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

那天下班后，我在街上看見一個人在裸奔，很多人看見一個人在裸奔。有幾個穿制服的警察很快跑過去抓住了他，給他穿衣。那個人嘴里使勁地喊：“我不穿!我不穿!幫我找回女人就穿!”很快，警察幫那人穿上了衣服。

我走過去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是我們村里的米粒。米粒怎么跑到了隔著30公里的街上?我還沒進城的時候，就看見米粒跟他女人臉上的笑容。

米粒是有女人的。米粒的女人是那個春天里村主任給介紹的。米粒那天早上要出門，有點肥胖的村主任站在米粒的門前像一堵厚實的墻。他的身后還有一個女人。村主任移開身子，米粒看了一眼那女人，說，村主任，你找我?

村主任沒有急著回答米粒的話，回頭對那女人說，米粒就站在你面前，要愿意？就不走了。

女人說，愿意，愿意。

村主任用手指指女人說，米粒，往后好好地待她。

米粒起初傻了眼，然后不住地點頭。村主任就走了。

米粒看了看女人，再看了看門前的那棵楊樹，綠亮綠亮的葉子滿樹滿枝。米粒突然覺得自己的春天已經來了。

米粒就有了女人。米粒好好地待著女人。漸漸，米粒女人的臉上就有了笑容。

那一天，我帶著極薄的一份禮坐在米粒請客的桌上，看見了米粒跟女人好看的笑容。

米粒下地干活帶著女人的時候，我就進了城。有一次回家，我聽娘說，米粒跟他那口子是知恩圖報的人，逢年過節還念著村主任。

中秋節，米粒就帶著女人來感謝村主任。米粒就在莊子里極愿意地買了酒，極愿意地買了肉，極愿意地買了月餅，極情愿地牽著女人的手進了村主任的家。

村主任紅著臉說，都成趙莊的人了，別那樣客氣。

米粒說，要沒村主任，就沒有我今天的女人。米粒女人說，要沒村主任，就沒我男人。

回來，米粒拉著女人說，能給自己生個孩子就好了。

女人紅著臉說，往后，要給米粒生個孩子。

得到米粒女人跟人走了的消息，是在那年年底。我回來了。我找到了米粒，并且跟他有過一段很長時間的對話。米粒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米粒那天不在家。那天，米粒家里來了一個人。很快，那個人就帶走了米粒的女人，米粒女人的身影很快在村里消失。村村沒有一個人看見那個人長什么樣，也不清楚那個人為啥要帶走米粒的女人。

米粒回來，不見了女人，就問村主任，看見我那婆娘沒?

村主任說，沒看見，該不會是下地沒有回來?

米粒說，我在地里找遍了，沒影兒。

村主任說，快報案吧。

米粒就報了案。

從派出所出來，米粒就沒了跟女人在一起時的高興。

米粒再下地，空曠的地里晃動著女人的身影。米粒就坐在地里回憶，邊回憶邊說，你還答應給我生個兒子的，咋就不回來了呢?

米粒再次去派出所，問有沒有女人的消息。派出所的人說，還沒有。

米粒說，趕快派人去找呀。派出所的人說，所里人手不夠，上哪找?

米粒失望回來。

過完春節，我就進城了。我確實沒有想到米粒為了自己的女人會選擇裸奔。

想到女人，米粒心里就亂。

米粒就在村里裸奔。那個已經來臨的春天，在他的眼里已經沒有了溫暖，他門口掛滿綠葉的楊樹，在他眼里已經僵死，來回擺動的枝條一點也沒有吸引他的目光。

村主任見了，趕緊脫了自己的衣服，一把拉住他，還著力地抽了他一記耳光，說，米粒，你瘋了，這是趙莊呃？!

米粒一點也不覺得痛。米粒搖頭不說。

米粒橫豎不肯穿衣服。僵持之后，村主任說，你要不穿衣服，就對不住你女人。

米粒看看村主任，就穿了衣服。

一年過去了，米粒的女人沒有回來。

我真的沒有想到十年之后，米粒還會選擇同樣的方法尋找自己的女人。

十年過去了，米粒的女人沒有回來。米粒的女人就像朝霧一樣在趙莊蒸發了。派出所沒有給米粒一丁點好消息。當米粒見到派出所的干警圍坐在一起喝酒時。米粒想到了裸奔。

米粒開始了裸奔。

米粒奔出了村子，外村的人看見米粒，就問，你咋不穿衣服，到處亂跑？

米粒停下來說，十年了，派出所不把找我的女人當回事。

米粒說完就跑了，外村的人看見他往城市的方向跑去，沒一個人拉住他。

米粒確實忘記了村莊，忘記了他門口的楊樹。他的裸奔，從村莊到城市，就再也沒有停歇。

我從米粒的身邊走過去了，很多人走過去了。米粒有沒有看清我，有沒有看到我，已經不太重要。

漸漸，城市的夜色張著很大的口子，一口一口地吞沒米粒，吞沒他還沒有確定裸奔的下一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