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的現狀分析

內容摘要：重打擊輕保護等觀念的影響、偵查手段的缺乏、法律規定的疏漏等導致當前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大打折扣，主要表現是:拘留、逮捕的普遍適用，取保候審的隨意性大，違法訊問，隱性超期羈押等，解決途徑主要是：完善立法、認真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豐富和完善反貪偵查手段、改進反貪工作業績考核指標等。

關鍵詞：反貪偵查 權利保障 寬嚴相濟

經過各級檢察機關反貪部門的認真努力，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障取得了較大成績，同時，也要看到當前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障還只是基礎的、低層次的，保障貪污賄賂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工作依然任重道遠。

一、侵害犯罪嫌疑人權利的主要表現形式

（一）拘留、逮捕的普遍適用

依照《刑事訴訟法》第61條規定，檢察機關適用拘留只有兩種情形：一是犯罪后企圖自殺、逃跑或者在逃的；二是有毀滅、偽造證據或者串供可能的。但在司法實踐中，一些檢察機關只要發現犯罪并掌握犯罪嫌疑人一定的犯罪證據，就采取拘留措施，很少考慮是否有自殺、逃跑企圖或者毀滅、偽造證據、串供可能這些法定條件。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適用逮捕需同時具備3個條件：一是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二是可能被判處徒刑以上刑罰；三是采取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方法尚不足以防止發生社會危險性的。在司法實踐中，一些檢察機關往往只注重前兩個條件，甚至只注重第一個條件，根本不考慮第三個條件。

（二）取保候審的隨意性大

一是提高保證門檻，變相剝奪嫌疑人申請取保候審的權利。刑事訴訟法規定了保證人保證和保證金保證兩種取保候審方式，但司法實踐中，一些檢察院只承認保證金保證，或者要求提供雙保證（既提供保證人又提供保證金）?！度嗣駲z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4條規定：采取保證金擔保方式的，人民檢察院可以責令犯罪嫌疑人交納1000元以上的保證金。由于對保證金數額只規定了下限，而沒有規定上限，一些檢察院就規定較高數額的保證金。這樣就無形中提高了取保候審的門檻，使得那些一時提供不了“雙保證”或繳納不起高額保證金的犯罪嫌疑人被變相剝奪了申請取保候審的權利。

二是保證金收取、處理比較隨意，侵害犯罪嫌疑人的財產權。有的檢察院承辦人員不按規定要求犯罪嫌疑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將保證金交到指定銀行，而是利用他們恐懼追訴的心理，要求把錢交給承辦人自己，打白條入賬。在處理保證金上，一些檢察院對沒有違反《刑事訴訟法》第56條規定，也沒有故意重新犯罪的犯罪嫌疑人，以種種理由，任意下達沒收保證金決定書，拒絕退還保證金。有的檢察院在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審到期后，既不解除，也不對保證金做出處理，成為實際上的變相沒收。

（三）違法訊問情形較多

一些反貪偵查人員過分看重和依賴訊問工作，極易出現各種各樣的違法情形：一是突破十二小時限制，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缎淌略V訟法》第92條規定：“傳喚、拘傳持續的時間最長不得超過12小時。不得以連續傳喚、拘傳的形式變相拘禁犯罪嫌疑人?！钡谒痉▽嵺`中，一些偵查人員采取各種方式突破12小時的限制，有的把犯罪嫌疑人傳喚、拘傳后，開車在馬路上兜圈子，在汽車上進行訊問，訊問幾個小時后才到“指定地點”開始記時訊問。有的在訊問12小時后，“看護”犯罪嫌疑人回家用餐、休息，隨后又傳喚、拘傳犯罪嫌疑人。二是采取“疲勞戰術”，連續“突審”。把偵查人員分成幾個預審小組，用“車輪戰”連續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小時進行訊問，特別是在夜間訊問，不讓犯罪嫌疑人休息，通過超負荷地疲勞訊問促使其交待犯罪事實。三是極少數辦案人員仍然存在刑訊逼供現象，有的導致犯罪嫌疑人傷殘甚至死亡，嚴重侵害犯罪嫌疑人人身權利。

