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底至1949年初,隨著國民黨政治軍事形勢的急驟惡化,國民黨黨內求和呼聲日益高漲,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桂系開始密謀反蔣和共,趁機打出了和談的旗幟,并最終導致了蔣介石的下野與李宗仁的上臺。隨后,國共兩黨又一次走到談判桌旁,舉行了舉世矚目的北平和談。
國民黨的內爭與李宗仁的上臺
1948年底,隨著中共發動的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相繼取得重大勝利,國民黨蔣介石賴以維持統治的精銳主力大部被我所殲。這使本來就矛盾重重、派系林立的國民黨內部斗爭迅速激化,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桂系,憑借手中掌握的政治軍事資源率先發難,要求與中共進行和平談判。國民黨主和派也趁機附和,導致求和之聲日盛一日,迅速發展成為一場“和平運動”。
當時,桂系在國民黨內是僅次于蔣介石系統的一個軍政集團。政治上,蔣介石掌握實權,李宗仁任副總統,雖無實權,但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軍事上,蔣介石作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統率百萬國軍,白崇禧曾身居國防部長要職,仍領銜華中“剿總”司令,統率30萬大軍坐鎮武漢。這在國民黨內是除蔣介石之外的任何一個派系都無法比擬的。但此時蔣介石在政治上已喪失人心,成為孤家寡人,軍事上更是兵敗如山倒,受到毀滅性打擊,這在無形中進一步提升了桂系的地位,使其變得更加舉足輕重。李宗仁、白崇禧看到機會已到,當然希望趁機取蔣而代之。
1948年12月24日,白崇禧正式向蔣介石發難,致電主張和平,建議:“(一)先將真正謀和誠意轉告美國,請美國出面調處,或征得美國同意,約同蘇聯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機關向雙方呼吁和平,恢復和平談判。(三)雙方軍隊應在原地停止軍事行動,聽候和平談判解決。”希望蔣介石“乘京、滬、平、津尚在國軍掌握之中,迅作對內對外和談布置,爭取時間。若待兵臨長江,威脅首都,屆時再言和談,已失去對等資格,噬臍莫及矣”。白崇禧此電形在言和,意卻在倒蔣。他在致電主和的同時,“在漢口宣稱非蔣下野不能談和,談和應該讓別人來談”。所謂“別人”實際就是李、白二人,意即應由桂系代蔣來主持和談。為擴大影響,逼蔣下野,白崇禧還授意和鼓動湖北省參議會及河南省政府主席張軫、長沙綏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席程潛等地方實力派先后致電蔣介石,要求改弦更張,與中共“恢復和談”,甚至要求蔣介石“毅然下野”,以利和談進行。此外,白崇禧還召集湘、鄂、贛、豫、桂五省參議會議長到漢口開會,成立“五省和平促進聯合會”,制造民意聲勢。12月30日,白崇禧再次致電蔣介石,指出:“當今局勢,戰既不易,和亦困難。顧念時間迫促,稍縱即逝,鄙意似應迅將謀和誠意,轉告友邦,公之國人,使外力支援和平,民眾擁護和平。對方如果接受,借此擺脫困境,創造新機,誠一舉而兩利也。”與白崇禧在漢口的倒蔣活動相配合,李宗仁的親信甘介侯等也在南京制造輿論,主張和平,要求“總統下野后,由李副總統繼承大任”。一時間,桂系成為國民黨內倒蔣主和的主角。
