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國抗日戰爭全面爆發71周年,也是蘇聯援華抗日的“西北國際大通道”開通71周年。1937年10月—1941年8月,將近4年的時間里,中國抗日戰場上80%以上的外援是由蘇聯提供的,蘇聯援華抗日的物資90%以上又是通過“西北國際大通道”來完成的。“西北國際大通道”起始于共產黨人的最早構想和戰略嘗試,發動西安事變的張學良將軍對此也曾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南京國民政府最終牽頭打通了這一國際援助通道。由于各種歷史原因,人們對這條中華民族最困難時期的“生命線”了解得并不多,對蘇聯援華人員、南京國民政府、中國共產黨人和甘肅馬步青、新疆盛世才當年在這條“生命線”上親密合作的歷史知之甚少,現將這段歷史披露出來,以饗讀者。

了解中國歷史的人都會發現:在中華民族發展的每一個重要階段或者說鼎盛時期,大西北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漢唐盛世”的形成,固然有很多歷史的原因,但綿延于大西北廣袤地域上的“絲綢之路”,則是最直接的推動力量之一。古羅馬的制造業、波斯的手工藝品,以及西域各國的歌舞文化能夠在中國的土地上扎根、發芽、開花、結果,并深深融入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之中,“絲綢之路”的繁榮和發展功不可沒。漢朝以后的2000多年里,大西北和“絲綢之路”成了我們國家和民族興衰的一個“晴雨表”。
公元1931年9月18日后,在日軍啟動侵華戰爭,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頭,一些決意擔負起救國救民重任的領袖和集團,又一次將目光投向大西北和“絲綢之路”。毛澤東和他領導的中國共產黨人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我們不動聲色的轉移到甘北、寧夏,背靠外蒙,打通蘇聯援助的通道,看蔣介石拿我們有什么辦法。”懋功兩河口會議,毛澤東和他的戰友開始將目光轉向有著共同理想信念的遙遠北方鄰國蘇聯
1935年6月26日,中央紅軍和四方面軍會合后的第13天。川西北夾金山下的兩河口(也叫撫邊),毛澤東的臨時寓所內,中國工農紅軍主要領導人周恩來、朱德、張聞天、博古(秦邦憲)、張國燾、劉伯承,在這里舉行了紅軍會師后的第一次會議。
早晨7點剛過,遵義會議上被指定為軍委三人領導小組成員之一的周恩來就趕來了。也許是兩大紅軍主力勝利會師的緣故,這幾天,疲憊而略顯興奮的他,一雙紅腫的眼睛下難以自制地笑容,總是給人一種祥和而又親切的樣子。

“主席,紅軍兩大主力會師了,是不是應該確定一下我們今后的總體戰略和紅軍下一步的落腳點。”
“是呀,聽說部隊官兵對我們這次戰略大轉移的議論越來越多了,特別是同四方面軍會師后,大家對今后何去何從比較茫然,是該解決紅軍的出路問題了,也應該給大家一個明確的交待了。”
看著周恩來還要講什么,毛澤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哦,對了,恩來,聽說在江西時,共產國際曾經有一個電報,要我們不得已時,可以向甘肅、寧夏一帶運動,打通蘇聯援助的大通道,建立背倚蒙古的蘇區,這個情況你知道嗎?”
“知道,確有這樣一個電報。不過,時間已經過去快一年了,不知道他們現在的態度有無變化。”毛澤東還要說什么,這時,張聞天、博古進來了。
會議由張聞天主持。當大家發言結束后,毛澤東作了總結性發言。他說:“我打開地圖一看,西北只有寧夏是富庶的區域,防守那里的馬鴻逵部實力也比較薄弱,共產國際既然有過這樣的指示,相信會從蒙古方向策應我們。”中共和紅軍領導人在這次會議上的一個重要結論就是:必須盡快在西北尋求新的落腳點,打通國際通道,取得蘇聯的策應和支持。
30年后的1965年,毛澤東在北京會見他的外國朋友安德烈·馬爾羅斯時還指出:“當時向西北去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可能與蘇聯接上聯系,打通蘇聯援助的通道,沒有別的選擇。”此時已經定居加拿大多倫多的張國燾也頗有感觸的回應:“不是張學良、楊虎城救了共產黨,是蘇聯援華的西北國際大通道壯大了共產黨,沒有西安事變,西路軍也會占領寧夏或者進入新疆,共產黨也會在西北立足,形成武裝割據的局面。”
“要打小鼻子(日本),沒有大鼻子(蘇聯)支持怎么能行?北伐戰爭、馮玉祥五原誓師、新疆盛世才平定內亂,哪一個沒有蘇聯人的幫助?!”武昌城內馬占山力勸張學良同新疆盛世才結盟“聯蘇聯共”
當中共高層領導人聚會懋功兩河口,確定立足西北,接通蘇聯援助的國際大通道的時候,時任國民黨“西北地區剿匪副總司令”的張學良,也加快了業已開始的“打通西北通道,爭取蘇聯援助”的步伐。
1935年4月的武昌城,雖說不上熱浪滾滾,可也不像東北那樣依舊春意綿綿。在馬占山下榻的公寓內,張學良和馬占山暢談了好幾個晝夜。期間馬占山曾經不止一次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到:“我的張副總司令,這么大熱的天氣,你讓官兵們怎么‘剿匪’?他們可都是打咱們東北來的呀!”
馬占山沒有就“義勇軍戰敗”之事責難張學良,而是坦誠的指出了在他看來張不該犯的三個錯誤:一是不該在對蔣介石缺乏充分了解的情況下就匆忙“易幟”,擁護南京政府。二是不該在“九·一八”事變后,絕對服從蔣介石的命令,放棄東北三省。“這一點就是張大帥(張作霖)活著的話也不會允許的”,“蔣介石的勢力不在東北,他當然無所謂,咱們可就不同”。三是不該回國后宣揚法西斯主義,聽從蔣的調遣“剿匪”、“剿共”。“共產黨有什么不好,蘇聯不就是共產黨領導的嗎?這次官兵們(指義勇軍)戰敗,蔣介石不管,國民政府連個屁都不敢放,最后還不是人家蘇聯人幫了忙,讓官兵們過去避難”。馬占山講到第三點時,張學良顯得有點激動,他時而問馬:“義勇軍到底還有多少人活著?聽說撤退中不少人被凍死了,是不是真的?”并感嘆:“我這一輩子恐怕是再也沒有臉回去見東北民眾了。”得知義勇軍絕大部分官兵在蘇聯政府的幫助下,已安全回到了新疆時,張學良再次流露出對蘇聯的感激之情:“蘇聯人幫了我們東北軍的忙啊!”

