了十年的情感,竟將他嚇成了內出血。我不由脫口而出,冒出一個絕交臟詞兒:“bullshit?!?/p>
愛情之輕
日子一晃,又是三年。人生乏味,自虐一般,期間交往過兩個不咸不淡的男孩,時間分別為三個月和五個月,還沒找到感覺,就煙消云散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如同吃慣了辣椒,任何口味都嫌太淡。
2007年冬天,我坐火車去山東出差。一進包廂,就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黑黑的皮膚、老氣的神情,這不是老套嗎?
老套也去濟南。而且,將我的上鋪換到他的中鋪,說這樣我能方便一點。待兩人換好了鋪位,重新找地方坐下后,他開始問我:“你為什么從那以后再不理我了?”
如同一道電流從頭頂直到腳心,我已經回憶起了那個嘴對著嘴的瞬間。這令我激動、沉凝,情緒突然有了披拂濃重的生機,幾年前的那個剎那,是那么的美麗,可這些年來,我竟有意識地,因為它的輕,它的芬芳,它的簡捷……而忘記了它。
濟南的晚上特別的冷。老套打來電話,問我是否可以出來見一面。他就在我賓館樓下。
和四年前一樣,他手里依然拿著一個盒子。“上次匆忙,沒有買好?!彼f:“這次挑了一下,希望你能喜歡。”我打開,是條漂亮的工藝手鏈。我戴在手腕上。他則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你手好冷,”他說,和幾年前一樣,還是那么輕描淡寫,清新自然:“暖和一下?!闭f著,十指相扣,拉在了胸前。然后,我們的嘴,很自然地,就吻在了一起。
對絕望苦澀的石質愛情多年叩問之后,我終于看到了它水質的另一面:輕盈,自然,帶著文火慢燉的香味,紛紜、微妙,它使我的心里,充滿了喜悅期盼,安詳寧靜。
原來愛情,也是可以很輕很輕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