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王茂軍,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歷經世事的面孔,微微隆起的肚腩,毫發不亂的分頭,明顯的白發,過著份平淡的庸常生活,偶爾會熬夜守著電視看看意甲聯賽,那也是家居男人最普通的一周一次的精神放縱。總之,他是那種走進人群會立馬淹沒的人。
如今王茂軍很少對人談起22年前那激蕩世界的漂流壯舉,在今天的洛陽街頭隨便問一問,也很少有人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的漂流長江的那段往事。支持他的人憤憤地埋怨人們對過去的淡忘,“現在的年輕人只對花錢去河溝里漂流特別感興趣”。他也只是悠悠的說一句:“這不正常嗎?歷史上比我們顯赫得多的事不都抹平了嗎?”
當年,那不平靜的長江
1977年美國著名的漂流探險家肯·沃倫成功地漂流了印度恒河上游。然后別人問他下 次的目的地,沃倫指著喜馬拉雅山意氣風發地說:“只有山的那邊,偉大的長江沒有被人征服。”從那以后,肯·沃倫開始向中國有關部門申請漂流長江。1985年,國家體委以80萬美金的價格,把長江的首漂權賣給了美國肯·沃倫激流探險公司,消息傳出,輿論嘩然。長江是世界第三大河,全長6300多公里,但落差是世界之最,5600米,作為漂流,它是世界紀錄,就像登山要登珠峰一樣,意義是顯而易見的。長江不同于恒河,中國人也不同于印度人。
令肯·沃倫沒有想到的是,早在1979年就已經有一個中國人想要漂流長江了。他就是四川樂山人堯茂書。為了實現這個理想,他進行了五六年的準備工作。1985年6月20日,他駕駛“龍的傳人號”趕在美國人之前,單人獨舟在長江源頭下水。在歷時33天,漂了1100公里后,他犧牲了。用生命捍衛了長江的首漂權。
1986年7月,肯·沃倫開始了第2波次的行動。他帶領中美聯合長江漂流隊從源頭開始漂長江。然而存他之前的6月,兩支中國漂流隊再次搶在了肯·沃倫的前面在長江源頭下水開漂。而王茂軍率領的洛陽長江漂流隊是最先最終完成漂流整個長江的隊伍。哪怕當年不去漂流長江,
也要登山或干別的
自費組建長江漂流隊伍的初衷也非常簡單。王茂軍回憶,1986年2月,朗保洛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了介紹長江漂流第一人——堯茂書的文章后,便深夜找到他“茂軍,我們當首漂長江第隊怎么樣?長江是世界上唯一尚未被人類征服的大河,征服它,是一件壯舉。”幾個志同道合的洛陽青年一拍即合。
人跡罕至的蠻荒高原、長江之源,沱沱河、通天河、金沙江、虎跳峽,王茂軍一行一路與激流險灘搏斗,在沱沱河段,八個人斷糧幾日,靠苦澀的河水果腹,餓至極致,拔下野草填充腸胃,仍笑稱“羊能吃,人就能吃”。就這么高唱解放軍進行曲,路向前,直至完成了“地球上最后一次偉大征服(美國《華盛頓郵報》語)”。
“這幾個人,打開了生活的又個層面,使自己的生活不論從時間上,還是從空間上都具有一定的深度、厚度,同時,也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向社會證明了我們的存在,以及存在的價值。記得一個朋友來信,寫有這樣的話:‘你們不是站在高坡上吶喊,而是在泥濘中奮進……’這就是人生,而這樣的人生才具有一定的意義”在漂流日記中隊員如此寫道。
然而,偉大的征服也意味著偉大的犧牲。據王茂軍介紹,當年洛陽漂流隊的17名隊員中除洛陽市公交公司職工楊紅林失蹤外,還有一人失蹤、兩人遇難,他們分別是洛陽五三七廠職工張軍、洛陽機務段職工孫志嶺和云南人雷志。4條鮮活的生命永遠留在了滾滾長江中。