馬占山沒有堅持要張學良完全脫離蔣介石,“能夠在南京政府中占據要職,對東北軍今后的發展也許還有好處”。但馬占山針對張學良在擁蔣的旗幟下又想單獨在抗日戰場上有所作為的想法,尖銳的指出:要抗日就得聯蘇、聯共,現在惟一能夠給我們抗日幫上忙的只有蘇聯,而(中國)共產黨和蘇聯又是緊密聯系的。沒有蘇聯幫助,抗日不會有好的結果,沒有共產黨的支持配合,很難取得蘇聯的真心幫助。馬占山還風趣地對張學良說:“要打小鼻子(日本),沒有大鼻子(蘇聯)支持怎么能行?北伐戰爭、馮玉祥五原誓師、新疆盛世才平定內亂,哪一個沒有蘇聯人的幫助?!”
張學良與馬占山武昌會談后,中國的時局仍在撲朔迷離的變化著。此前,即1935年1月(遵義會議以后)蔣介石重點圍剿的中共“中央紅軍”先后突破國民黨數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開始向川西北的方向發展。6月,幾乎在徐海東率紅二十五軍一部到達陜甘交界區域同劉志丹、謝子長等領導的陜北紅軍會合的同時,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領導的中央紅軍也翻越了川西北的夾金山,同張國燾、徐向前、陳昌浩等率領的紅四方面軍一部在四川懋功勝利會師。至此,中央紅軍開始戰略轉移后蔣介石不斷調整的“圍殲紅軍軍事計劃”已事實上破產。而最讓張學良憂心的是,突破重圍的紅軍全都來到了他的防區,不論是否情愿,他都處在了與紅軍作戰的最前沿。
這年12月,再次被“剿共”搞得暈頭轉向的張學良,在參加完國民黨五屆一中全會后旋即乘機來到上海,同他的故舊因宣傳抗日而被國民黨囚禁的杜重遠商榷東北軍今后發展的大計,杜重遠力主張學良開通蘇聯援華抗日西北大通道。

同杜重遠會晤后,張學良緊接著又會見了滯留上海的“東北抗日義勇軍”將領李杜。李也表示:在目前情況下,爭取蘇聯援助抗日是很重要的,蘇聯援助抗日最佳路線選擇只能是西北而不是東北,也不是華北。他的看法是:通過華北援華抗日必須經過蒙古,而蒙方是否愿意還是個未知數。另外,華北靠近前線,蘇方出于自身安全的考慮不大會愿意接受,即便開通了也不利于保持運輸線的暢通。東北就更不用說,在日軍完全占領的情況下,透過這里援助那不就是等于對日公開宣戰?蘇聯說什么也不會冒這個代價。西北就不同,遠離前線,日軍鞭長莫及。
李杜和杜重遠近乎完全一致的看法,更加堅定了張學良經甘肅和新疆取得蘇聯援助的信心,加之李非常熱心地為張學良同共產黨和蘇聯的聯系牽線,隨后不久張學良同共產黨和紅軍的聯系實際上就已經建立起來了。
1936年3月3日,張學良在第一次同中共代表李克農秘密會晤中提出的四個問題中,有兩個涉及到“大通道”:“紅軍東征抗日勢單力薄,為什么不爭取同是共產黨的蘇聯支持?”“如何盡快同蘇聯取得聯系,打通蘇聯援助的通道?”4月8日,在張學良第二次同中共代表周恩來、李克農會談達成的若干協議中,再次肯定了第一次會晤中達成的“雙方共派代表赴蘇聯尋求支援”,“由東北軍派代表赴新疆同盛世才協商蘇聯援助的通道問題”。

同中共第二次會談后不久,張學良即派出其高級幕僚“西北剿匪總部”上校秘書栗又文(盛世才的同鄉好友)、東北軍一○五師的旅長董彥平(盛世才在日本陸軍大學時的同學),二人赴新疆同盛世才籌劃“蘇援大通道”的事宜,直到西安事變發生前的20多天,栗又文才回到西安,董彥平仍在新疆和盛世才協商。栗到新疆后,經常是含淚傾聽義勇軍官兵要求重回東北抗日訴求的,同時他也對當時新疆在蘇聯支持下的進步景象感同身受,對聯蘇抗日充滿期待。栗又文回到西安后同張學良的談話,包括滯留新疆的義勇軍官兵強烈抗日的愿望,對于張學良隨后不久發動的西安事變產生很大影響。
西安事變后不久,杜重遠也只身前往新疆,開始了在他看來最有希望拯救中華民族于危難之中的“西北國際大通道”艱難之旅。盡管翻云覆雨的盛世才不久就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杜投入監獄,但他始終認為:拯救東北民眾于日寇的鐵蹄之下,惟有開通蘇聯援華抗日的“西北國際大通道”不可。
蔣介石表態“只要不喪權辱國,盡快開通援華抗日的西北國際通道,蘇方什么條件都可以接受”;西安行營主任蔣鼎文意有所指“好親不如近鄰”;河西馬步青、新疆盛世才都表示:全力保障和維護國際大通道暢通
1937年的7月7日,是中華民族歷史上永遠值得紀念的一個日子。遭受抗戰初期國防軍事力量重大損失的南京國民政府,開始將目光轉向蘇聯,“打通西北國際大通道,爭取蘇聯的軍事援助”成為當時國民政府最優先、最緊迫的工作。向來視蘇俄為“洪水猛獸”的南京國民政府,面對盧溝橋事變發生后中國全面抗戰,而美英等西方國家的觀望態度,不得已而為之,派出100多人的龐大代表團,赴蘇爭取抗日物資的援助,而當時的蘇聯政府也出于國家最高利益,力避爾后可能出現的“兩線作戰”的考慮,同意給中國政府力所能及的援助,但前提是中、蘇雙方要簽訂《互不侵犯條約》。
對此,蔣介石在并未了解蘇方真實想法的情況下就表示拒絕,認為這是蘇聯強迫中國與其結盟的一種勒索。斯大林聽說蔣介石的態度后非常震怒。基于斯大林的強硬態度和當時別無選擇的現實,蔣介石不得不改變態度,他電告參與談判的中方代表團:只要不喪權辱國,盡快開通援華抗日的西北國際通道,蘇方什么條件都可以接受。
1937年8月21日,中、蘇兩國政府正式簽訂《中蘇互不侵犯條約》,條約的核心是一方遭受侵略和面臨重大安全威脅的情況下,條約的另一方將予以必要的援助,這就從根本上解決了蘇聯政府援華抗日物資法律地位問題,為后來開通從蘇聯阿拉木圖,經過新疆伊犁、迪化、哈密到蘭州的陸地和空中“國際援助通道”鋪平了道路。
