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藻魅影
藍藻魅影重現,又一場針對藍藻的戰爭一觸即發。江蘇省、市、縣三級應急預警機制啟動,將加強監測預警,加大調水引流、控源截污、打撈藍藻力度,控制入湖水質等。4月1 3日,江蘇省召開省委常委會,研究太湖水污染治理工作,要求全面落實太湖治理的各項措施,要求確保太湖地區飲用水安全。根據監測要求,太湖站必須每三天采集一次水樣,并于采樣當晚12點以前把分析結果送達江蘇省藍藻應急指揮辦。同時,國家環保部緊急指示,要求防止藍藻暴發演化成水危機。
這個讓世代枕湖而居的無錫民眾飽受侵擾的“??汀?,今年來得更早。4月20日北京一家媒體報道,有專家出來呼吁,要民眾理性看待太湖藍藻,采取科學的措施積極治理,不必恐慌。相關專家稱太湖藍藻已是常態,而非異常狀態。這現象會延續三至五年甚至更長時間,短時間內無法改變。對此,有網友尖銳地質問,“如果對影響自己生命的水源污染也要求群眾保持理性和克制,那么,群眾什么時候才可以表現一下他們的‘非理性’呢?”
其實,無論以常態觀之,還是以理性看待,民眾表現出的心態是一種基本的公共危機感,對此政府尤其需要積極有為的行動予以重視和回應。畢竟,誰也不希望去年的水危機重演,但危機當然也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正如一位長期關注太湖污染問題的專家所言,只要污染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太湖藍藻就極有可能大規模爆發。在兇猛的藍藻面前,政府和民眾是面臨同一危機的命運共同體。
水危機沖擊波
2007年5月29日,太湖藍藻爆發,一場大規模飲用水危機突襲素有“太湖明珠”美譽的無錫,猝不及防的市民像往常一樣打開水龍頭,發現自來水腥臭難司無法飲用。一夜之間,小小藍藻打亂了數百萬人的正常生活:一時間,無錫城內,桶裝純凈水價格猛漲,市場上的礦泉水被搶購一空。
水!水!水!江南水鄉,數百萬人瀕于無水可喝的境地。浩渺太湖,患上綠色“牛皮癬”,“母親湖”捧出的不再是澤被眾生的清流,而是令人恐怖的綠色“眼淚”。一位親歷者當時這樣寫道:
5月29日。凌晨時打算洗澡,一開水龍頭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腥氣,聞聞剛洗過的手,香皂的香味根本壓不住那種腐敗的惡臭。好多同學開始用純凈水刷牙、洗臉,家住長三角附近城市的不少同學盤算著“明天課上完就回家”,那樣子就像是去“避難”。一夜輾轉難眠。
5月30日。早上的水池散發的腥臭,比昨晚還要窮兇極惡。學校BBS上十大話題,討論“臭水”的高居前五。校內超市的生意異?;鸨笸暗募儍羲畷簳r脫銷,大家開始瘋狂地購買瓶裝的純凈水。
5月31日。坐公交車時,車上還是雷打不動地放著那首“太湖美”的歌曲,無語。好在我就要回家了,
水之美,變成水之憂,民之痛。2007年5月29日,無錫市委、市政府啟動應急預案,多管齊下,一是先解燃眉之急,從蘇州、常州等周邊緊急調運大批礦泉水;二是加大引長江水補充太湖水的供水量,稀釋水質三是火速邀請藍藻治理專家會商應急對策。2007年6月4日無錫市政府發布通告,告知全市人民,無錫市自來水出廠水質達到國家飲用水標準,實現正常供水。
從2007年5月29日太湖藍藻大規模爆發,無錫自來水突然變臭,到2007年6月4日無錫市實現正常供水,100多個小時的漫漫危機,公眾在恐慌中應對,政府在倉促間應急,媒體則在不停地拷問……這一切,勾勒出一幅驚心動魄的公共危機事件景象圖,更觸痛了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敏感神經。
5·29水危機,將蘇南模式蘊含的環保軟肋暴露無遺,江蘇省高層領導曾表示,如果不能讓老百姓飲用干凈的水,全面小康的成果就會被顛覆;5·29水危機,再次表明傳統發展模式積累的環境成本已到達一個極限,昭示著處于水污染事故高發期的中國社會或將進入一個水污染密集爆發的新時期;5·29水危機,毫無疑問將成為痛定思痛的又一起點,但以此教訓出發經歷一次次自我否定的環太湖城市群能否浴污染而重生,為步入“科學發展”軌道而自覺轉型?如今,當藍藻重現太湖之時,古老的藍藻依然在后現代的爆發中竭盡其破壞力,但在濤聲依舊的太湖之濱,我們卻不難發現,環保意識的全民覺醒已水起風生。
“太湖局”破局?