面對桂系“逼宮”戲的上演,內外交困的蔣介石走投無路,不得不故伎重演,以退為進,考慮下野謀和。1948年12月31日,蔣介石召集國民黨中常委、五院院長等,就下野謀和問題征求意見。除谷正綱、張道藩等少數CC中堅分子堅決反對,甚至痛哭流涕外,大多并無挽留之意,甚至張治中等主和派還極力主張抓住這次機會,與中共和談。見此情景,蔣介石憤憤地說:“我并不要離開,只是你們黨員要我退職,我之愿下野,不是因為‘共黨’,而是因為本黨中的某一派系。”矛頭直指桂系,將滿腹怨氣發在了李宗仁、白崇禧身上。第二天,即1949年1月1日,蔣介石在萬般無奈中發表元旦文告,表示:“只要共黨一有和平的誠意,能作確切的表示,政府必開誠相見,愿與商討停止戰事,恢復和平的具體方法。”但前提是:“和議無害于國家的獨立完整,而有助于人民的休養生息”;“神圣的憲法不由我而違反,民主憲政不因此而破壞,中華民國的國體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確實的保障,人民能夠維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與目前最低生活水準”。在此條件下,“和平果能實現,則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一惟國民的公意是從”。蔣介石破天荒地向中共發出了求和的呼聲。
針對蔣介石的求和文告,1月4日,毛澤東發表題為《評戰犯求和》的評論,給予了無情的揭露與批駁。1月14日,毛澤東又進一步發表《關于時局的聲明》,尖銳地指出:蔣介石的和平建議“是虛偽的”,他所提出的和談條件,“是繼續戰爭的條件,不是和平的條件”。聲明強調:“雖然中國人民解放軍具有充足的力量和充足的理由,確有把握在不要很久的時間之內,全部地消滅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殘余軍事力量;但是,為了迅速結束戰爭,實現真正的和平,減少人民的痛苦,中國共產黨愿意和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其他任何國民黨地方政府和軍事集團,在下列條件的基礎之上進行和平談判。這些條件是:(一)懲辦戰爭罪犯;<二)廢除偽憲法;(三)廢除偽法統;(四)依據民主原則改編一切反動軍隊;(五)沒收官僚資本;(六)改革土地制度;(七)廢除賣國條約;(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其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此時國民黨內主和的空氣有增無減,李宗仁、白崇禧也趁機加緊了反蔣和共活動。面對這種局面,蔣介石戰不能戰,和不能和,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好決定下野。1月19日,蔣介石與李宗仁商談時局,明確向李表示了“引退”之意。隨后,又召集張治中、張群、孫科等人談話,表示:“我是決定下野的了,現在有兩個案子請大家研究:一個是請李德鄰出來談和。談妥了我再下野;一個是我現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鄰主持。”結果,半晌沒人說話。最后,蔣介石決定“采用第二案”,并稱:“我現在不是被共產黨打倒的,是被國民黨打倒的”,矛頭再次直指桂系。1月21日,蔣介石正式宣告下野,表示:“依據中華民國憲法第四十九條‘總統因故不能視事時,由副總統代行其職權’之規定,于本月廿一日起,由李副總統代行總統職權。”以此為標志,蔣介石退居幕后,李宗仁“代總統”走上前臺,尋求與中共進行和平談判。
李宗仁的和平攻勢與“劃江而治”
李宗仁以主和上臺,和平是其政治生命所在。因此,上臺伊始,便迫不及待地發起了和平攻勢。1月22日,李宗仁發表文告,宣布:“政府今日即將以高度之誠意與最大之努力,謀取和平之實現……茲為表示誠意與決心,政府將從事廢除一切和平障礙。凡過去一切有礙人民自由及不合民主原則之法令與行動,悉將分別迅速予以撤銷停止,冀能培育國內和平空氣,使和談工作得以順利進行。至于中共方面所提八項條件,政府愿即開始商談。”為“培育國內和平空氣”,1月24日,李宗仁特飭行政院實行“七大和平措施”:一、將各地“剿匪總司令部”一律改為“軍政長官公署”;二、取消全國戒嚴令;三、裁撤“戡亂建國總隊”;四、釋放政治犯;五、啟封一切在戡亂期間因抵觸戡亂法令被封之報館、雜志;六、撤銷特種刑事法庭,廢止刑事條例;七、通令停止特務活動,對人民非依法不能逮捕。