8月23日,依據條約中規定的相關義務,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從各個軍兵種中,緊急抽調40多人,組成抗日武器采購團。為保密起見,對外稱“歐洲實業考察團”,陸軍大學校長楊杰為團長,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張沖為副團長,陸軍少將黃光遠為隨團秘書,分空軍、步兵、炮兵、坦克幾個主要小組。
8月28日,考察團乘坐的客機在蘭州短暫停留,利用飛機加油檢修的機會,楊杰、張沖和部分成員與西北戰區最高軍事長官朱紹良和正在蘭州休息的馬步青,就購進武器的運輸和接管問題進行了商討,并達成四點協議:一、西北戰區負責所有購進武器的接收和分發工作;二、少量急需的作戰飛機由蘇方或我方駕駛員,駕駛經迪化——哈密——酒泉空中航線直接飛往蘭州,再分配到其他戰區;三、大量飛機、坦克采取在哈密組裝,先由蘇方用車輛將部件運到哈密,組裝后的飛機由哈密經酒泉飛往蘭州,其它武器由西北戰區派車輛接運到蘭州,再分配到其他戰區。四、國際援助通道開通后,任何人不得從事與之相悖的活動。
馬步青深知這最后一條是為他專設的,也明白這其中的用意,便當場表示:雖然馬家軍在同“西路軍”長達半年多“廝殺”中元氣大傷,但還是要“傾其全力,保障‘河西’沿線暢通”。商談結束后,朱紹良設宴招待了考察團一行。飯后起飛,經酒泉到達安西過夜。
8月29日,考察團從安西起飛,經哈密到達迪化。統治新疆的盛世才這個時候已經和蘇聯建立起了“準同盟”的關系,蘇聯甚至派出一個騎兵加強團(蘇方的番號為“俄羅斯騎兵第八團”,我方簡稱其為“紅八團”)進駐哈密,幫助盛世才穩定東部疆土,嚴防馬家軍向新疆滲透。在反帝、親蘇、民平(民族平等)、清廉、和平、建設的“六大政策”基礎上,盛世才也與中共建立了“統一戰線”,上百名共產黨人在新疆省府和各級地方部門擔任要職。反之,對南京中央政府雖說表面上保持著從屬關系,實則只是虛與委蛇。

考察團抵達后,盛世才一反常態,表現出異常的熱情,先是派人將大家接到省府招待所居住,伙食非常豐盛,每頓都是酒肉侍候,考察團成員外出活動也是副官和眾多隨從全程“陪同”。由于按約定接運考察團的蘇聯專機未到,根據楊杰建議,考察團成員分成三個層次走訪和拜會新疆相關部門負責人,了解和掌握開通“國際援助通道”存在的一些具體問題。
在同盛世才的會見中,楊杰特意說明:此行名義上是到歐洲考察實業,實際上是要到蘇聯洽購抗日武器,武器購妥后,擬從新疆的伊犁——迪化——哈密運往蘭州。他要求盛世才大力協助,作好洽購武器的轉運工作。盛世才似乎早已聽到這方面的風聲,楊杰講的時候,他不時點頭表示認同,楊杰還沒有完全講完,他就毫不遲疑地回應,“抗日是全民族的大事、大局,新疆再有困難,也是小事、小局,小事服從大事,小局服從大局,這個道理我盛某明白,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保證‘大通道’暢通。”
在對一些政府部門和基層的走訪調研中,考察團成員普遍感到開通國際援助大通道,就新疆而言,既有有利的條件,也有不利的因素。有利的是,新疆尤其是迪化,局勢相對穩定,有一種團結向上的力量,普通民眾的思想甚至比內地還要先進,抗日的氛圍非常濃厚,《新疆日報》對抗日的宣傳較之內地任何一家報刊都不遜色,社會基礎和群眾基礎都比較好(主要是蘇聯專家和共產黨人不懈努力的結果,當時考察團成員并不完全了解這些情況),只要講清道理,工作開展起來比較容易;不利的是新疆和整個西北地區交通運輸比較落后,基礎設施差,且政出多門、管理體制比較混亂,要完成抗日物資的運輸任務,必須設立專門的運輸機構。對此,他們以考察團的名義,將此意見整理上報到南京中央政府。蔣介石對此意見非常重視,專門責成交通運輸部門“認真研判,盡速處理”,并要求當時的行政院予以經費支持。
這樣,大通道開通前,幾乎一夜之間,蘭州到新疆伊犁4000多公里的“大通道”沿線,各級“中運會”(中央運輸委員會的簡稱)應運而生。實踐證明:“大通道”能夠成為后來最困難時期中華民族的“生命線”,蘇聯援華抗日的物資能夠源源不斷的進入我國,“中運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9月1日,也就是考察團到達迪化后的第四天,蘇聯政府的兩架圖波列夫飛機終于來了。第二天天剛一亮,考察團全體成員便乘坐這兩架飛機,前往當時世界有名的紅色首都——蘇聯的莫斯科。
兩天內全部確定采購武器種類,10天內掌握所有武器包括6種不同型號飛機性能。中國工作人員的良好素質和高效率,引起蘇聯最高統帥斯大林的高度關注,他要求部下向中國抗日武器采購團成員看齊
考察團一行乘坐的飛機分別在塔什干和奧林堡停留一個晚上后,于1937年9月4日在莫斯科軍用機場降落。根據蘇方陪同的一位將軍預告,蘇聯最高統帥斯大林擬于3天后接見考察團一行,他要中方人員在兩天時間里拿出初步方案,并對口協調了蘇方有關人員參與中方的工作。
離開南京時,大家只是根據當時國內戰場情況擬制了急需武器的清單,現在則需要對照蘇聯現有武器的實際,對方案進行調整。在實地了解了蘇聯的武器情況后,所有成員都感到事情并不像在國內時想像的那么簡單。一是蘇方出于諸多原因的考慮,賣給我方的武器有嚴格限制,不是所有先進武器都能采購到;二是考慮到國際上的反應,特別是日本方面的因素,除極少量武器(主要是個別飛機)準予直接投入戰場外,大部分武器都是要將其零部件運到新疆的哈密或蘭州組裝,這就出現了零部件計價的非常煩瑣的問題;三是蘇方要求各種進入中國戰場的武器,都要有非常透明的分配和使用計劃,這更是在國內時沒有預料到的,需要和國內不斷溝通和協調。
