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金瓶梅》筆記

如果說后世的過度淫欲是因為《金瓶梅》的影響，那么《水滸傳》是脫不了干系的。因為《金瓶梅》是接續了《水滸傳》中一個故事，其中的主要人物也是《水滸傳》中活轉來或走過來的。

小說要編故事，編故事并不容易，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續書了——循著現成的思路來編故事總比“憑空”編造容易得多。大家想一想紅樓夢的續書有多少？在紅之前或者夢字之后加個與續同義或近義的字就是一部小說了。續紅樓夢，紅樓續夢，后紅樓夢，紅樓后夢，用句時髦話，大概有Ｎ部紅樓夢的續集吧。這些續集都想循著原著的情節去推動情節，去編故事。這樣去編故事，主要人物當然只能是原有的，要增加也只能作為陪襯。

《金瓶梅》卻是例外。

雖然，《金瓶梅》接續了“水滸”的故事但卻又不全是，因為它竟使《水滸傳》中死去的人物活轉來了。人物死了，誰來演戲？但《金瓶梅》偏偏讓死去的人活轉過來，演繹出一部洋洋灑灑的大書，而且全書的主題也與《水滸傳》完全不同了。

這就有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么《金瓶梅》作者不去創作一個故事，而循著《水滸傳》的故事來編新的故事。

要回答這個問題實在是自找麻煩。去問誰？《金瓶梅》的作者叫蘭陵笑笑生，早已死了。死了也不怕，總有關于作者的傳記什么的可供推測。可是蘭陵笑笑生是誰竟有四十多種說法。要想從作者身上找到答案看來是難的了。

還剩下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說不是辦法，因為主要人物在《水滸傳》中本來是死了的；說是辦法，這些人物在《水滸傳》中畢竟活過。而且，“水滸”的作者也沒有紛繁到四十多人。

說沒有四十多人人，卻也不止一個。

古代中國，小說是不被重視的。它并不是正統的學問。西漢代劉歆將小說斥之為“街談巷議，道聽途說者之所造”。劉歆想必沒有想過，這個“造”就這么好造嗎？宋元以后印刷術逐漸發展起來，到了明代小說大為盛行。但是從漢代過了一千多年到明代，將小說視為“殘叢小語”的觀念仍在士大夫心中揮之不去，以致一些小說家不愿留下自己的名字?！端疂G傳》是誰寫的？“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百川書志》），到底誰的作用更大，就說不清了。學者認為，其筆調大似羅氏的諸作?，F在小說的地位不同了，俄羅斯哲學家、文學評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小說是我們時代的史詩”，這些歷史上“史詩”的作者人們就非得追其究竟了。

《水滸傳》的作者就是施耐庵、羅貫中兩人？還不止的。鄭振鐸推斷，“……然使成為今樣的偉大的作品，則斷要推嘉靖時代的某一位無名作家的功績。這一位偉大作家可惜我們現在已不能知道他的真確姓名。有的說是郭勛寫的，但事實上似乎不會是的。（也有人說是汪道昆寫的，更不可靠。）”這一說就使與“水滸”搭上邊的至少有四個人了。是誰改寫的，無法確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將《水滸傳》寫成我們現在這樣，其年代就與《金瓶梅》成書差不多了。

不過，對“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后人并沒有太多的異議，他們總該是創作“水滸”的先驅。說是先驅，因為這書并不是憑空編造出來的。他們為什么寫這本書？《西晉通俗演義》的序言中有段話：“一代肇興，必有一代之史。而有信史，有野史。好事者■取而演之，以通俗諭人，名曰演義。蓋自羅貫中水滸傳、三國傳始也。羅氏生不逢時，才郁而不得展，始作水滸傳以抒其不平之鳴。其間描寫人情世態，宦況閨思，種種度越人表。迨其子孫三世皆啞，人以為口業之報?！边@些咒罵想必出自文人之口，這些自己寫不出傳世之作的人，一邊用手指蘸著唾液，一頁一頁翻看《三國演義》、《水滸傳》，一邊卻罵寫這書的作者三代都是啞子。

我們大可不必去信羅貫中或施耐庵生下了三代啞子這樣的胡謅，也不必去管這些小說到底是誰寫的，但《西晉通俗演義》序言中向我們傳達了一個可信的信息——“水滸”的作者是個憤世嫉俗的文人，而且是有才的。