藍藻只是一個表象,這種小小的單細胞生物,被科學家稱為“光合植物的先驅”,億萬年來,默默地為地球提供著氧氣,是目前地球大氣圈的主要締造者之一。它從渺遠的35億年前一路走來,在地質史上曾開創過一個輝煌的“藍藻時代”,其生命力之頑強足以令人肅然起敬。
其實,藍藻演繹瘋狂的背后并非其超強的生命力,而是它對污染的極度偏好。當水污染嚴重的時候,各種營養物質日益富集,藍藻以幾何級數復制,迅速打壓其他藻類,成為壟斷一方水土的絕對霸主。藍藻爆發,會直接污染水體,藍藻死亡后釋放出的毒素和散發的氣味繼而產生二度污染。據清華大學一位藍藻專家透露,這種藍藻惡性循環暴發常見于靜止水體尤其是相對比較封閉的湖泊中,由氮磷高營養化引起的,而氦磷高營養化的罪魁主要是工業污染、農業水源污染和生活垃圾排放污染。當地一位民司環保人士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現象在水里,根子在岸上?!?/p>
5·29水危機之后,據無錫當地一位官員介紹,受藍藻影響最重的無錫市,將每年的5月29日定為“飲用水安全日”,每年六月為“環境宣傳月”,常年開展環保宣傳,不斷增強全民的環保意識,不斷推進全民的環保行動。而無錫未來的5年規劃,都將“建立在對過去發展所導致的嚴重污染痛定思痛的基礎上。”不獨無錫,太湖的命運實際關乎沿湖城市乃至整個長三角經濟社會發展的全局。對沿太湖城市群而言,短暫的危機雖然過去了,但更長的環保民生之旅才剛剛開啟。顯然,治理太湖污染的重擔不是無錫 市所能獨自支撐的,在這個中國第三大淡水湖的周邊,散布著蘇、滬、浙的十余個城市,它們共飲一湖水,同受污染之罪,整個太湖流域涉及兩省一市,太湖困局之中,沒有誰能獨善其身。
對此,太湖沿岸城市都有清醒的認識,去年無錫水危機讓周邊“鄰居”都捏了一把汗,畢竟誰都不知道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會何時落到自己的頭上。太湖流域必須綜合治理,實際上是由來已久的共識。當前太湖流域環境容量已遠不足以支撐現有的經濟規模,這么多城市旦離開了水資源的永續支撐,其可持續發展的能力將岌岌可危。
但共識要化為共同的行動還不容樂觀。根據國內外眾多專家的意見,太湖治理必須分三步走第一步是控制排污的總量:第二步是生態恢復,第三步是產業結構調整。由于污染成因復雜,各個地區各個不同部門的協調非常艱難在水資源分配上,大家的態度都非常鮮明,都想多用水;在污染治理上都想搭便車,結果太湖成為一個典型的“公用地”,這種公地悲劇極易被污染所放大,面對共同的問題,在追逐GDP競賽中的地方政府,既不能互相約束、也不能預測他人是否兌現治污的承諾,便在觀望等待中博弈。另一方面,太湖水危機威脅著各利益相關方的生存發展,需要共同的行動來應對。但不同的利益主體在責任和義務劃分上卻容易互相推諉,尤其是些對污染負有主要責任的區域,如果沒有超越地方利益的上一級公共權力機構的介入,特別是中央政府的介入,建立高層次的組織協調機制,抓緊實施綜合治理,步調致的行動就很難達成。更現實的是,要真正把太湖恢復到著名的《太湖美》所歌詠的風貌,付出的代價將是巨大的。據日本專家調查,太湖水質要在10年內恢復到上世紀80年代初的水平,最少要投入2000多億元人民幣。而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一位高級工程師給出的數字是5000~6000億元人民幣。
5·29水危機之后,深受污染之害的無錫據稱采取了最嚴厲的治污措施,政府決定2008年底前關閉700多家化工企業,確?;て髽I整治行動三年任務-兩年完成,并且進步“騰籠換鳥”,加快產業結構升級和轉移。
就在長三角些城市以“壯士斷腕”的決絕向一種不可持續的發展方式告別的時候,在距離太湖不過咫尺的一些產業承接地,卻在張開雙臂翹首盼望著污染產業的梯度轉移。如此在污染量上做所謂的減法,以鄰為壑,會不會淪為左手倒右手的游戲?“污染仍然在太湖流域內部循環,流域的環境承載負荷并沒有真正降下來”,有人這樣質疑。
