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手的絕色夏天

那個夏天，發生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我仍然認為，那是生命中難以復制的絕美的時光，永遠永遠地，忘不了。

其實我想做一名戀愛專家

那個夏天我失戀了。我跑去淘寶網開家店，店名弄得很矯情，叫愛的細節。我出售的東西五花八門，全新的運動襪，一支削好的鉛筆，一則某年某月寫下的日記……

華欣認為我瘋了。其時他正被我摁住肩頭，任我拙劣地握著剪刀，在他的腦袋上任意妄為。但凡愛情路途不順的人，總是有個把紅顏或者知己。華欣就是我的知己。我們從同一所高中考進同一所大學，那情誼肯定要比別人的來得真來得深，不然驕傲得像頭驢的華欣怎么肯讓我折騰他的頭發呢。

華欣有一頭濃密的黑發，而且他的頭發肯定是全天下長得最快的。我明明上星期才剛剛給他剪過，這星期又參差不齊地全冒了出來。我只好一次次地把他趕到他宿室的小陽臺上，很認真地埋怨他的營養全長到頭上去了，所以呢，他不夠高，又不夠健美。

小陽臺正對著校園的足球場，經常有高大的帥哥在那里汗流浹背地踢足球，我一邊偷看帥哥一邊揮動著剪子，華欣咬牙切齒地罵我，你這小臭妞。

你看，人長得不怎么樣，嘴還這么毒。我把剪刀一丟，昂了頭哼地一聲，跑去小客廳里看電視。

華欣拿面鏡子左照照右照照，狐疑地說，美發師真的是你的理想嗎？

我說是啊，以后我一畢業就開家理發店。我要做天下第一美發師。你要堅定不移地支持我！

華欣說，好吧。那好吧。我就再忍受一下吧。

我轉頭看看他的后腦勺，那里有一塊不太文雅的小小空白，我有點于心不忍，于是說，去我的店里買頂帽子吧。很適合你。

我打開我的店讓他看，他尖叫起來，額地神啊，你這什么帽子，這么貴？我很委屈地說，小店至今尚未開張，你是不是要我傷心至死？他很氣憤地把20張十元大鈔數給我，非壓著我把0.20元的零頭找給他。這個小氣鬼還說，你這什么破店，賣的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然我不會告訴他，那頂帽子，是我在那個人的生日那天，跑遍了全城，精心挑選下來的生日禮物。等我揣著我狂跳的心和我的禮物小跑著抵達他的家，才發現他身邊站著一個微笑的女孩。她的頭發卷而長，讓我沖動得想上去給她一把剪掉。

那些襪子以及鉛筆以及所有的所有，其實都與那個人有關啊。我可憐的愛情之花，未及開放就早早夭折。所以，我要出售與他有關的每一件東西，包括記憶。

嗯，我也不會告訴他，美發師其實不是我的理想，我更想做一名戰無不勝的戀愛專家。

戀愛了，友情沒了

說來也怪，自從華欣幫我開了張，小店的生意陸續就來了。我一邊在淘寶網上跟客人討價還價，一邊奇怪，我這些東西還真的有人肯買。我的每件東西都配有一小段頗為煽情的文字，許多顧客都說，買的，就是和我一樣的心情。

這讓我受傷的心得到少許平復。原來這世上為愛受傷的人并非我一個呀。

心情一好，給華欣剪頭發的時候就認真許多。而且我決定免費幫他做個小卷。我向他鄭重承諾，做了這個小卷，他總有一天會得到他喜歡的人。

他半信半疑，看著我擺弄著卷發器，還有那味道怪異的定型水，他打了個寒噤，姑娘，你確定你真的會做卷發嗎？

我不由分說捉過他的腦袋，假裝動作嫻熟地上卷發器，窗外突然下起大雨，足球場竟然還有人在踢足球。我詫異地打量了一眼在大雨中玩命奔跑的人，突然心口狠狠地疼了一下。

華欣說，那個人失戀了。

我說，你怎么知道。

華欣說，失戀了才會發瘋。

我的手顫抖起來，我忍不住丟下定型水，抓件華欣的外套就跑出門去。

雨好大，我身上很快就被淋濕了。十五鐘后，我站在足球場邊上大聲叫，周小開周小開！那個人轉過頭來看我，濕漉漉的發遮擋了他的眼睛，我心疼地把它們撥到他耳后，然后用衣服擋在了他頭上。