與此同時,李宗仁加緊了對民主人士的爭取工作。1月22日,李宗仁致電已經進入解放區的李濟深、沈鈞儒、章伯鈞、張東蓀,希望“共同策進和平運動”。李宗仁還分別致信尚在上海的宋慶齡、張瀾、張君勱、羅隆基、黃炎培等,希望他們能夠贊助和談;隨后,又派邵力子、張治中前往上海,征求民主人士對和平問題的意見。李宗仁一度天真地認為:“這些人對我還友好,似乎不懷惡感。我若得他們的支持,定能造成第三種力量,以制造反共之輿論。這樣共產黨就不得不放棄毫無意義的把內戰打到底的目的。”此外,李宗仁、白崇禧還相繼派出私人代表和組織民間和平代表團前往北平等地,同中共進行接洽,試探中共對和談的意向。1月22日,李宗仁、白崇禧派黃啟漢、劉仲華飛往北平,向中共代表葉劍英表示“求和誠意”。2月6日,由南京“中國人民和平策進會”及中國各大學教授國策研究會成員邱致中、吳裕後、曾賢生、鄧季雨、宋國樞等組成的“南京人民和平代表團”飛抵北平,向中共遞交一份《和平談判綱領》,主張即刻停戰,以中共八條為基礎進行談判。隨后,2月14日,由李宗仁親自圈定人選的“上海和平代表團”又飛抵北平,成員皆為社會名流和國民黨上層人士:顏惠慶、章士釗、江庸及以私人資格前往的邵力子,希望以此推動中共盡快開始和談。李宗仁還親自出馬,于1月27日致電毛澤東,表示:“弟主政之日起,即決心以最高之誠意,盡最大之努力,務期促成和平之實現……貴方所提八項條件,政府方面已承認可以作為基礎進行和談,各項問題自均可在談判中商討決定。”
李宗仁之所以急于搖起和平的橄欖枝,其實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盤,那就是通過國共和談,實現“劃江而治”,最終取蔣而代之。為此,李宗仁將“同共產黨人舉行談判,以求和解”;“阻止共產黨人渡過長江,以求得體面的和平”;“尋求美援,以制止通貨膨脹”作為自己的三項緊迫任務。其中,核心任務就是阻止中共軍隊過江。李宗仁曾對劉斐表示:“我想做到‘劃江而治’,共產黨總滿意了吧!?只要東南半壁得以保全,我們就有辦法了。如果能確保東南半壁,至少是可以在平分秋色的基礎上來組織民主聯合政府。”白崇禧也曾對受命與中共進行聯絡的劉仲容表示:“今后可以有一個‘劃江而治’的政治局面,希望中共軍隊不要渡過長江。如果他們過了江,打亂了攤子,那就不好談了。”因此,應該“向中共提出關于政治可以過江,軍事不要過江的建議”。顯然,李宗仁、白崇禧認為,只要能夠阻止中共軍隊過江,政治上就有了討價還價的余地。正是基于“劃江而治”的設想,李宗仁于2月25日召集會議確定了與中共和談的三項基本指導原則:“1、和談必須建筑在平等的基礎上,我們絕對不能讓共產黨以勝利者自居,強迫我們接受不體面的條件。2、鑒于鐵幕后面的附屬國形勢混亂,我們不能同意建立以共產黨為統治黨的聯合政府。我們應該建議立即停火,在兩黨控制區之間劃一條臨時分界線。3、我們不能全部接受所謂八條,而只同意在兩政府共存的條件下討論八條。”李宗仁“完全清楚,即使這個建議被接受,共產黨也不會和我們談成功的。我覺得如果我們能阻止他們過長江,他們就別無他法,只得接受我們的建議,我們是不是能守住長江還是另外一個問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李宗仁尚存幻想,幻想美國能幫助其實現上述目標。
