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亮

一

我發現了黑月亮

成群結隊經過頭頂

像往事，又更加密集

這么多年我熱愛銀色的月亮

愛慕它的獨一無二

我轉向它的面龐

雷同于故鄉的山峰

沉默、克制、接受著月亮

升高時的光芒

仿佛白楊樹站在雨水中

一寸時光等于一寸月色

我浪費著它們

也浪費著四肢的每一個動作

或許我還揮霍了太多的贊美

二

只是有一瞬

黑月亮掛在群星之間

我突然看見它們

如前世的情人

恍惚中憶及某些細節

童年的黃昏蹲在椿樹下

獨自觀察一群黑螞蟻

忙碌地躲避著一場夏天的暴雨

雷聲已經和母親的呼喚一起迫近

那些單薄的螞蟻將食物運至小小的洞穴

天黑下來，我在玻璃的一邊

注視另一邊的景象

我動用了機靈的左耳和右耳

有時候傾聽更勝于觀望

黑月亮那時在雨水之上

整齊地照耀著村莊

也許螞蟻們注意到了黑色

綢緞般的光澤

和蟻穴中的黑一模一樣

三

我感到震驚，銀白的月亮

引領著黑色的月亮群

如同白天鵝帶著黑天鵝

在黑夜里，飛過遼闊的天穹

沒有一點聲息

比懷念還要安靜

我仰起頭，像一塊玉

在和田初次進行風浴

清新、平和、充滿花香

我仔細分辨黑白相間的光線

卻發覺黑色在白色中更容易藏身

我始終無法將它們區分開

或者是離它們太遠，太近

需要換個位置

從窗口，樹杈，山頂，樓宇

從一葉輕舟，土豆，老虎的斑紋

城市的人流中

重新練習眼睛的功能

與黑發中拔掉白發恰恰相反

我已不會在不習慣中做習慣做的事情

四

當銀月亮在視線中消失

一個接一個的黑月亮緩緩移動

我感覺到它們的重量

使天空下垂，又好比果實壓彎了枝頭

在黑色的光線中

我小心翼翼，生怕被它們絆倒

好像過一條波紋纏繞的河流

我知道在道路和家園中間

黑月亮陪伴著自己

它的孤獨超過了我那微不足道的一份

我停住腳步，再次抬起父親遺傳的瘦削的臉

任黑月亮將黑色的光芒

從鼻尖鋪至身后

我明知它落在水泥地上

卻無聲無息

五

李白之后

我本不該歌頌明月

它太讓人惆悵

而且他用盡了漢字的精華

但我寫過，不止一次

這枚經歷過唐朝的白色月亮

在我眼中幾近于手寫體忽然變為印刷體

每次接觸都大同小異

太熟悉了，如同接受過的愛

不小心就能遺忘

黑月亮則不同

現在我更多的讓它們感動自己

甚至模仿它們中的一員路經地球

偶爾露出空隙

讓星光肆無忌憚地落入村寨、桃林

在井水里閃爍

也可以集體棲息在空中

俯視人間的幸福，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