他在雨中看著我，突然微笑了一下。他輕輕拉一拉我的手，我就靠在了他懷里，那件外套就成了我們倆的雨傘。

我的心跳得好快。

我突然后悔了，不該早早把那些屬于他的東西出售。生活總有意外的啊，我怎么愚蠢得沒想到這一點？

算了算了，反正這場大雨讓我和周小開在瞬間里成了校園里甜蜜的一對。他對我很好，走到哪都牽著我的手。我告訴他，我為了他，還開過一家淘寶店。當然，現在已經暫停營業了。

周小開很好奇，他盯著我的小店，良久也不說話。我說，我給我的顧客都發了信息，希望能把我賣出去的東西甚至比原價更高的價格再買回來。

周小開把我的腦袋摁在他懷里，我聽到他的心跳得很快。我覺得幸福極了。

我快樂地拿著華欣的外套去還他，他正在鏡子前苦惱地擺弄那頭被我卷到一半的頭發。我有點內疚，于是決定幫他把頭發卷完。

華欣把外套穿在身上，說，這衣服他穿上去是不是比我好看？

我很誠實地說，不，他比你的外套好看多了。

華欣搶過我手里的卷發器和定型水，嘩嘩地就把它們扔到垃圾簍里，他平靜地注視著我，淡淡地說，姑娘，我要跟你絕交。

我喜歡折騰他的頭發哦

我的心情糟透了。

華欣這個瘋子，不就是沒幫他把頭發卷完嘛。不就是沒說他的外套好看嘛。他犯得著嘛他。

周小開一點沒注意到我的煩惱，他興沖沖地也要在淘寶開家店，他說，他也要出售與她有關的一切。從此后，他會忘了她。

我應該高興的?？墒钱斘铱粗麑Ｐ闹轮镜亟o那些小玩藝照相的時候，心里突然就有點難過。每天他都長時間地呆在電腦前，給那些小玩藝配文字，我坐在他身邊，扯過他好幾次衣角，小開，我餓了。小開，我渴了。

他沒有一次聽見。

他的小店很快就開了張，生意竟然還不錯。我真納悶，到底是些什么無聊的人，花這些冤枉的錢買這些無聊的東西！我偷偷地查了小開的交易記錄，然后聯系上了買主，我假裝向買主打聽店家的信用度，買主說，他做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突然間那種熟悉的疼痛感再次侵襲了我。我想，我知道這個買主是誰了。除了她，誰會對這些無聊的東西感興趣呢。

我想去找華欣，告訴他我煩死了。突然想起來，華欣是跟我絕交了的。

我真夠倒霉的。太倒霉了。

我只能去找小開。他窩在宿舍里，噼噼啪啪地敲著電腦。我站在他身后，發現他的頭發長過了肩頭，看上去亂糟糟的。

我順手拿過桌上的剪刀，摁住了小開的頭，來，我幫你剪下頭發！小開狠狠地甩著頭，把我的手甩開了，他站起身來，氣惱地盯著我，你有病啊，剪什么頭發?。?/p>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還在嚷，你以為你什么人啊，亂幫人剪頭發。

我以為我什么人啊？我以為我們很相愛，幫他剪頭發是件很自然的事。

我的眼眶漸漸地泛起淚水來。

小開別過臉，輕聲說，對不起。

不，不用道歉。

他還在說，對不起。在我用文字回憶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時，我才發覺，原來，我仍然深愛著她。你知道嗎？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店其實總共只有一個買主，那就是她。

我丟下剪刀往外走。

應該有場大雨的，這樣我好在雨中自然地摔上一跤，再自然地流淚。

可是月光皎潔，路途平坦，我像傻子一樣蹲在路邊，假裝擦我的鞋，任由淚水滴到深夜的塵埃里。

一條長長的影子立在我身后，一把熟悉的嗓音說，我想過了，就這樣放過你太太太便宜你了。你得幫我把頭發弄好。你看看，它都成什么樣了！

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看到華欣刺猬一樣的頭發。淡淡星光下，他很不滿地盯著我。

我突然想起來過去的那個夏天，折騰他的頭發其實是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

我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我的淘寶小店又照常營業了。這一次，所有商品全以最低價處理。有人在店鋪給我留言，店家是瘋子。

他說得不對。我不是瘋子。但我是傻子。

我要到現在才知道，只有愛我們的人才肯買我們的那些無聊的東西。

比如華欣。處心積慮地用別人的銀行卡偽裝成我的顧客。一次又一次。

趁著冬季里難得一見的晴朗天氣，我把他的小屋子里做了徹底的清掃，他的抽屜里塞滿了從我的小店買回來的東西。我把它們嘩嘩地倒出來，氣勢洶洶地跑去客廳逼問他，你什么時候開始暗戀我的？

他膝上擱著本本，頭也不抬，從你把我的頭發剪得狗啃似的時候。

我剛剛眉開眼笑，他又說，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從前那個夏天的事了。

我急了，搶過他的本本，你說什么？

他無辜地看著我，說，我也開了家小店。

我愣愣地看著他，天哪。難道他也幡然醒悟了，不愿意再進行一個人的戀愛了。他也要出售我與他之間的一切嗎？

他突然笑了，我告訴你姑娘，你得一樣一樣地跟我買回去！而且，不允許討價還價！

卷發器在他頭上一抖一抖的，我正打算給他弄個新的大波發呢。

什么了不起的，小腦袋瓜子可盡在我的掌握呢。哼。

我笑瞇瞇地說，好啊好啊。不就是錢嘛。不過同學，從從前那個夏天開始，你一直拖欠我的理發費，加上滯納金，你一共得付我……

他撲來咬住了我的唇，我看著他頭上的卷發器，有點想笑，他在我耳邊恐嚇我，閉上眼睛，不然那些東西一樣也不賣給你！

于是，我乖乖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