李宗仁上臺之前,曾對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表示,新的領導如能得到美國政府“毫不含糊的支持”,“它就能取得中國西南地區的有力支持,以便把共產黨的部隊阻遏在長江以北地區”。上臺之后,李宗仁更是把美援視為“惟一能使氣息奄奄的病人活過來的藥物”,因而請求美國政府提供10億或至少5億美元的貸款,以制止通貨膨脹;并要求美、英、法三國政府發表阻止中共軍隊渡江的聲明,以加強其在談判中的地位。然而,此時美國已對國民黨政府徹底絕望,不肯再給予任何新的援助。與李宗仁同時上臺的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在預測時局發展時曾形象地指出:“如果森林里有一棵大樹倒下來,在飛揚的塵土降落以前,人們是無法看清它的損害程度的。”因此,媒體就把美國對華政策稱為“等待塵土降落”。用李宗仁的話講,美國“已決意袖手旁觀,眼看中國政府垮臺”。離開美國的政治支持和經濟、軍事援助,李宗仁單憑自身的力量,要想守江謀和、劃江而治,顯然是不現實的。但從另一方面講,正是由于沒有美國背景,李宗仁的求和活動才更容易被中共所接受,從而增加了和平的可能性。
毛澤東的“北平方式”
在蔣介石下野、李宗仁上臺的同一天,即1月21日,中共代表與傅作義代表正式簽署《關于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議》。毛澤東稱這種“迫使敵軍用和平方法,迅速地、徹底地按照人民解放軍的制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的“不流血的斗爭方式”為“北平方式”。“北平方式”產生的基本原因固然是由于“人民解放軍的強大與勝利”,但也得到了國民黨政府的默許。國民黨中央社曾于1月22日和27日兩次播發傅作義和國防部有關北平問題和平解決的文告,以示認可。對此,毛澤東指出:“南京政府為什么也同意這樣干呢?這是全國革命高潮和國民黨大崩潰的表現。他們不得不同意,就像他們不得不同意以共產黨的八個和平條件為談判基礎一樣。在全國人民的逼迫下,他們孤立了,他們的二十萬軍隊已經這樣做了,他們無法不同意。這一同意是有巨大意義的,全國的問題就有合法(合國民黨之法)理由遵循北平的道路去解決,他們絲毫也沒有理由反對這樣做了。”顯然,毛澤東對“北平方式”寄予厚望,希望以此去解決全國問題。李宗仁的一系列和平攻勢,也使毛澤東進一步看到了這種現實可能性。因此,毛澤東很自然地將對李宗仁的和談方針定位為“北平方式”。
為向李宗仁施加強大壓力,迫使其接受以“北平方式”解決全國問題,1月25日,中共發言人指出:“我們允許南京反動政府派出代表和我們進行談判,不是承認這個政府還有代表中國人民的資格,而是因為這個政府手里還有一部分反動的殘余軍事力量。如果這個政府感于自己已經完全喪失人民的信任,感于它手里的殘余反動軍事力量已經無法抵抗強大的人民解放軍,而愿意接受中共的八個和平條件的話,那么,用談判的方法去解決問題,使人民少受痛苦,當然是比較好的和有利于人民解放事業的。最近北平問題的和平解決,就是一個實例。”言外之意,這就是李宗仁的榜樣和出路。1月28日,中共明確提醒李宗仁:“我們和北平人民正在做一件重要工作,按照八個條件和平地解決北平問題。你們在北平的人,例如傅作義將軍等也參加了這件工作,經過你們的通訊社的公告,你們已經承認了這件工作是做得對的。這就不但替和平談判準備了地點,而且替解決南京、上海、武漢、西安、太原、歸綏、蘭州、迪化、成都、昆明、長沙、南昌、杭州、福州、廣州、臺灣、海南島等地的和平問題樹立了榜樣。因此,這件工作是應當受到贊美的。”這實際上是要李宗仁學習傅作義,走北平之路。同時,中共還明確表示:“我們熱烈歡迎北平式的和平,對于不肯接受北平方式實現和平的任何反動勢力,我們就只好用天津方式來解決。”2月1日,《人民日報》以“執行毛主席八項和平條件的第一個榜樣——以和平方法結束戰爭”為題,向李宗仁展示了北平方式。