（四）隱性超期羈押

一是普遍適用法定最長偵查羈押期限。如檢察機關刑事拘留羈押最長期限14天，逮捕后的偵查羈押期限一般最長可達７個月，但在辦案實踐中，即使不需要這樣長的羈押期限，但辦案人員從工作穩妥考慮，盡量適用最長羈押期限。

二是以合法形式掩蓋違法超期羈押。有兩種情形：第一種情形是在立案罪名上做文章，任意適用重新計算羈押期限的規定?！缎淌略V訟法》第128條規定：“在偵查期間，發現犯罪嫌疑人另有重要罪行的，自發現之日起依照本法第一百二十四條的規定重新計算羈押期限”。如果在立案時偵查人員發現犯罪嫌疑人涉嫌多種犯罪，但往往只立案一種罪名，待偵查羈押期限即將到期前，又以發現“新罪名”為名，重新計算偵查羈押期限。第二種情形是偵查部門向起訴部門“借”時間。《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268條規定：“對于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案件，應當在一個月以內補充偵查完畢。補充偵查以二次為限。補充偵查完畢移送審查起訴后，人民檢察院重新計算審查起訴期限。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部門退回本院偵查部門補充偵查的期限、次數參照前款規定執行?！币恍z察院反貪部門如果在法定偵查羈押期限內不能順利偵查終結案件，為了爭取時間，就向本院公訴部門移送案件（實際上案件不移送）并要求退回補充偵查，這樣就可以爭取到一至兩個月的偵查羈押期限，但卻造成犯罪嫌疑人實際上的超期羈押。

二、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不到位的主要原因

刑事訴訟中特別是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不到位、不完善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傳統觀念的影響

一是有罪推定思想。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認為：凡是被立案偵查的人，十有八九是有罪之人，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直接導致了反貪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往往將其作為準罪犯看待。國家一旦啟動了刑罰追訴機制，被告人自己就應積極承擔起洗脫“罪名”的責任。在這種觀念支配下，一些反貪偵查人員往往注重收集對犯罪嫌疑人不利、證明其有罪的證據，忽視收集對犯罪嫌疑人有利、證明其無罪的證據。

二是重打擊犯罪、輕保護人權的觀念。司法機關長期以來片面強調打擊犯罪的重要性，錯誤地認為打擊犯罪是刑事司法的基本目標甚至是唯一目標，其他利益和價值必須服從于打擊犯罪的需要。在這種觀念的支配下，司法人員無視或規避法律規定，漠視、限制和侵害犯罪嫌疑人權利的現象就有可能發生。

三是重實體、輕程序的觀念。在傳統觀念中，程序的獨立價值沒有得到普遍和充分的尊重。為了獲取有罪證據、偵破案件，不按程序辦案的現象在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反貪偵查人員以犧牲程序公正為代價而獲得所謂的實體公正，既違背了司法公正的主旨，也容易侵犯人權，造成不良后果。

（二）法律規定的疏漏

1．刑事訴訟立法上沒有規定偵查階段律師可以為犯罪嫌疑人進行辯護，也未規定在偵查人員訊問時律師可以在場。犯罪嫌疑人一旦被采取強制措施，基本上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系，權利的自我保護能力和手段非常有限。

2．刑事訴訟法對犯罪嫌疑人行使訴訟權利的程序性保障缺乏規定。訴訟參與人對于審判人員、檢察人員和偵查人員侵犯公民訴訟權利和人身侮辱的行為，有權提出控告。但是由于沒有相應的程序性規定，缺乏程序上的保障，從而使這些權利幾乎形同虛設。

3．刑事訴訟法對偵查機關侵害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行為的禁止性規定多，處罰性規定少。造成了實際上的不處罰，為偵查人員違法侵權大開方便之門。

4．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尚未確立。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尚無“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相關規定?！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61條規定：“嚴禁以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凡經查證確實屬于采用刑訊逼供或者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的方法取得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不能作為定案的根據?！边@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現行刑事訴訟法的不足。但是，作為一項基本的證據原則，由司法機關通過制定司法解釋的形式來加以規定，其合法性是值得質疑的，并且該條規定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要求還存在較大距離。