《水滸傳》的作者說不清，這部書自序的作者當然也說不清，嘉靖年間的郭勛、汪道昆倒沾不上光，但金圣嘆卻被懷疑進去了。這篇序言實在寫得十分精采。讀這樣精采的自序，不禁會掩卷思索，然后再翻開來去細讀，讀到“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快莫若談”還以為作者下面要說，“水滸”中的故事都是從朋友那兒聽來的。序言卻筆鋒一轉，說到沒有朋友來時他才揮毫寫作“水滸”。“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白丁”到了水滸傳作者的家中坐著自己也會覺得乏味的。這些友人們大概會談及《大宋宣和遺事》，會談及龔圣與的《三十六人贊》，這些記載著水泊梁山英雄好漢們的書籍，總該影響“水滸”的作者吧，或者他從朋友那兒聽到了有這些書，朋友走后自己尋來翻閱。

上面只是說梁山好漢的故事早已在書籍中流傳，在文人中流傳。但是文人與平頭百姓是沒有絕對界限的。文人中流傳的故事也會在百姓中流傳。

早在唐代就有連講帶唱的“講唱文學”，這種起源于佛教中的“俗講”，本來是僧徒向俗家子弟傳播教義的布道方式。這種形式日益流行，逐漸脫離了原來的形式和傳教內容，民間流傳的故事代替了佛經故事，于是發展成為供市民娛樂的藝術。當時就稱這種講唱文藝為“市人小說”，也叫作“說話”， 與現在的說書大抵相同。到了宋代更出現了以此為業的“說話人”，我們甚至可以在《東京夢華錄》、《夢梁錄》、《武林舊事》這些書中查出他們的名字來。據《夢梁錄》記載，“說話人”有四家，四家中值得一說的是“講史”和“小說”，前者就是長篇章回小說的源頭，后者是短篇小說的源頭?！靶≌f”以講男女情愛、離奇命案為主。幾十年前寧波一帶的航船上、村巷間就有“唱新聞”的。因為“小說”講男女情愛、講離奇命案，人們當然最喜歡聽“小說”，這些“小說人”也被“說話人”中視為“最可畏”的——大家公認很難去搶他們的生意。“講史”的底本叫“平話”，小說的底本叫“話本”，當然都出自文人們之手。既然有“說話人”在說講，那末，各種故事就會在整個社會流傳。早有人指出，就在宋江等英雄人物雄踞梁山的同時，他們的傳聞軼事已經在民間流傳了。可以猜想，武松打虎、西門慶通奸這樣的故事早就已經在民間流傳。

蘭陵笑笑生要寫人的情愛、人的淫欲，可以用很多人物來作載體。即使在《水滸傳》中這樣的人物也能抓取不少。比如閻婆惜，比如潘巧云。

這個閻婆惜算不得宋江的妻室，至多不過是硬送上去的二奶。宋江花了錢包養著，“初時夜夜歇臥，后來漸漸來得慢了”，這樣“宋江不中那婆娘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要以為閻婆惜名字帶了個婆字，其實她卻處于妙齡。宋江也不該將張三帶到閻婆惜居所去。張三長得帥，自然就鉆了空子。宋江與閻婆惜沒有夫妻名分，閻婆惜不是宋江的正式老婆，張三也算不得偷老婆。張三還不止長得帥，他與閻婆惜還共同愛好音樂，閻婆惜本來就是賣唱的。但張三只是一個與宋江差不多的鄆城小吏，笑笑生也難以讓他恣肆淫欲。再說，閻婆惜是不能救活的，她活轉來了會有多少麻煩？晁蓋寫來的信兜出去了宋江還能活嗎？要不就得提前劫法場，可是當時梁山上可沒有太多的人手，不像鬧江州時天罡星、地煞星已經聚起了一大幫。更為重要的是，蘭陵笑笑生不像施耐庵、羅貫中，他不想將打打殺殺的血腥場面寫進書中。他要展示人的肉欲。