2月5日,毛澤東指出:“依整個形勢看,武漢、京、滬、長沙、南昌、杭州、福州、廣州均有按照北平方式解決的可能。雖然仍有再打幾仗的可能,但是各地逐一和平解決的可能是很大的。只要李、白能站在有利于人民事業的一方面,依照北平辦法解決京、滬、漢等處問題,我們即會以對待傅的態度對待他們。”為此,毛澤東于2月10日表示:“可向桂系有關的代表暗示,只要桂系今后行動是站在有利于人民解放事業及能達成真正持久和平之目的,我們是不會拒絕他們的。”為全面準確地了解和掌握桂系的具體和談動向,中共對李宗仁、白崇禧所派出的以私人或民間名義與中共進行接觸的代表(團)都給予了接待,其中包括南京和上海兩個和平代表團。這表明,中共已決定以李宗仁為談判對象,進行國共和談。3月5日,中共召開七屆二中全會,毛澤東指出:“我們正在準備和南京反動政府進行談判”,“我們的方針是不拒絕談判,要求對方完全承認八條,不許討價還價。其交換條件是不打桂系和其他國民黨主和派;一年左右也不去改編他們的軍隊;南京政府中的一部分人員允許其加入政治協商會議和聯合政府”。現在,“按照北平方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是增加了”,“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對于反革命遺跡的迅速掃除和反革命政治影響的迅速肅清,比較用戰爭方法解決問題是要差一些的。但是,這種方法是在敵軍主力被消滅以后必然要出現的,是不可避免的;同時也是于我軍、于人民有利的,即是可以避免傷亡和破壞。因此,各野戰軍領導同志都應注意和學會這樣一種斗爭方式。”全會隨即批準了與國民黨政府進行和談的決定。
會后,中共中央由西柏坡移駐北平,并于3月26日正式公布了國共和談事宜:“一、談判開始時間,四月一日。二、談判地點,北平。三、派周恩來、林伯渠、林彪、葉劍英、李維漢為代表,周恩來為首席代表,與南京方面的代表團舉行談判。”4月1日,中共中央又決定加派聶榮臻為代表、齊燕銘為秘書長。此前,李宗仁根據中共要求,也于3月24日確定了“南京政府和平商談代表團”名單:首席代表張治中,代表:邵力子、黃紹竑、章士釗、李蒸,秘書長盧郁文,后又增補劉斐為代表。至此,國共雙方和談準備工作基本就緒。
李宗仁的“腹案”與毛澤東的“底線”
4月1日,以張治中為首的南京政府和談代表團,按照中共要求準時飛抵北平,開始了前所未有的“不許討價還價”的談判。由于中共完全掌握了這次談判的主動權,南京方面不敢明著提出討價還價的具體方案,但在行前還是成立了由李宗仁、何應欽、于右任、居正、童冠賢等人組成的和談指導委員會,并針對中共八條商定了一份和談“腹案”,作為代表團讓步的“原則性限度”:一、“關于戰爭責任問題,不應再提”;二、“同意重訂新憲法,此新憲法之起草,我方應有相當比例之人數參加”;三、“關于法統問題,與前項有連帶關系,可合并商討”;四、“雙方軍隊應分期、分年各就駐在區域自行整編,并應樹立健全的軍事制度,俾達成軍隊國家化之目的,至分期整編時雙方應保留之軍隊數字,另行商討”;五、“‘沒收官僚資本’一節,原則同意,但須另行商訂施行條例辦理”;六、“‘改革土地制度’一節,原則同意,但須另行商訂施行條例辦理”;七、“關于‘廢除賣國條約’一事,將來由政府根據國家獨立自主之精神,平等互惠之原則,就過去對外簽訂條約加以審查,如有損害國家領土主權者,應予修改或廢止”;八、“同意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并由該會產生聯合政府,惟在該會議與聯合政府中,我方與共方應以同等名額參加,其屬于第三方面人士之名額,亦于雙方區域中各占其半”;九、“代表團抵平后,即向中共提出雙方應于正式商談開始之前,就地停戰,并參酌國防部所擬停戰意見進行商談”。所謂國防部“停戰意見”,其實就是李宗仁“劃江而治”、阻止中共軍隊過江方針的具體化與擴大化。這一“腹案”與中共八條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簡直就是背道而馳。由此可見,李宗仁仍在做其“劃江而治”和對等聯合政府的美夢。