從4日晚上起,大家便按照各自的任務分頭投入到緊張工作之中,連飯都是專人打到現場湊合著吃。經過兩天多的緊張工作,終于在6日晚飯前確定了購買武器的種類和數量,主要有:兩種型號的坦克100輛,包括當時最先進的“T-34”坦克;3種不同類型的火炮1300多門,機槍1400多挺;6種型號的飛機1000架(后實際交付985架),包括3種類型波里卡爾波夫戰機、兩種類型的SB二型戰機和圖波列夫戰機;6000多噸戰場急需的軍械、汽油、器材、藥品。
9月7日上午10點,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宮會見了中方部分人員。賓主寒暄之后,應斯大林的要求,楊杰團長首先介紹了我國國內的情況:“抗戰爆發前我軍飛機總數不過600架,兩個月來被日軍直接毀于地面的飛機就達400多架,我們的空軍已完全喪失了戰斗力。現在日軍的飛機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想轟炸什么目標就轟炸什么目標,想怎么轟炸就怎么轟炸,就連我們的國都南京都不能幸免。如果不能盡快扭轉這種局面,我方軍民的損失將會更加嚴重,其長遠的后果更是堪憂。”
楊杰講到這里的時候,斯大林突然插話:“在你們看來,目前最大的威脅就是空中的轟炸?那么,還有沒有比空中轟炸更大的威脅?”楊杰稍顯遲疑后便給予了肯定的答復:“是的,現在我國軍民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轟炸中喪生,每天都有工廠、橋梁、發電廠被炸毀。”楊杰還詳細羅列了他所知道的幾次轟炸慘案:“7月10日,日軍對北平進行4次轟炸,造成我方4000多人傷亡;7月13日,日軍轟炸天津,3000多人傷亡;8月13日,日軍轟炸上海,12000多人傷亡;8月中旬后,日軍對南京實行連續轟炸,每天都有數百名平民死亡。”
全神貫注而又若有所思的斯大林又一次接過楊杰的講話:“轟炸是可怕的,但比轟炸更可怕的,是你們內部的不團結。解決轟炸的問題蘇聯政府可以幫忙,可以向你們提供急需的戰機、高射火炮,但搞好內部團結主要還是要靠你們自己。”講到這里,斯大林露出欣慰的神情,“不過現在好了,國共兩黨開始合作了,這一點很重要,只要國共兩黨真心合作抗日,只要中國人民團結一心,勝利一定屬于你們。——至于你們抗戰急需的一些物資,特別是作戰飛機,我們將盡力滿足。”斯大林的話音剛落,第一個露出笑容的楊杰站起來鼓掌。
因為任何援華物資、武器計劃和方案,最終都還要斯大林拍板。會見中蘇方其他成員對于援助的一些實質性問題避而不談的情況,也給中方人員這方面的強烈印象。斯大林的表態,使參加會見的中、蘇雙方工作人員都松了口氣,畢竟幾天來他們的心血沒有白費。

緊接著,斯大林詳細詢問了蘇方工作人員援華方案的情況,并不時講一些自己的意見,原計劃不到半個小時的會見,一直持續了90多分鐘。
12年后,在云南發動武裝反蔣的楊杰,還經常對部下講起赴蘇采購武器的難忘歲月,他告訴部下:“社會主義不是‘洪水猛獸’,抗戰初期惟一支援我們抗日的就是社會主義的蘇聯……未來的中國必定是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的中國,我對此堅信不移。”1949年9月19日,楊杰——這位在抗戰初期最困難時期,出色完成赴蘇武器采購任務,為國家和民族建立下不朽功勛的愛國將領,在香港被國民黨特務殺害,享年60歲。
斯大林會見考察團后的4個小時,即1937年9月7日下午3點,根據斯大林的指示和蘇聯國防部的要求,中方代表團提前1天,將蘇方需要的侵華日軍陸、空武器類型、性能和我方擬采購的蘇式武器種類清單送交蘇聯國防部。
9月8日,在蘇聯國防部密切配合下,我方擬采購的40余種蘇制武器種類、數量最后敲定。
9月10日,考察團隨行按照各自任務性質,分成6個小組到莫斯科近郊蘇軍指定的幾個秘密地點接受擬采購武器專業培訓。幾個小組中,空軍組的人員最多,任務也最重。蘇聯空軍教官和中國空軍小組共約20多人,住在一個大型軍用機場的宿舍樓內。飛行理論課在室內進行,時間安排很短,半天多一點,然后就到機場練習實際飛行,飛行動作完全按照《蘇聯軍事操典》進行。在實際飛行之前,蘇聯教官引導中國試飛人員詳細觀看飛機的內外構造,講解各個部件和儀表的性能、作用和操作方法,并隨時對各種器械儀表進行示范操作,使試飛者能夠了解自己將要使用飛行器的一切情況。
對中國人員來說,試飛中最危險的是單座飛機,不能由教官帶領中國飛行員同機教練飛行,蘇聯教官單獨駕駛作示范飛行后,中國飛行員緊接著就要駕機升空。據后來擔任國民政府空軍總司令的王叔銘回憶,當時蘇方教官和我方成員都很緊張,蘇方自己這方面的成功率不到90%,也就是說10次試飛往往就要發生一次事故,而這樣的事故意味著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但我方飛行員在100多次單座飛機試飛中都非常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沒有發生任何事故,蘇方教官為此多次稱贊中國飛行員“素質好,是世界一流的”。
雙座集戰機試飛中,中國飛行員良好的素質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為此,還時常發生一些讓蘇聯教官大驚失色的事情:我方購買的雙座飛機,是比較新型的戰機(蘇方主要是想通過售給我方少量的這種戰機,在中國戰場檢驗其實戰性能),蘇聯飛行教官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飛機,因而實際上是同中國飛行員一起共同學習和訓練,要求比單座飛機嚴格得多,往往是5次以上正常飛行之后,才講解較為復雜的飛行動作,以避免發生飛行事故。但此次來蘇的中國飛行員,抗戰爆發之前已經在國內接受過嚴格系統的訓練,都有近千小時的飛行經歷,在掌握蘇聯新飛機操作技術后,他們藝高人膽大,大都在第二次試飛時,就做一些翻身滾動的高難度動作,搞得蘇聯教官既“提心吊膽”,又不好意思,雖然在集體場合怒罵和訓斥,私下里卻非常欽佩和欣賞。