潘巧云呢，偷她的是海黎和尚裴如海。裴如海拜潘巧云老爸做干爹，裴如海、潘巧云就是干兄妹。干兄妹就有更多的交往理由。種種有利條件使裴如海偷到了干妹妹，偷一個已經夠難的了，他不可能有一大群的干妹妹，一個和尚，不比西門大官人便于尋花問柳，再叫他去偷第二個實在是難得很了。裴如海對潘巧云說，“哪得這般施主”，這固然是裴如海挑逗潘巧云的話，卻也傳達出和尚偷老婆比常人更難。潘金蓮碰到的是武二叔，潘巧云碰到的卻是“拼命三郎”石秀，碰到這樣可怕的人物，這兩個人雖然都不會把殺人當會事，但還是石秀更精細些，潘巧云碰到了石秀，就非死不可。

閻婆惜和潘巧云都不足以充分表現出那個時代的淫亂特色。

當然，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在小說家的筆下，死人況且可以活轉來，何況改變一下性格什么的。但創作者總要選擇寫起來更順手些的。于是西門慶成了《金瓶梅》的主角。西門慶碰到武松，本來也是非死不可的。但要他不死卻也十分容易。在笑笑生的筆下，武松還沒有沖到獅子街上的酒樓上，西門慶早就從后窗跳到人家后院去了。倒霉的是“李外傳”，蘭陵笑笑生寥寥語就讓武松將他誤殺了。而西門慶這一跳卻跳出了整整一部大書。

武松殺嫂的故事也曾見于劇本。與湯顯祖齊名的沈璟就曾寫過《義俠記》，所記的就是這個故事。鄭振鐸斷定“像西門慶這樣的人物，在當時必定是一個實型”。既然是實型，誰都有權寫進自己的作品，既然是實型，而且在社會上廣泛流傳，也就難免有多種版本。

話說到這里，我忽然想到，在民間傳說的多種版本中，其中有西門慶并沒有死的，有他從酒樓跳后窗逃走的，也有他早就避之他鄉的?！八疂G”是一部表現英雄豪杰的書，為了突出武松的英雄氣慨，一個西門慶，一個潘金蓮，兩個人讓武松哥哥哥戴綠帽子不夠，還用毒藥毒死了武大郎，這樣的人武松當然非殺不可。不然武松怎能稱得上一個錚錚鐵漢？可是蘭陵笑笑生不同了，他不是要寫英雄豪杰，《金瓶梅》“是赤裸裸的絕對的人情描寫”，因此要讓西門慶和潘金蓮都活著，來展示他們的情愛，他們的肉欲。

笑笑生所處的年代是個肉欲橫流的年代。比如屠隆得了花柳病，湯顯祖竟寫了一組七絕，共十首，題為《長卿苦情寄之瘍，筋骨段壞，號痛不可忍。教令闔舍念觀世音稍定，戲寄十絕》。長卿是屠隆的一個字，他還有另一個字，叫緯真。這位寧波老鄉得了臟病，起碼是梅毒第三期了，因為已經到了筋骨斷壞的地步，痛得他呼天號地，只好叫妻妾仆人一起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湯顯祖為此竟寫了十首詩，要是在現在投寄那家編輯部，肯定能賺大錢。出于人文關懷，有關部門會派出專家組醫治，屠隆雖然嫖娼有罪，終究對文學是有貢獻的。但在湯顯祖筆下，花柳病竟有了“情寄之瘍”的雅名，還有后面一個戲字，這就表明，他并不將患上花柳病當會事，從湯的態度也能想見社會的態度了。明朝的中后期，大小城市，妓院娼館，充斥市廛，媚藥秘方，大行其道，屠隆又是風流成性，患上花柳病也就在所難免。這個時代也正是寫作《金瓶梅》的時代。正因為如此，四十多個笑笑生中屠隆也撈到了一個名額。

可是笑笑生上面有個蘭陵，這個蘭陵就是山東嶧縣，《金瓶梅》一書，也有不少“山東土白”，屠隆是寧波人，就算會說山東話總不能十分順口，后世雖然將他排在《金瓶梅》疑似作者的名單上，卻只能排在后面。