和談開始后,南京方面根據李宗仁的“腹案”,首先在戰犯和渡江問題上與中共產生了嚴重分歧。關于戰犯問題,南京方面“除邵力子外,其余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懲治戰犯’這一條不能接受”。他們認為,自己是第二號戰犯派來的,第二號戰犯怎么能辦第一號戰犯呢?這件事根本辦不通。可是,中共代表在戰犯問題上毫不松口,堅持必須懲辦。關于渡江問題,南京代表希望中共軍隊不過江或緩過江,中共則只答應和談期間暫不過江,但和談后無論談成談不成都要過江,并強調:“長江在歷史上也從來沒有阻止過中國的統一。”由于中共對南京方面的態度十分不滿,決定對其政治幻想予以打擊。自4月4日起,中共接連發表《南京政府向何處去?》、《什么人應負戰爭的責任?》、《要求南京政府向人民投降》等措辭極為嚴厲的評論性文章,對南京政府進行了激烈抨擊。與此同時,中共加緊通過各種途徑去做李宗仁、白崇禧的工作。毛澤東、周恩來請黃啟漢、劉仲容轉告李宗仁、白崇禧:不要再對美蔣抱有任何幻想、留戀或恐懼,應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堅決向人民靠攏,這才是惟一的光明的出路。李宗仁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離開南京,并希望在國共雙方正式商談時能來北平與毛澤東一起親自出席;希望白崇禧能在武漢、安慶一線與中共軍隊密切合作,桂系軍隊只要不出擊,中共就不動它。李濟深也根據中共建議請黃啟漢轉告李宗仁、白崇禧,毛澤東和民主黨派負責人支持李宗仁將來擔任聯合政府副主席,支持白崇禧繼續帶兵。中共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促使李宗仁、白崇禧轉變立場。
南京方面很快做出了反應。首先,南京代表團的態度有所軟化,作出一定讓步:第一,戰犯應受處罰,但不必正式提名,如贊成和平條款及對人民做有益貢獻者,可以酌情減少或撤銷,反之,再列為戰犯不遲;第二,渡江問題可并人中共八項條件的第四條,簽字后不必馬上渡江,但亦不必拖至聯合政府成立后。然而,白崇禧在渡江問題上卻不肯讓步,始終堅持要以長江為界,組織聯合政府,實行南北分治,并表示:只要中共堅持渡江,便不能接納和議。不過,李宗仁態度尚好,于4月7日致電毛澤東,重申謀和誠意,并表示:“凡所謂歷史錯誤足以妨礙和平如所謂戰犯者,縱有湯鑊之刑,宗仁一身欣然受之而不辭。至立國大計,決遵孫總理之不朽遺囑,與貴黨攜手,并與各民主人士共負努力建設新中國之使命。”李宗仁雖然在戰犯問題上有所松口,卻仍幻想國共合作,顯然是對毛澤東所堅持的“北平方式”缺乏深入了解和認識。4月8日,毛澤東復電指出:“貴方既然同意以八項條件為談判基礎,則根據此八項原則以求具體實現,自不難獲得正確之解決。戰犯問題,亦是如此,總以是否有利于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推進,是否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決國內問題為標準,在此標準下,我們準備采取寬大的政策。”毛澤東雖然也在戰犯問題上有所松口,但仍堅持八條,即以“北平方式”解決問題,這與李宗仁的期望顯然相去甚遠。
為進一步爭取李宗仁、白崇禧及其代表團與蔣介石決裂,中共方面決定采取實質性步驟。4月8日,毛澤東親自會見張治中,面談長達4個小時,就中共所能作出的讓步向張治中交了底:“一、戰犯在條約中不舉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責任字樣。二、簽約時須李宗仁、何應欽、于右任、居正、吳忠信等皆到北平參加。三、改編軍隊可緩談。四、我軍必須過江,其時期在簽字后實行,或經過若干時日后再過江。五、聯合政府之成立,必須有相當時間,甚至須經四五個月之久;在此期間,南京政府仍可維持現狀,行使職權,免致社會秩序紊亂。”這使本來極度緊張甚至絕望的張治中及其代表團成員頓感“柳暗花明”,重新看到了希望。當晚,張治中向南京報告稱:“除渡江一點,毛似都有所讓步。”
