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秘密

拿到胃鏡切片結果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崩潰了：父親得的是十二指腸癌，晚期。

和所有的親屬一樣，我們選擇了隱瞞病情。為了騙過父親，我模仿醫(yī)生筆跡，在診斷意見欄填上了“胃炎”兩個字。

我擦干眼淚，面帶笑容走進病房，鎮(zhèn)定地將假診斷書遞給父親，“沒事，只是胃炎。”父親吃力地盯著診斷書看了半天，看著我們，笑著說：“真是胃炎啊。老毛病了嘛。沒事了，你們該上班的上班去。我在這里住幾天，炎癥一消，就可以回家嘍。”

父親被我們欺騙了，我們的心碎了。

我們決定為父親做手術，那至少還有三成的希望。但怎樣說服父親做手術，卻讓我們傷透腦筋。普通的胃炎顯然是不需要動手術的。我請來了一位做醫(yī)生的同學，讓他從醫(yī)學的角度找些理由，幫我們“懵”父親。沒想到我們提出手術的建議后，父親很配合，還自嘲地嘀咕了一句：“沒想到胃炎也能做手術，現(xiàn)在的醫(yī)學真發(fā)達啊。”看來父親完全相信了我們，這使我們悲愴的心多少有些安慰。

手術很成功。一個月后，父親出院了。

父親一天天康復起來，災難似乎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這時候要不要將真實的病情告訴父親？權衡再三，我們決定將這個秘密永遠隱瞞下去。當年春節(jié)，我特地回家和父母團聚，這是我調到外省工作后，第一次和父母一起過春節(jié)。那個春節(jié)，我們的父親，像個孩子一樣，穿著新衣，和我一起貼春聯(lián)，和孫子們一起放煙花。父親看起來很健康，我們也甚至忘記了他是個癌癥患者。那是多么快樂的一個春節(jié)啊！

災難卻在第二年的春天，再次突然降臨到我們家。父親因為劇烈的疼痛，再次住進了醫(yī)院。診斷結果，父親的十二指腸癌復發(fā)了。殘酷的現(xiàn)實又一次擊倒了我們一家。父親開始卻不肯讓妹妹通知我，說只是老毛病犯了嘛，就不要讓你哥知道了，來回幾百里的路呢！可憐的父親，已經(jīng)面臨死神的威脅了，還處處想著他的孩子；即將和他的親人永訣了，還不知情。

我趕到醫(yī)院時，父親已經(jīng)處在彌留之際了。不能讓父親被蒙在鼓里離開人世，我決定等他清醒時就告訴他實情。在臨終前的一晚，他突然清醒過來了。我附在他的耳邊，哽咽地輕聲對他說：“爸，我們對不起你，一直沒有告訴你真實的病情……”父親忽然吃力地擺擺手，制止了我，“其實，頭一次住院，我就知道了。那個診斷書，是你的筆跡啊。你的筆跡，我能認不出嗎？你們不告訴我，是為我好。我不說破，是怕你們著急，影響你們的工作啊。”

慈愛的父親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直到他去世前的一刻，我們共守著一個巨大的悲傷的秘密。我們都沒有說破，不說破，是兒女的孝心；不說破，是父親的大愛啊！

（摘自《雜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