從9月10日到9月20日,短短10天時間里,包括空軍組在內的所有中國成員,全部掌握了所采購武器的基本性能和使用方法。這種速度是蘇軍通常條件下訓練時間的四分之一,被蘇軍教官稱為“中國神話”。結束了速成培訓的中方人員,隨即開始與蘇方人員一起對首批運往國內的武器進行清點、裝車和偽裝工作。
10月1日,考察團全體人員結束了在莫斯科的活動,趕赴所有采購武器在蘇聯的最后集中地阿拉木圖。
10月2日,空軍組組長王叔銘帶領部分中國飛行員駕駛親自組裝試飛過的轟炸機、殲擊機從阿拉木圖起飛,并順利抵達新疆重鎮伊犁。當天蘇聯大規模援華車隊駛出阿拉木圖,朝著中國境內進發,10月3日到達伊犁。自此“西北國際大通道”正式開通,并很快進入緊張繁忙的運營階段。
盡管那時國民政府的消極腐敗已為眾人所指,但以楊杰為首的中國抗日武器采購團,還是創造了至今看起來都堪稱一流的業績。他們高效率的工作作風,在當時的蘇聯領導階層、尤其是國防軍工部門產生了強烈反響,也引起了斯大林的極大關注,甚至對斯大林一段時期的對華政策產生了很大影響。這位在中國人民最困難時期慷慨解囊的風云人物不止一次地要求部下“向中國抗日武器采購團成員看齊”,“學習中國軍人的工作精神”。
考察團離開莫斯科赴阿拉木圖的前一天,正在蘇聯休假的宋慶齡在中國駐蘇聯大使館設宴款待考察團全體成員。考察團能夠順利完成武器采購任務,宋慶齡也是功不可沒的。考察團在莫斯科期間,宋慶齡作為蘇聯政府和斯大林的特邀貴賓正好也在這里。蘇聯政府和斯大林對中國抗日戰場情況的了解,大多是從宋慶齡處得知的。名義上休假的宋慶齡,一點也不比考察團成員輕松。她先后3次同斯大林會見,介紹日本軍國主義給中國人民造成的空前災難,力陳援華抗日的理由,進而堅定了斯大林援華抗日的決心。她還多次到蘇聯國防、軍工等政府部門介紹中國抗日戰場的形勢,在當時的蘇聯政府內部形成了一種同情、支持、援助中國抗日的良好氛圍,對斯大林和蘇聯政府最終援華抗日政策的形成發揮了特殊的、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只是因為當時的政治氣候需要高度保密,宋慶齡在這方面的貢獻才不為大多數國人所了解而已。正是宋慶齡前期卓有成效的鋪墊工作和后期有力的策應和配合,中國政府才能夠順利從蘇聯采購到抗戰急需的武器,才能夠在抗戰初期最困難的情況下,使中國的軍隊避免了更大的損失甚至崩潰和戰敗。
11個可同時接待200人以上的接待站,5個可供各類型飛機續航的機場,1500多公里的陸地大通道,在不到35天的時間里崛起和暢通。國難當頭,新疆各族人民創造了一系列在今天看來都堪稱奇跡的偉大壯舉
從1937年8月29日,楊杰率赴蘇抗日武器采購團抵達迪化,到10月3日首批蘇聯援華抗日物資通過新疆霍爾果斯口岸進入我國(首批援華飛機則是10月2日),時間只有35天。如果說以楊杰為團長的中國考察團在蘇聯表現出很高的工作效率的話,那么在此期間新疆為國際大通道暢通而進行的一系列緊張、艱辛的準備工作也同樣彪炳史冊。
考察團離開迪化后的第二天,新疆軍政當局就成立了以盛世才為首的、有各主要廳局室負責人參加的“轉運抗戰物資因應小組”。根據考察團和南京國民政府的要求,在不到3天的時間里,擬定了開通蘇援國際大通道有關的30多個大項建設的方案,在總人口不足500萬的新疆,緊急動員了50多萬各路建設大軍。新疆各族人民依靠自己的力量(所有費用,南京國民政府都要求新疆墊付,后來絕大部分也沒有下撥),打通了從伊犁霍爾果斯到甘新交界的星星峽1500多公里的陸地通道,新建了5個可供各類型援華飛機續航的航空站(實際上就是現在的飛機場),修建了11個較大的客運中轉站,為西北國際大通道的暢通,為抗日戰爭的勝利作出了貢獻。
哈密——迪化——伊犁霍爾果斯——中亞這條通道,雖然歷史上曾是“絲綢之路”北道的一條主線,但絕非現代意義上的公路和道路,不少地段實際上只是一匹駱駝可以單行的羊腸小道,要在20多天的時間里將其改造為可以通行各種載重車輛的公路,其難度是不言而喻的。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任職于新疆交通運輸委員會的楊再明老人回憶:1937年的9月,新疆人近乎“發瘋”似的掀起了修路、護路的熱潮。霍爾果斯到果子溝一線有3萬多名修路大軍,迪化——達坂城——吐魯番沿線有5萬多名修路群眾,鄯善——哈密——星星峽,同樣也有5萬多各族群眾展開修路大會戰。加上其它地段或者支線的數萬名修路群眾,當時的新疆僅參加修路的人員就有20萬左右,這種規模空前的修路熱,用楊再明老人的話說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壯舉。參加修路的各族人民群眾都是義務性質的,他們自帶干糧,不少人全家出動,日夜奮戰在筑路工地上。
霍爾果斯到古城惠遠沿線,到處可以看到修路的錫伯族群眾日夜奮戰的身影。200多年前,受大清乾隆皇帝派遣,2萬多名錫伯族軍官攜家帶口,從盛京沈陽來到新疆伊犁一帶戍邊(到達新疆后剩下不到4000人),乾隆答應他們的先輩“70年后準予回鄉”,然而3個70年過去了,他們依然在遙遠的西部邊疆繁衍、生息,日本鬼子侵占了他們的老家東北后,這些遠在萬里邊關的錫伯人也是同仇敵愾,渴望早日將日寇趕出東北,趕出整個中國。得知為了打擊日本鬼子而修路的消息,他們顯得格外的興奮,不到1.3萬多人的族群,一下子就有7000多人參加,其中不少家庭是全家出動的。錫伯族世代戍邊中凝聚起來的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在中華民族的危難時刻得以完美的展現。