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王世貞。《消夏閑記摘抄》中還有一則王世貞寫《金瓶梅》的故事。王世貞的父親為嚴嵩父子所害。世貞為了復仇就寫了《金瓶梅》一書，意在毒死嚴嵩兒子嚴世蕃。也許有人會覺得奇怪，《金瓶梅》中性描寫再多，也不至于毒死人。就是引得嚴世蕃性欲亢奮，他有三妻四妾，還能霸占民女，有足夠的女人供他泄欲，不一定去嫖娼呀。原來嚴世蕃看書時總會伸手指到嘴上醮些唾沫，醮一下翻一頁。現在也偶而能看到有人這樣翻書。王世貞知道了嚴世蕃有這種癖好，就寫了《金瓶梅》一書，每頁書上都浸過砒霜。然后托人輾轉送給了嚴世蕃。被嚴世蕃奸淫過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貪官總與淫欲連在一起。一個淫棍看到了這樣的一本書當然就愛不釋手。這個“短項肥體，眇一目”的嚴世蕃不宜久坐，于是斜躺在榻上看起來。瞎了一只眼睛的人看書實在吃力，但捏在手中的是《金瓶梅》，嚴世蕃就一手捏著，一手翻書，看一頁伸出手指到嘴上醮一下唾沫。看了不到一半，嘴就麻木了，再將書扔掉已經來不及了。像嚴世蕃這樣的歷史人物，如何死去是記載得清清楚楚的。他被《金瓶梅》毒死的說法，無論如何是不可信的。因為《明史》明明白白記載著“遂斬于市，籍其家?！眹朗擂潜粩厥椎?，而且朝廷抄沒了他的家產。雖然如此，因為故事編造得奇幻，人們依然愿意傳說。

說來說去沒有說到《金瓶梅》。這本書到底如何？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所說：“然《金瓶梅》作者能文，故雖間雜猥詞，而其它佳處自在。至于末流，則著意所寫，專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p>

我手頭剛好也有一部《繪圖本金評梅詞話》，山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３年出版的。鄭振鐸在《中國文學史》中轉引沈氏《野獲編》云：“袁中郎觴政以《金瓶梅》配水滸傳為外典。予恨未得見。丙午，遇中郎京邸，問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數卷甚奇快……又三年，小修上公車，已攜有其書。因與借抄挈歸。吳友馮猶龍見之驚喜，慫恿書坊以重價購刻?！彪S后又指出：“《金瓶梅》有好幾種版本。最早的一本，可能便是北方所刻的《金瓶梅詞話》，沈德符所謂“吳中懸之國門”的一本。”可惜我這本書前面還有“繪圖本”三個字。第四回“淫婦背武大偷奸，鄆哥不憤鬧茶肆”中寫到西門慶與潘金蓮“脫衣解帶，共枕同歡”便嘎然而止，并沒有看到“間雜的猥詞”。我這本書是從個人書店里購得的。書后標價４８元，因為有金瓶梅三個字，店主硬要去了８０元。

鄭振鐸在自己的《中國文學史》中說：“水滸傳也不是嚴格的近代作品。其中的英雄也多半不是近代式的（也簡直可以說是超人式的）。只有金瓶梅卻是徹頭徹尾近代期的產品。不論其思想，其事實，以及描寫方法，全都是近代的?！薄啊督鹌棵贰穭t是將這些傳奇成分完全驅出書本之外。它是一部完全寫實主義的小說。紅樓夢的什么金呀，玉呀，和尚，道士呀，尚未能脫盡一切舊套。惟《金瓶梅》則是赤裸裸的絕對的人情描寫；不夸張，也不過度的形容。像它這樣的純然以為動感情的客觀描寫，來寫中等社會的男與女的日常生活（也許有點黑暗，偏于性生活的）的，在我們的小說界中，也許僅有這一部而已。”鄭氏對《金瓶梅》的評價可是夠高的了，將它說成是“也許僅有這一部”。當然他也沒有原諒《金瓶梅》的缺點：“可惜作者也頗囿于當時風氣，以著力形容淫穢的事實，變態的心理為能事，未免有些‘佛頭著糞’之感。然而除凈了那些性交的描寫，卻仍不失為一部好書。”我的那本《繪圖本金瓶梅詞話》的編者實在是位高手，他除凈了那些著力形容的淫穢事實，使其成為一部好書。