（三）訴訟模式導向的影響

從司法實踐看，反貪偵查基本上還是沿用由供到證的偵查模式，就是反貪部門在掌握一定犯罪線索以后，首先訊問犯罪嫌疑人，然后再以其口供為線索收集其他證據，如果收集的其他證據與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有出入，就繼續訊問犯罪嫌疑人，整個刑事偵查程序基本上都是圍繞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來進行的。司法訴訟實踐中，法院在審判時沒有被告人口供通常不敢判決，這使得偵查人員即便是在其他證據確實充分時，也竭力獲取被告人口供。

（四）偵查手段的缺乏

當前，貪污賄賂犯罪的智能化、高科技化日益突出，犯罪嫌疑人反偵查能力不斷提高，加之法律對檢察機關辦案要求較高（如拘傳不得超過十二小時等），這些都使反貪偵查工作面臨新的更高要求。目前，檢察機關反貪部門偵查手段缺乏，最突出的表現是法律沒有賦予檢察機關技術偵查手段，而同為偵查機關的國家安全機關和公安機關都被賦予了這一手段。

（五）打擊犯罪的壓力過大

目前，我國貪污賄賂犯罪仍然處于高發時期。人民群眾對反腐敗斗爭寄予厚望，最高人民檢察院要求各級反貪部門要始終保持對貪污賄賂犯罪的高壓態勢，不斷加大辦案力度。處于反腐敗第一線的廣大反貪偵查人員工作夜以繼日。在這種工作壓力下，為了能破案、早破案，部分反貪偵查人員就可能會采取一些非常措施，如刑訊逼供、指供、誘供等違法行為，從而造成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被侵害的嚴重后果。

三、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的改進與完善

加強對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是建設法治國家的必然要求，當前應從如下幾個方面進行改進與完善，以切實加強對反貪偵查中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

（一）完善立法，做到有法可依

一是明確立案偵查階段律師的介入權，使反貪偵查過程中犯罪嫌疑人權利能及時有效地得到保護。二是明確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權利救濟機制，使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能落到實處。三是建立科學完整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從法律規定上進一步明確否定通過刑訊逼供等違法手段獲取的實物證據和言詞證據的法律效力。同時科學界定反貪偵查中的威脅、欺騙、引誘等情形，從法律上對反貪偵查中違法偵查手段和通過這些違法手段取證進行限制。

（二）認真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

對于主動交待、積極認罪的犯罪嫌疑人，應該依法適當減輕或免除處罰，對于頑固對抗偵查干擾辦案的，依法嚴厲懲處。如此一來，一方面，使貪污賄賂犯罪嫌疑人增強對公正司法的信心，另一方面，可以促使貪污賄賂犯罪嫌疑人審時度勢，權衡利弊，而不至于一味死頂硬扛，這樣，反貪偵查人員也大可不必為取得案件突破而屢屢強攻硬取從而做出侵害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的舉動，從而最大限度地化消極因素為積極因素，實現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

（三）豐富和完善反貪偵查手段

一方面，繼續保證傳統的合法有效的偵查手段和偵查策略的充分運用，另一方面，在嚴格限制和規范技術偵查手段使用條件和程序的前提下，賦予反貪偵查部門一定的技術偵查權限，才能做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四）提高反貪偵查人員業務水平

當前相當一部分貪污賄賂犯罪已經呈現出了明顯的高智能化、高科技化趨勢，特別是在一些專業性比較強的領域，反貪偵查工作人員僅僅依靠法律專業知識和普通技術手段偵破案件已經非常困難，因此，要求反貪偵查人員不斷提高專業水平，才能做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及時將貪污賄賂犯罪分子繩之以法。

（五）改進反貪工作業績考核指標

目前一些地方在反貪偵查工作的考核方面重打擊而輕視保護，更多地是強調突破了多少大案要案，縱使出現了刑訊逼供，只要沒有出現不可收拾的局面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真正有效保護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就必須對辦案過程中犯罪嫌疑人權利保護情況進行嚴格考核，做到既要依法懲治貪污腐敗犯罪，又要依法保護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