伊犁“果子溝”,這個號稱“死亡之谷”的地方,1.2萬多名哈薩克族群眾參加了修路的活動。他們按照歷史上形成的部落結構,組成了6支浩蕩的修路大軍。為了凸現自己部落的團結和強大,部落首領們時常為爭取到最難、最險的地段,互不相讓,有時不得不采取“抽簽”的方式來平息紛爭。道路基本驗收通過后,各部落還都成立了義務護路隊,隨時對道路進行護理和維修。1937年10月2日,蘇聯首批援華抗日物資進入我境的前一天,果子溝一帶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第二天當龐大的車隊路過這里時,人們發現了13具義務護路的哈薩克族群眾的尸體,他們都是在連夜清除積雪時被凍死的。200多名蘇方駕駛員為這些讓他們感動的異國獻身者舉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追悼儀式。
瑪納斯、達坂城、哈密、星星峽,修路大軍中,有不少成建制參加的“東北抗日義勇軍”官兵(簡稱“東北軍”),他們原來都是轉戰白山黑水的將士,戰敗后有組織地撤退到了蘇聯境內,后來又在1932年冬天穿越西伯利亞回到了新疆。他們原來打算回到新疆后能夠很快重返抗日前線,可蔣委員長一道“不許入關,就地安置”的命令使他們不得不在遠離故土萬里之遙的新疆“安營扎寨”。得知要打通抗日“西北國際大通道”,這些做夢都同日本鬼子廝殺的“東北兵”主動請纓參戰,有的部隊上至團長下到一般士兵人人都寫了血書。不少官兵將回家的希望,將重返抗日戰場的宏愿寄托在打通后的“西北國際大通道”上。抗戰時期一直在新疆“中運會”工作的王得瑜老人上世紀90年代回憶說,出迪化向東30多公里干溝和達坂城附近的“百里風區”這樣一些非常艱苦的施工地段都是由“東北軍”擔當主力的。為了拓寬干溝一帶狹窄的盤山公路,由“東北軍”改編的“工兵隊”擔當了炸山開路的先鋒,由于通信條件限制和作業工具簡陋,整個“工兵隊”有35人在爆破作業中被炸身亡。
就在陸地大通道如火如荼建設的熱潮之中,“西北國際空中大通道”也進入了“決戰”階段。新疆各族人民同時承擔起了伊犁、烏蘇、奇臺、迪化、哈密(后又增加塔城)新建和擴建航空站(機場)的繁重任務。按照當時中蘇雙方的協議,伊犁、迪化、哈密的航空站作為重點,由蘇方技術人員依據其主要飛機的性能和要求提供建設方案,新疆地方政府組織人員施工;烏蘇、奇臺和稍后的塔城航空站建設主要依據前面3個航空站建設的藍本進行,由中方全面負責。具體要求:伊犁、迪化和哈密航空站分別在9月5日左右開工,9月28日前完工并投入使用;烏蘇、奇臺和塔城作為備用航空站,9月8日左右開工,同樣9月28日前完工并投入使用。
這么短的時間里,完成6個航空站的新建和擴建任務,這在現代中國的航空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新疆各族人民硬是以堅忍不拔的精神,把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創造了現代中國航空建設史上的奇跡。在伊犁,同時有3000多人采取“倒班式”的方法,24小時不間斷地參與機場建設,施工最緊張的階段大家每天只吃兩頓飯,有時甚至一天就吃一次,不少人倒班休息后,顧不上吃飯就睡著了。在哈密,航空站、飛機組裝工廠(當時叫車間)、飛機和其它武器修理工廠是同時展開的,參與上述三項建設的人員近萬人,他們同蘇聯專家的責任分工、定期輪換休息不同,不少中方技術人員一干就是好幾個通宵,經常有因為勞累過度暈倒和休克的現象。
與公路建設、航空站建設同時展開的還有11個接待站建設。這種接待站大體可以分為兩大類型:一是有航空站的地方稱之為“航空接待站”,靠近航空站建設;二是陸地重要轉運驛站的地方叫“中運會汽車站”,在靠近“大通道”和食宿方便的地方建設。接待站沒有統一的模式,但根據赴蘇“考察團”反饋回來的信息和南京國民政府的相關要求,一般都以同時能夠接待200人以上的規模建設。當時比較有名的霍城接待站(那個時候叫綏定)、烏蘇接待站、瑪納斯接待站、奇臺接待站、吐魯番接待站、鄯善接待站、七角井接待站、星星峽接待站等,不僅較好保障了過往人員的食宿,而且盡可能的搞了一些娛樂設施建設,深受蘇方人員的歡迎。而這些蘇方人員回到國內后又大力宣傳,便逐漸引起蘇聯最高領導層的關注,他們不明白短短20多天的時間里,在中國落后的西北,如何能夠迅速建立起這么多優質、高效的接待站。
1939年12月上旬,蘇聯駐華大使魯尕涅茨阿列爾斯基大使接到國內要他實地考察“大通道”沿線接待站的指示,為了表示對蘇聯政府援華抗日的謝意,也為了表示對保障“大通道”暢通的各接待站工作人員的關心,蔣介石讓當時的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孫科以“秘密訪蘇”的形式,全程陪同大使夫婦經“西北國際大通道”進入蘇聯境內。蘇聯大使夫婦每到一個接待站,都要參觀食堂、澡堂、接待室,并同工作人員座談,偶爾遇到運送物資的蘇方人員時,總是問這問那,顯得格外的熱情。
后來,跟隨蔣介石到了臺灣的孫科,在一次參加紀念抗戰勝利的活動時,還講到這段讓他刻骨銘心的往事,他說:“蘇聯大使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西北大通道顯示了中華民族的智慧和能力,有如此堅毅、勤奮、敬業和善于創造的人民,何愁抗戰不能勝利?何愁不能戰勝任何入侵的敵人?”令人悲傷的是,這位對中國人民非常友善,并在中國人民最困難時期竭力促成蘇聯援華抗日的大使,回國后不到20天,便在去高加索療養的途中,因車禍不幸身亡。