社會上對“性”畢竟存在著恐懼，而且這種對“性”的恐懼并不是中國特有的。

英國勞倫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可算得上是“外國金瓶梅”了，仍管勞倫斯“嚴謹地”表白：“這部小說是一本純正的、健康的、我們今日所需要的書”。他認為，“其實在所有的肉體的行為中，精神都是落后的。我們的性愛的思想，匍匐地爬行在一種黑暗中，一種秘密的驚恐中，這種驚恐是我們粗野的、未開化的祖先們所遺傳的。只有在性愛和肉體這一點上，我們的精神是沒有開化的?！钡?，《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在出版時也幾乎被刪盡了性描寫，使其成為一個“潔本”。至于比《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更“淫穢”的，比如意大利Ｊ·羅曼的《凱西普》，比如日本石原慎太郎的《行為與死》，這些書我們不但更難看到，而且書名也很少聽說。

上世紀中國人的眼中，好萊塢幾乎是色情電影的代名詞。其實卻并非如此，美國的基督教道德聯盟、執行局都能管好萊塢電影的內容，一部海斯法典就是好萊塢電影的緊箍圈。即使對托爾斯泰這樣嚴肅的大作家，美國的執行局也不賣帳，有人要將《安娜·卡列尼娜》拍成電影，執行局就告訴編導，電影中連熱烈接吻也不允許出現，非將電影改得符合海斯法典才能拍攝——電影中卡列寧成了幸福婚姻與和睦家庭的捍衛者，安娜和渥倫斯基受到了社會的普遍譴責。偉大的托爾斯泰看了電影會怎樣想？

《金瓶梅》有誨淫的嫌疑，很多人都這么說。這么說的人很難回答一個問題，難道《金瓶梅》傳世之前就沒有強奸犯了嗎？勞倫斯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自序中，舉了兩個極端的例子，女扮男裝的派克上校娶了個女子。這位女子與派克上校“幸?！钡毓捕攘宋迥曦鴥?，五年中這位女子自以為和普通人一樣嫁了個真正的丈夫。還有一位是可敬的校長兼牧師，他在度過了多年無瑕的神圣與道德生涯后，在六十五歲的時候終于因為強奸女童而現身法庭。“有人懼怕著肉體，而否認肉體的存在”，最后勞倫斯差不多是咬牙切齒地對那些“衛道的老頑固來說的，“上了年紀，大概也要犯強奸的”，“固守著你們骯臟的心地去腐敗吧！……如果精神和肉體不能和諧，如果它們之間沒有自然平衡和自然互相尊重的話，生命是難堪的。”

生命并不會難堪。當佛教傳入蒙族地區時，草原上大量的人出家做了和尚。出家了就六根清凈，這還了得，這不是要斷子絕孫的嗎？一位高僧就將表現性愛的佛像塑在了寺廟中，這種佛像被稱為歡喜佛。這位高僧確實了不起，僧前面的高字可不是輕易就能得來的。北京的雍和宮就描繪著歡喜佛，據說以前是用紙遮擋起來的，后來將遮擋的紙拿掉了。我沒有去過雍和宮，但在敦煌博物館里看到過歡喜佛。那是藏傳佛教的造型，青銅制成的，與我們這兒寺院中的佛像大異其趣。歡喜佛面向觀眾放著，女的就坐在佛像的前方。留在我印象中只有佛像直盯著前方女子的眼睛。

時代跨入了二十世紀、二十一世紀。人們的觀念早就有了很大的改變。兩年前揚州部分中學初中語文自讀課本《親近母語》第3冊中改入《宋江怒殺閻婆惜》，部分家長提出質疑：閻婆惜“該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出現在初二學生的課本中，簡直是“教唆犯罪”！這些家長就認為閻婆惜有愛的自由。為潘金蓮、潘巧云平反的更是大有人在。上個世紀末戲劇《潘金蓮》就曾轟動一時。其實，上世紀二十年代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就創作了話劇《金瓶梅》，并親自飾演潘金蓮，體現了“五四”大潮中對婦女解放、愛情自由的追求。《金瓶梅》中明明是武松最終又殺了潘金蓮，可是在臺灣的一部電視劇《金瓶梅》中最后竟將武松和潘金蓮送到了性愛的巔峰。這樣破壞人物性格的改動也實在太出格了。另一方面卻也說明與蘭陵笑笑生相比現代人思想的巨大變化。

《水滸傳》是誨盜之作，一心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的人就咒罵書的作者三代皆啞?！督鹌棵贰肥钦d淫之作，卻沒有聽說作者的后代個個都被閹割。也許作者正是想到了這一點，就署了個“蘭陵笑笑生”的名，讓嶧縣笑過的人都去承擔寫作《金瓶梅》的責任。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