但毫無疑問,太湖水危機第一次真正迫切地將打破行政壁壘、進行區域統籌等課題提到了環太湖沿岸各方的面前。蘇州市經濟學會副會長徐偉榮認為,近年地方政府都不遺余力地整治環境、保護生態,但最終成效甚微,深層次的原因,就是缺少一個跨行政區域聯合保護環境的機制。治理太湖不是省市的事情,環湖城市必須攜起手來。然而一個尷尬的局面是,太湖的治理不光涉及地方政府,還牽涉到多個跨區域的職能部門,如太湖流域管理局、太湖漁業管理委員會等。地方政府是權力機構,但終究是守流域一隅,行政分割之痛揮之不去;太湖流域管理局不是權力機構,除了從事些具體的技術性工作以外,監控權、執行權十分有限,太湖漁業管理委員會則隸屬江蘇省,根本無法控制太湖圍網養殖的面積和規模。各種力量如何整合?紛繁的利益如何交割?公地悲劇何以克服?這些問題不妥善解決好,太湖的治理與保護就難以從“多龍治水”的困頓與疲憊中透出希望的亮色。當然,一些現成的機制和載體可資利用。有專家提出可考慮在太湖流域管理局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區域合作治理的平臺,使其充分發揮管理、協調、監督的職能,同時,在上下游之間、城鄉之間、不同功能區之間,應當考慮建立一定的利益補償機制。
太湖鏡鑒
2008年5月29日,無錫水危機一周年之際,無錫日報刊發一篇題為《太湖發展之路的鏡鑒》的特約文章,文章這樣寫道“回望30年的太湖治理,民間從漠然、警覺轉向奔走疾呼,官方從兩難的無奈走向壯士斷腕,一次次自我否定、一次次自我超越,都為‘科學發展’、‘和諧社會’鳴響了前奏?!蔽恼逻€樂觀地寫道:“我們的家鄉,現代化的、文明的、和諧的、山清水秀的無錫,正在崛起。太湖美,依舊美在太湖水?!?/p>
但愿這不是盲目樂觀之語。去年藍藻爆發的時候,有個詩人寫道,我是藍藻,我的藍/不是湖藍的藍藍天的藍/也不是你們人類夢境中的藍/簡單一點說,我藍藻藍了/水里的綠藻就不能綠/我藍藻,最古老又后現代的藻類/能叫喝了十萬年的太湖水不能喝/能叫千頃綠波變黑發臭又有毒/能叫那首唱紅全世界的美就美在太湖水/不能夠再放聲唱。/我是藍藻,我要謝謝你/你一見我就捏著鼻子掉轉頭走開的太湖人/在火熱夏天感到寒冷的太湖人/活在水恐慌中的太湖人…一年來,生活在太湖周邊的人們痛定思痛,不得不重新審視人與水的恩怨情仇。對于水,人們極盡溢美和阿諛生命之源、生活之本、生存之根、生物之靈、生態之魂。它們誕生之初,都是樣晶瑩、剔透,但當它們不再蕩起清波、而是濁臭滔天時,甚至以極端的方式向人類示威的時候,水何以為水,水何以為美,人與水的和諧何以歸依?
水猶如此,人何以堪?俟湖之清,人壽幾何?但愿這不是無解的天問。從1984年太湖流域管理局成立到現在已24年了,1996年4月14目,時任國務委員的宋健在國務院環委會太湖流域環保執法檢查現場會議上說《太湖美》這首贊歌已經變了味,“使人感到其聲嗚嗚,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在1999年元旦鐘聲敲響之前,“聚焦太湖零點達標”行動宣布太湖地區1035家重點污染企業全部實現達標排放,基本實現階段性的治理目標。進入21世紀后,太湖水不但沒有變清,甚至持續惡化。2002年起,根據國務院領導提出的“以動治靜,以清釋污,以豐補枯,改善水質”要求,太湖流域正式啟動“引江濟太”調水試驗。隨后太湖流域城市紛紛舍近求遠,甚至“棄湖而去”,實施跨流域調水。這聽起來像是一個來自羅馬俱樂部的預言。
也許怎樣對待一滴水,不僅僅是經濟問題,更關涉一個社會的道德、倫理和價值觀。水之危機從來不是孤立的,由水危機帶來環境危機乃至生存危機,進而擴展到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發展危機,這是有諸多文明興衰的案例為證的。河川之危,無異于國家民族之危。水者,大象而無形,既有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前進與迂回,也有伏脈千里然后一瀉汪洋的沉著與崛起,不論我們是竭澤而漁還是涵養山川,水,都以其柔軟和無形,和一個民族的命運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