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認為,人權概念最早出現于西方。古代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公元前496—約公元前406年)的作品中就首先適用了“人權”一詞。西塞羅以永恒、普遍的自然法則為前提推導出了人類自然平等的法律人權觀。他在《法律篇》中提出,應把共享法律的人們看作是同一國家的成員。主張奴隸也能成為國家的一分子,在羅馬征服地區的各族人民都應享有平等的公民權。不過,在古代,并沒有形成人權思想體系,權利內容的具體特征也并不清晰,與人權有關的思想是分散的、零碎的。進入中世紀后,阿奎那等人又根據基督教學說提出了自己的神學法律人權觀。然而,在神權之下,人權根本就沒有它的立足之地,人權受到了神權的否定。不過,值得一提的是,1188年,利昂議會從國王阿方索九世處獲得了一系列權利的法律確認。這些權利主要是生存權、名譽權、住宅權、財產權,以及被告定期受審權等。1222年,匈牙利國王安德烈二世作出所謂“金色訓令”規定,在沒有按照司法程序宣判有罪的情況下,不能逮捕任何貴族或者使他們失去貴族的稱號。在中世紀后期,西歐社會出現了一批經濟上、政治上和文化上的新人。他們由于強調人的尊嚴和價值,從而使古代關于平等、自由、獨立的道德主張得以明確和普及。作為文藝復興的最初一位詩人,但丁第一次提出了以人性和理性為核心內容的近代人權概念。不過,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權思想,并未超出古代人權思想的萌芽所體現的邏輯結構。這時期的人權思想家們只是根據社會現實的需要,強調和發揮了各代思想的某些積極方面,并把這些思想在社會上推廣、普及,從而改變了社會的精神結構。
應該說,人權概念的最終鑄成得力于早期的資產階級。他們為了自由地發展他們所渴望的資本主義經濟,在同封建統治者進行斗爭的過程中打出了人權的旗號。他們以自然權利和社會契約論為基礎,提出了系統的自然權利學說。按照他們的理論邏輯,既然本性乃是自然,那么本性權利就是自然權利,自然權利就是本性權利。而且,這種權利是與生俱來的,它是由自然法這個終極的權威來規定和支持,是不可剝奪的。既然本性是人所共有的,而且表現了人之作為人的基本規定,那么本性的權利就是人所共有的,所以自然權利或本性權利就是人權。根據社會契約論,當人們根據自然權利而且是帶著自然權利進入國家狀態時,即使人們向國家或政府讓渡出自己的全部自然權利,人們仍保留著讓渡其自然權利的權利,國家和法律的職能在于保護自然權利的實現。十七世紀荷蘭思想家格老秀斯在《戰爭與和平法》中就專章論述了“人的普遍權利”,強調保護私有財產。隨后,斯賓諾莎正式提出了“天賦人權”的思想。他說:“我斷言人的天賦權利都不能絕對為人所剝奪,……此種權利若被剝奪,必大有害于國家。”他甚至還明確提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對每個人的權利都一樣地加以護衛,不嫉羨富者,也不蔑視窮者”。英國思想家洛克和法國思想家盧梭借鑒和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對人權理論作了進一步的總結和修正,并使之成為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如,洛克就認為,天賦的人權包括平等權、生存權、自由權和財產權,個人人權高于一切。
這些思想家的人權思想成為資產階級革命的重要思想武器,隨著資產階級革命的勝利與資本主義國家的建立,資產階級為鞏固革命的勝利成果,普遍將人權思想表述成一些具體原則規定在憲法或法律文件中。近代人權的法律實踐應是英國1628年的《權利請愿書》和1689年的《權利法案》等。較為全面地從法律上肯定人權的資產階級法律,應首推美國1776年《弗吉尼亞權利宣言》和《獨立宣言》,那里有這樣的表述:“人人生而平等,他們都從他們的造物主那里被賦予了某些不可轉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追求幸福權和抵抗暴力權。”但是,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提出“人權”口號的法律文件卻是1789年法國制憲會議通過的《人權和公民權利宣言》。它不僅是法國歷史上的第一部人權宣言,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部正式的人權宣言,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此后,人權保障被許多資產階級國家的立法所認可,成為資產階級國家立法的基本理論基石,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許多國家的憲法都寫入了保護人權的內容,但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人權作為一項重要的法律原則,基本上是屬于國內法規定的問題。