南京代表團對和談前景的樂觀態度,也使中共進一步看到了和平解決問題的希望,決定推遲渡江時間。4月10日,中央軍委發出指示:“我們和南京代表團的談判已有進展,可能簽訂一個全面和平協定,簽字時間大約在卯日(即4月15日)左右。如果此項協定簽訂成功,則原先準備的戰斗渡江即改變為和平渡江,因此渡江時間勢必推遲半個月或一個月。”11日,中央軍委再次發出指示:“現南京主和派正在團結自己準備和我們簽訂和平協定,共同反對蔣介石為首的主戰派。此種協定,實際上是投降性質,準備于十五日或十六日簽字。”“依談判情況我軍須決定推遲一星期渡江,即由十五日渡江推遲至二十二日渡江,此點請即下達命令。”“假定政治上有必要,還須準備再推遲七天時間,即二十三日至二十九日。”這些指示都由毛澤東親自起草,明確要求軍事行動配合政治談判。與此同時,國內和平協定草案也正在加緊起草中。這表明,當時中共對和談成功寄予了很大希望。
國共雙方的“攤牌”與北平和談的破裂
正當中共和南京代表團滿懷希望地爭取和平時,南京方面的反應卻令和平再次蒙上了陰影。李宗仁、白崇禧不但根本做不了蔣介石的主,而且對中共堅持渡江也不以為然。4月6日,蔣介石向在廣州的國民黨中央黨部提出:“和談必須先訂停戰協定。”7日,國民黨中常會通過蔣介石的和談方針,不但堅決反對中共渡江,甚至連組織聯合政府都爭論得異常激烈,不肯同意。8日,又決定設立和談問題特種委員會,依據中常會決定之原則,協助政府處理和談問題。12日,和談問題特種委員會在南京作出五項決議,作為南京代表團對毛澤東談話內容的答復:“一、戰爭責任問題,可依據代表團所談原則處理;二、所邀南京參加簽字各位,屆時再作決定;三、簽約后駐軍,第一期最好各駐原地;四、新政協及聯合政府事,等中共提出方案后再行研究;五、渡江問題應嚴加拒絕。”這實際上已將南京方面的“底牌”完全亮了出來;只要中共堅持渡江,和談就不可能成功。此時,據剛剛由南京回到北平的李宗仁、白崇禧的聯絡代表、中共地下黨員劉仲容報告,李宗仁固然求和態度不變,但拒絕中共渡江的態度日趨明顯。至于白崇禧,本來就堅決反對中共渡江,自然對這樣的解決辦法更不贊成。
中共得知李宗仁、白崇禧的態度后,決定“攤牌”。4月13日一大早,毛澤東致信周恩來:“今日下午雙方代表團應舉行一次正式會議……大略解釋協定草案的要點,并征求他們的意見。如他們提出任何異議,不論是內容上的或文字上的,均不要允許修改,只把他們的意見記錄下來,以便考慮。”“另向張治中表示,四月十七日必須決定問題。十八日以后,不論談判成敗,人民解放軍必須渡江。”隨后,周恩來根據毛澤東要求,將已擬好的《國內和平協定草案》提交張治中。《協定草案》是根據中共八條起草的,具體提出了實現八條的二十四款辦法。根據毛澤東與張治中的談話精神,《協定草案》沒有提及戰犯名單,沒有規定國民黨軍隊整編人數和期限,同意南京政府在聯合政府成立前繼續存在并暫行職權,同意吸收南京政府中若干愛國分子參加新政協和聯合政府;但在前言中卻歷數了國民黨自1946年在美國幫助下破壞停戰協定和政協決議,發動全面內戰和實行各項錯誤政策的罪行,要求南京政府必須對此擔負全部責任。正文八條二十四款明確規定南京政府在聯合政府成立前應對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負責并接受其領導。因此,南京代表團收到《協定草案》后,情緒頓時沮喪至極。據張治中回憶:“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全篇充滿了降書和罪狀的語氣,第二個感覺是:完了!和是不可能的!實在說,這個草案在國民黨頑固分子看來,不啻是‘招降書’、‘判決狀’,和他們那種‘劃江而治’、‘平等的和平’的主觀幻想固然相差十萬八千里,即就我想像中的條款來說,也實在覺得‘苛刻’些。”