孫志嶺,洛陽機務段工人,35歲,父母唯一的兒子,在漂流虎跳時不幸遇難。為支持漂流隊,他兩次瞞著父母去上海設計和購買密封船,并且悄悄地找姐夫的好友借了8000元錢。在當年爭闖中虎跳任務時,他曾向隊長王茂軍請纓“楊紅林、張軍都為漂流長江獻身了,我下了決心,不行就找他倆去。我們漂流隊的旗幟要永遠向前!要是我死了,你們要給我兒子講,我為什么要漂流長江。骨灰一定分三份,一份投入金沙江,讓我繼續漂流;一份埋在遇難處,看長江滾滾東去:份送回故鄉洛陽,葬于生養我的土地… ”
在漂流長江時,24歲的云南籍青年雷志是洛陽長漂隊唯一位遇難的非洛陽籍隊員,生前是金沙江木材水運局工人。在單位不同意甚至沒來得及寫信告訴任何親人的情況下,雷志跟著路過家鄉的洛陽長漂隊出發了,但22天后,剛漂過1300多公里激流險灘的雷志就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王茂軍說,漂流前,他們都不知道漂流為何物,隊員中也有沒人搞體育的。當時漂流長江的主要原因是與美國人爭奪長江首漂權。同時,不同年齡段的人都有那個時代的影子,他們也是。經歷過“文革”后,他們需要個發泄情緒的渠道,哪怕當年不去漂流長江,也要登山或干別的。
曾經在莽原浩瀚的夜空下,幾個勇敢的漂流人仰望漫天爍爍閃光的星星,心馳神往,“我們這些星,不算明亮,但不知會有人看嗎?”
光環褪盡后的思考
長江漂流的成功無疑成了那個特殊年代的一種特殊的回憶。
至今洛陽長漂隊隊員李維民還清晰地記得,當他們漂流到云南香波縣時,家家戶戶都到江邊歡迎。一位老太太說,除了解放初歡迎紅軍外,第二次最熱鬧的就是歡迎河南洛陽長漂隊。在洛陽長漂隊隊員袁世俊的記憶里,他們每到一處僅簽名都要忙活到凌晨。
1986年U月16日,洛陽長漂隊隊員乘火車凱旋,成千上萬的群眾從四面八方涌到洛陽火車站,把花環和彩帶套在隊員們身上,然后把他們拋向空中。洛陽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協還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原洛陽長漂隊隊員、現任河南黃河漂流隊隊長的袁世俊說,20年過去了,洛陽市再也沒有出現過如此隆重的場面。
但提起當年的過往事,王茂軍并沒有 種征服者的榮光,“我們能征服什么啊?我們征服不了大自然。當然,20年前不可能有這個想法。”王茂軍說。
“其實,當時我們是清醒的,主要是媒體把漂流拔得太高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當時59歲的美國人肯·沃倫來漂流長江考慮過為美國爭光了嗎?人家的目的是為了給中國增添奇恥大辱嗎?人家體驗的是自然。只是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里,人們愛國主義色彩太濃,考慮更多的是人與社會的關系,而不是人與自然的關系。”王茂軍說。
去年10月28日,部分參加過黃河漂流的隊員,發起成立了洛陽社會科學考察探險研究會,并組建了中國洛陽雅魯藏布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這支隊伍將于2009年9月30日前完成世界上落差最大的雅魯藏布江的漂流探險活動,向國慶60周年獻禮。
中國洛陽雅魯藏布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活動的中心是科學考察,包括地質、水文、植被及社會文化的考察,其中在雅江流域尋找中國乃至世界上最稀有的高原寒牡丹基因等科學考察項目引人注目。
據了解,中國洛陽雅魯藏布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由48人組成,其中包括著名牡丹專家李嘉玨、張西方等各方面專家學者18人。
啟動儀式遵照洛陽傳統送行禮儀,九位隊員手捧“九宮盤龍碗”飲下了家鄉父老敬獻的英雄酒。
和當年一樣的壯懷激烈,只是有了別樣的心情。希望這次科學考察之旅能帶著當年長江漂流、黃河漂流挑戰人類自身極限的豪邁,帶回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