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人權問題開始由國內法領域進入國際法領域。1929年,國際法學會通過了《國際人權宣言》。它規定:“每一個國家有義務承認每一個人對生命、自由和財產的平等權利,并且有義務給予該國領土上的一切人,不分國籍、性別、種族、語言和宗教以及關于這些權利的充分的和完全的保護。”這些公約在國際上產生了重大影響。加上二戰期間,德、意、日等法西斯國家大規模踐踏人權,瘋狂地屠殺和平居民,其慘絕人寰的暴行激起了全世界人民的義憤,于是人權問題成了國際社會普通關注的重要問題。二戰以后,人權登上了國際舞臺。其象征性時刻就是紐倫保和東京的審判、《聯合國憲章》的簽署以及《世界人權宣言》的發表。根據這些基本的法規,國家、社會發動了一場關于建立各種規則的長久性運動。數以百計的人權公約、人權條約、人權宣言和人權協定不斷地被聯合國、區域性組織(如歐盟,非洲聯合組織)和各國通過并簽署。《聯合國憲章》開宗明義第一句話即闡述了尊重人權和避免戰禍的信念:“我聯合國人民同茲決心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類兩度身歷慘不堪言之戰禍,重申基本人權,人格尊嚴與價值,以及男女與大小各國平等權利之信念……”1948年制定的《世界人權宣言》已經對尊重和保護這些基本人權有了比較詳細的規定,并在序言中指出:“對于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固有尊嚴及其平等的和不移的權利的承認,乃是世界自由、正義與和平的基礎……”上述有關人權問題的國際文件,為國際人權領域的實踐奠定了基礎,尊重人權也已為世界各國所接受和推崇。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公民的人權狀況有了明顯的改善。不僅現行憲法關于公民權利的規定比前幾部憲法有了明顯改進,而且全國人大近年來還制定了一系列與保障公民權利有關的法律。十屆人大二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修正案,還第一次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憲法,這可以說在中國的人權發展史上具有開創性和歷史性的重要意義,甚至完全可以說是中國人權發展史上的一個新的里程碑。這與中國前幾十年在有關人權問題上無法可依以及法律虛無主義的狀態相比,無疑是一個歷史的巨大進步。
然而,在人權的法律保障體系之中,《刑事訴訟法》由于具有獨特的控權屬性,也由于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護總是最難的,因而其是否具備一些內在的優秀品質,對于人權保護而言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盡管《刑事訴訟法》時常表現為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權利的保護,但是,《刑事訴訟法》所具有的人權保障功能,并不僅僅作用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實際上,《刑事訴訟法》是對所有公民的人權提供的保護。這種保護作用,正是通過保護具體的被追訴人的權利得以實現的。從歷史上看,刑事被追訴人的人權保護狀況,總是與所有的公民享的人權如影隨形。其原因是,面對強大無比的國家公共權力,任何公民都既是潛在的被追訴人,也都可能成為實際上的被追訴人。在這一背景下,如果對被追訴人的人權保護不充分,有就意味著對所有公民的人權保護不充分。對于這一現象,法國著名律師勒內·弗里奧就曾進行非常精彩的描述:“請不要以為您是一位行為端正的好父親、好丈夫、好公民,就一輩子不會與當地的法官打交道。實際上,即使是最誠實的、最受尊重的人,也有可能成為司法部門的受害者。”“不要以為您的聲譽、您工作上的成績和社會關系可以保護您。您如果以為這種司法裁判的錯誤只會被那些地位低下和倒霉的人碰上,那就大錯特錯了。這種錯誤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擊著各種人,既有權貴,也有貧民”。
如今,《刑事訴訟法》的再修改問題已經被列入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議事日程。但是,在筆者看來,《刑事訴訟法》再修改的核心問題,不應是對一些技術性規則的修修補布,更不應該是權力和權力的簡單重組。否則,《刑事訴訟法》的再修改必然會迷失自己。換句話說,衡量《刑事訴訟法》再修改成功與否的指標或許可以有很多個,但是,最重要的一個應該是看被追訴人實際上是每一個公民在刑事訴訟中的人權狀況是否得到了顯著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