作為抗戰初期中華民族“生命線”的“西北國際大通道”,不僅是中國人民的驕傲,也贏得了包括蘇聯在內的世界上一切主持正義的國家和人民的高度贊揚。無論我們今天如何評估打通“西北國際大通道”對抗日戰爭勝利的作用,我們都不應該忘記新疆各族人民為此付出的巨大犧牲和所創造的一系列奇跡,抗戰勝利的史冊上也有新疆各族人民可歌可泣的一頁。
蘇聯援華人員、南京國民政府、中國共產黨人、河西馬步青、新疆盛世才等通力合作,在抗戰初期最困難的歲月里形成了“五位一體”的強大力量,“西北國際大通道”充分展示了中華民族不可戰勝的意志和偉力
從1937年10月上旬起,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輛汽車,以及綿延數公里、數十公里的駝隊顛簸在阿拉木圖——伊犁——烏蘇——迪化——哈密——蘭州這條大通道上。按照當時中蘇雙方達成的協議,蘇聯援華的陸戰武器(坦克、裝甲車、火炮等)全部由蘇方用汽車運至哈密(最早的一、二批運至蘭州),再由哈密駝運至蘭州;少量急需的轟炸機、殲擊機由我方飛行員或蘇方飛行員直接駕駛經阿拉木圖——伊犁——烏蘇——迪化(或奇臺)——哈密——酒泉,然后直接到達蘭州;大量的援華飛機則是采取在哈密組裝的方式,由大型運輸機和汽車將零配件拉到哈密,組裝調試后經酒泉飛抵蘭州,再分配到各戰區。
當時的“西北國際大通道”,無論是空中的航空站還是陸運的接待站,條件都是相當簡陋的,有時這些在異國他鄉奔波了一天的飛行員、駕駛員連一口熱水都喝不上(不少站、點的水都是從好遠的地方駝運來的,食用的糧食蔬菜也都是從數十公里、數百公里外運來的),但他們無悔無怨,表現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軍人的良好風范。
艱苦的事業必然產生悲壯的英雄。1939年2月,一架載有23位專家的蘇軍運輸機,在暴風雪中和航空站失去了聯系。我迪化、烏蘇、伊犁三個航空站一致判定失蹤的飛機應在伊犁附近的尼勒克縣境內,但蘇方駐迪化中將顧問迭列吾延科認為是在烏蘇縣南山區域,并要求中方協助在這一區域搜尋。出于對蘇方顧問的尊敬,中方沒有堅持自己的觀點,并派5人同迭列吾延科率領的10人組成搜尋小組,冒著零下30多度的嚴寒和持續不斷的大雪,騎馬在烏蘇南山尋找了7天,還是沒有找到失蹤的飛機。后來,由于有6匹乘馬先后掉在冰河里不能出來,烏蘇南山的搜尋工作才被迫放棄。
就在中、蘇雙方人員盲目的在烏蘇南山搜尋的時候,掉在了尼勒克縣海拔4000多米山峰上的機組人員開始了與死神的大搏斗。飛機墜落到山上后,當場就有11位蘇聯專家遇難;剩下的12人中7人重傷,加之得不到救治兩天后也都相繼死亡;其余5人依靠燃燒了兩天的飛機余溫,和死神頑強抗爭。9天后,看到直奔他們而來的搜救人員時,有3人當即就倒下了,其余兩人也是凍得瑟瑟發抖,連講話的力氣都沒有。后來人們才知道,為了生存,他們是用“燒烤”死去戰友靴子的方法頑強生存下來的。
根據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政府解密的相關資料:抗戰初期,援華的蘇軍飛機在新疆、甘肅兩省區墜毀的就有45架以上,僅U-15型氣冷式單發、單座戰斗機就有30多架。許多蘇聯人民的優秀兒子埋骨于大通道沿線的冰峰雪嶺和大漠戈壁。同飛行員時時刻刻都要與死神“過招”不同,成百上千的蘇軍司機,則是要忍受常人難以想像的心理和生理的煎熬。他們進入中國后常常半天見不到一個村莊,餓了吃點隨身攜帶的黑面包,渴了喝些隨車自備的涼水,每到一個較大的接待站,他們從不在吃的方面為難中方工作人員,總想擠點時間多休息一會。
當時的蘇聯政府和軍隊對援華人員要求非常嚴格,幾乎每月都有工作組檢查援華人員的工作情況,這種嚴謹的作風,在新疆各族人民的心里播撒了社會主義的種子。他們在同蘇聯援華人員的實際接觸中,開始了對社會主義的感性認知;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并不了解社會主義的科學理論,但他們從蘇聯援華人員紀律、規范、文明、禮貌和充滿激情、活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美好新生活的一種希望。盡管后來統治新疆的盛世才走上了反蘇、反共、反人民的道路,然而已經在新疆各族人民思想深處點燃的社會主義烈焰始終沒有熄滅,他們做夢都盼望著能夠過上像蘇聯那樣的社會主義生活。由此,人們便不難理解,10多年后,當新疆軍政當局宣布和平起義,人民解放軍進駐天山南北的時候,為什么到處受到各族人民群眾真誠的歡迎。
“西北國際大通道”的開通,凝聚著中國共產黨人的心血。西安事變后不久,統治新疆的盛世才幾次電邀共產黨人入疆輔佐其工作,陳云、滕代遠、鄧發、毛澤民、陳潭秋、林基路等百余名共產黨人正是在“西北國際大通道”醞釀、開通和大轉運的關鍵時刻到新疆工作的。
為了有效解決與大通道暢通相關的經費保障問題,時任新疆政府財政廳代廳長(實為廳長)的毛澤民同志為此采取了一系列旨在增加財政收入的改革措施。主要有:(1)開源節流,大力扶助生產,發展經濟,開辟稅源。改變“竭澤而漁、殺雞取蛋”的被動式“破財”方法為“蓄水養漁、養雞生蛋”的主動式“生財”之道,同時緊縮非生產性費用,反對貪污,杜絕浪費。(2)建立健全財政制度。在全疆地區一級設立財政局,統一各稅和官產的征收管理工作,使規定的各項收入點滴歸庫,增加財政收入。同時,嚴禁違章亂收費,減輕人民負擔。對省、區、縣各部門和重要的工礦企業需要的各項經費都按系統事先編寫預算,及時通知銀行撥付,無預算不撥款,無決算不銷款,認真執行預、決算制度,嚴格財經紀律。(3)培養專業人才,設立財政專修學校,加強財政隊伍建設,提高財政工作效率。(4)改革和統一幣制。廢止南疆喀什和北疆伊犁的地區貨幣,在全疆發行以“元”為單位的統一貨幣,穩定金融物價。(5)發展農牧生產,以土特產品(牲畜、皮毛、干鮮瓜果)收購加工為主,擴大對外貿易。