第二天,南京代表團經過研究,提出一個修正案。“這個修正案和原草案最大的不同之點是:詞句力求和緩,避免刺眼的詞句,同時對軍隊改編、聯合政府兩項也有若干的修正。目的完全在于希望南京方面或許能夠接受,使和平不致于破壞”。但其已認識到:“即使這個修正案為中共方面接受了,南京、特別是溪口和廣州方面也是不會接受的。”4月15日晚,國共雙方再次舉行正式會談,周恩來將最后定稿的《國內和平協定》交給張治中,并對修正之點作了說明,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的權力問題,將其由南京政府的“太上政府”改為雙方是一種協商合作關系;但在“關于軍隊改編程序和人民解放軍開往江南接收一部分地方政權”方面,中共則拒絕讓步,維持原案。其它方面的修改主要是去掉一些刺激性的字眼,如“反動分子”、“元兇巨惡”、“首要次要”等等,實質內容并無改變。最后,周恩來“再三說明,這是不可變動的定稿,在本月二十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簽字,否則就馬上過江”。面對最后通牒性質的《國內和平協定》,南京代表團經過權衡利弊,在已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一致決定接受該《協定》,并派黃紹竑和代表團顧問屈武于4月16日返回南京請示。這使中共再次對和平前景寄予一線希望。當時,中共雖對“南京是否同意簽字”,“尚無把握”,但認為這“將取決于美國政府及蔣介石的態度”。為此,當周恩來得知黃紹竑和屈武被推舉前往南京請示后,特緊急趕往西郊機場叮囑二人,請其明確告訴李宗仁、白崇禧,中共希望他倆在協定簽字問題上自拿主張,不要請示蔣介石。但沒有想到,李宗仁聽取黃紹茲、屈武的匯報和看完《國內和平協定》后,竟然全無主張,白崇禧則怒氣沖沖地對黃紹茲說:“虧難你,像這樣的條件也帶得回來!”顯然,這一和平協定大大出乎二人預料。
在李宗仁、白崇禧看來,與其向中共“投降”,還不如同蔣介石妥協。于是,第二天即4月17日,征得李宗仁、白崇禧同意,何應欽即派張群攜帶《國內和平協定》飛赴溪口向蔣介石請示,共謀對策。蔣介石看罷,拍案大罵:“文白無能,喪權辱國!”由于李宗仁、白崇禧對和平協定不敢也不愿接受,蔣介石的意見自然成為主導一切的關鍵。4月19-20日,國民黨和談問題特種委員會秉承蔣介石的旨意,經過兩次開會研究,最終決定拒絕《國內和平協定》。4月20日深夜,直到中共所規定的最后簽字時刻到來之際,李宗仁、何應欽才致電南京代表團,稱:“綜觀中共所提之協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啻為征服者對被征服者之處置。以解除兄弟鬩墻之爭端者,竟甚于敵國受降之形式,且復限期答復,形同最后通牒,則又視和談之開端,為戰爭之前夕;政府方面縱令甘心屈辱予以簽署,竊恐畏于此種狹隘與威壓作用,刺激士氣民心,同深悲憤;不特各項條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證執行,而由此引起之惡劣影響與后果,亦決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因此,“希望中共方面,確認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則,對此項協定之基本精神與內容,重新予以考慮。”當南京代表團將此電抄送中共方面時,毛澤東、朱德發布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開始渡江。至此,國共北平和談正式宣告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