由于這些改革措施的實行,促進了生產,繁榮了經濟,改善了人民生活,拓寬了財政收入的渠道,新疆極度困難的財政狀況得到了扭轉,進而為保障“西北國際大通道”暢通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據不完全統計,由新疆財政墊支保障的大通道項目就有:1500多公里公路及其橋梁涵洞長年維修所需的費用;5個航空接待站、11個陸地汽車接待站的修建維修費用;將近4年多的時間里,每天千余名蘇軍飛行員、駕駛員、各類專家以及其他援華人員在新疆境內食宿保障和煙、酒、糖、茶所需要的費用;頭屯河飛機修配廠(當時對外稱“10號建筑”);國民政府先后4次向蘇聯購買萬余頓汽油接運過程中,上千人的食宿招待費用;蘇聯駐哈密“紅八團”(對保障大通道暢通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的日常生活開銷。

“西北國際大通道”建設和運營過程中,新疆各族人民表現出來的高昂熱情和強烈的主人翁意識也是與共產黨人卓有成效的宣傳工作分不開的。1936年后,作為新疆主要宣傳陣地的《新疆日報》和地區一級報紙就基本上處于共產黨人的掌控之中,為配合“西北國際大通道”的建設,共產黨人在新疆的思想領域掀起了持續升溫的“抗日”、“抗戰”宣傳熱潮。
在“西北國際大通道”暢通的歲月,統治河西走廊的“馬家軍”也做出了積極的努力,馬步青這個有著濃厚封建“地盤”意識的統治者,在抗日的民族大義面前,表現出少有的豁達、大度和配合。一是主動承擔了整個河西走廊的接待和保障工作,同新疆一樣,馬步青也在自己統治的地區建立了10多個較大的接待站,具體負責蘇聯援華人員和西北戰區到新疆接運武器人員的食宿和招待費用,和新疆盛世才相比,馬步青在這方面接待的量更大、開銷更多。二是積極參與各種應急事件的處理,除了我方洽購的近千架戰機都要飛越河西走廊到達蘭州外,還有大量蘇方志愿援華作戰的飛機也要經過這里到達全國各戰區,由于各種原因(主要是氣候)經常出現飛機迫降甚至墜毀的突發情況,而每當這些情況發生的時候,“馬家軍”都在第一時間趕到出事的地點,采取各種營救行動。馬步青還為此專門建立了緊急應變小組,他多次要求自己的部下,“凡是與西北國際大通道有關的抗日大事,就不能、也不許講價錢”,在迫降、墜機這樣突發事情的處理上,他明確指示“先搶救,后上報,再核銷”。三是對通過“西北國際大通道”到達陜北的“援共”物資采取了容忍和放任的態度。這一點,對馬步青和“馬家軍”來說是非常困難的抉擇,因為半年前他們還同共產黨的“西路軍”激烈廝殺,總共損失了3萬多名官兵。根據當年受共產國際和我黨委派在河西走廊一帶和“馬家軍”內部從事地下工作的同志回憶,通過“西北國際大通道”運往延安的一些重要物資,馬步青基本上都是掌握的,但他沒有采取為難的態度。這些物資主要有:1937年底至1938年冬,新疆各族人民支援八路軍的2萬件皮大衣;1937年底,滕代遠從新疆返回延安時,帶回高射機槍4挺、子彈2萬多發、西藥400公斤;1938年1月,鄧發從蘇聯購買的500瓶鹿茸精和一批先進的電訊器材運往延安;1940年1月,西路軍總支隊指戰員集體返回延安時,除隨身自衛武器外,還帶回機槍4挺、子彈4萬發和《解放日報》急需的新聞紙10噸。
正是蘇聯援華人員、共產黨人、盛世才、“馬家軍”和當時的國民黨政府在“西北國際大通道”上“五位一體”的通力合作,才使得大量抗戰急需的物資,得以通過這條大通道源源不斷輸送到抗日將士的手中。根據蘇聯方面的統計,1937年10月到1940年10月,經過“西北國際大通道”援華抗日的主要物資有:飛機1235架、坦克82輛、汽車2050輛、拖拉機30臺,大炮4317門、機關槍14025挺、槍彈16400萬發、炮彈190萬發、炸彈8.23萬顆(以上數字含1940年崔可夫來華擔任蔣介石軍事總顧問時,蘇聯又給的250架戰機、500輛汽車,3000門大炮)。這些寶貴的援華物資的到來,對經受了抗戰初期巨大損失的中國軍民來說是一種有力的支持,它使得一度急劇惡化的戰場形勢開始出現有利于我軍的轉機。
1938年2月18日、4月29日、5月31日,中國空軍和蘇聯援華飛行隊員聯手連續擊落47架日軍飛機。這些給侵華日軍沉重打擊的中國飛機,就是通過“西北國際大通道”進入抗日前線的。
1939年的秋天,中國空軍徐煥升、陳光斗駕駛蘇制戰斗機、轟炸機從成都起飛,經溫州加油后直飛日本列島,將數萬份宣傳和平、揭露日軍侵華罪行的反戰傳單拋撒在東京。后來,日本國內出現的愈演愈烈的反戰運動,在很大程度上就烙有這次空投的影子。
中華民族關鍵時刻所特有的巨大凝聚力,在建立和保障“西北國際大通道”中又一次得到了體現,由此所產生的影響也遠遠超出了中國的抗日戰場。
50年后,重返中國參加抗戰勝利慶祝活動的原蘇聯援華飛行隊長布拉戈申維基中將講了一段話意味深長的話:“中國抗日戰爭勝利主要是靠你們中國人在困難時期的空前團結精神取得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像你們這樣,在自由和尊嚴的挑戰面前如此團結,你們的這種團結精神不僅譜寫了中華民族反對外來入侵的壯麗篇章,也深深鼓舞了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斗爭。”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