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長城,是明代萬里長城的東端起點。自1469年誕生以來,猶如巨龍之首,臥虎山,探鴨綠,蔚為大觀。登臨于此,即醉于它獨特的魅力,獨特的品格,獨特的風采。
邊境之城
中華民族近兩千年的戰爭史,連續時間最長的,戰爭最慘烈的是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間發生的戰事。這長久的戰事,主要是在長城內外進行的,戰爭的結果,農牧民族和游牧民族相互融合,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的大家庭。長城則成為這個大家庭聯系的紐帶,成為殘酷融合史的見證,成為戰爭留給后人的奇特的記憶。游牧民族為了更好的生活,越過長城,殺人掠地,農耕民族為了生存,依托長城,射殺掠奪者。人來人往,跨來躍去,時光遠逝,漢夷難辨……
而虎山長城則是個例外,它是中國惟一建筑在邊境的長城,而這個長城從明成化五年建設至今,它所確立的防線位置,至今未見改變。
站在虎山長城的山頂,低頭可以清楚地看到長城腳下朝鮮的于赤島,可以欣賞于赤島上的田園風光,可以看到于赤島上農民們辛勤勞作的身影。抬頭極目遠望,可以看到鴨綠江碧綠的江水在涌動,在川流不息地奔向黃海。在鴨綠江對面的低矮的山巒中,被茂密樹木掩映著統軍亭,這是朝鮮著名的八景之一,也就是唐朝第一任安京都護府的首任長官薛禮的廟宇。使人聯想起歷史,聯想到過去,感慨著歷史老人是怎樣演繹著人間的正劇、悲劇、喜劇、鬧劇。當年的女真人,現在已變成你、我、他,很多、很多,正和漢人融為一體!
鴨綠江在陽光照射下升起的濃霧,籠罩著大地,統軍亭時隱時現,風兒吹過,霧團漸漸散去,統軍亭漸漸又清晰起來。手不由撫向城墻,城磚顯得有些陰暗,好像吸足了戰爭的硝煙,留下那正義的影像,供我們憑吊。
是的,邊城,邊關,邊墻,有了利益的糾葛,人與人之間才有了距離,才有了聯盟和集團,才有了文明與野蠻。心中有了壁壘,大地上才有了各式各樣的隔斷。陽光下虎山腳下的鴨綠江,是中朝界河,這條界河不是以主航道為界,而是以岸為界,河水是公共之水,流的是公共之情,涌的是公共之意,升騰的是公共之霧。這情,這意,這霧在兩國土地上彌漫,擴展,擴展到河的兩岸,向兩國空曠的大地、山體溢去……
人心的邊城,邊關,邊墻,何時才能被時光所消融掉,全世界何時才能心心相印,情情相依,其樂融融!
邊城,太陽在努力地照耀著……
綠色之城
中國的長城是灰冷色、灰褐色的。因為長城主要是集中修建在農牧業交界處。
風沙的剝蝕,戰馬的踐踏,人類的農作,使長城變得十分蒼老,使長城的周遭環境變得十分蒼涼,登臨長城,不由讓人產生一種悲愴的情感。
萬里長城莫不如此,而長城的起點虎山長城卻是綠色的。鴨綠江水綠如藍,年年歲歲為長城洗去戰爭的硝煙,愛河水碧如琉璃,歲歲年年浸染著無盡的綠樹。站在虎山長城高處,極目所至,均為軟綠,均為柔綠。軟綠的是水,柔綠的是樹,悲涼才有悲壯,悲冷才有悲傷,綠色卻使人產生俠骨、柔腸。
如果說,嘉裕關長城的土地如同山西老農被日月光陰剝蝕得溝坎不平的臉,城墻如同被風吹干的山西的黑饃,而虎山長城的山卻似現代舞臺上的玉女披上了綠紗,城墻則如同大海涌起黛色波浪。
如果說,西北部的長城如同金庸筆下的喬峰打出的降龍十八掌那樣剛勁有力,而虎山長城則如同溫瑞安筆下王小石的溫柔一刀讓人情腸百轉。
綠色,是虎山長城的主題,綠水養育著綠山,綠色的山林溫柔地掩映著長城,長城呼吸著綠色的空氣,吸收著綠色的陽光,把冷峻的軀體從內呼出,把溫潤浸滿城墻。
綠色的長城,使人想到前巴勒斯坦的一位領袖所說的一句話:“我是帶著和平的橄欖枝和自由戰士的沖鋒槍來到這里,請不要讓我把橄欖枝放下。”長城的綠色,就是中華民族愛好和平的橄欖枝,它已被戰爭掠奪得遍體鱗傷……
微風輕輕地吹過,綠色在洋溢,在擴展,在成長,整個虎山奏起了綠色之歌。在綠的涌動中,長城也被漸漸掩在綠蔭之中,綠色之中,綠意之中!
智慧之城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是用兵之道的要訣,長城,就是這一古代軍事要訣的活化。因為高明的軍事家,在運用這一思想時,不僅在戰時,更在戰前,體現在戰爭的全過程中。
古代中國,自秦以降,最主要的戰爭威脅是匈奴等游牧民族。游牧民族,主要生產方式是以牧業為主,隨水草而居,牧民們從小就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隨著父母們生長在馬背上,與馬成為了一體。風吹日曬,雪雨侵襲,使他們具有了與大自然搏斗的堅忍精神和強壯的體魄。追逐野獸,狩獵狼豺,張弓射箭,使他們時時處于死亡邊緣。崇尚強者是他們的生存哲學,殺生手段是他們生存的本能。而大自然的風雪無常,剝奪他們生存的時空,為了生存,搶掠農業勞作成果已成為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惡劣的生存環境和野性的生存方式,就決定了他們強悍、野性、掠奪的本性。而馬的運動迅速,飄忽,狂野,又為他們提供了利器。而中原農夫們的農耕生活,決定他們對老天逆來順受,對土地占有者敢怒不敢言,農作方式使他們善良,懦弱,怯弱,韌性。
農夫們用手中的鋤、怯弱的體、懦弱的心,怎么能應對千軍萬馬上的戰刀,橫沖直撞的鐵蹄?無怪乎中原人創造了“踐踏”這個詞來形容對馬陣心驚膽戰的心理反映。
在這種文明與野性,懦弱與強悍,被動與主動的對峙中,中原農人永遠處于被動挨打的境地。在長期的戰斗中,中原的軍事家們發明了長城。
懦弱的農民們,雖然在戰場上難以抵擋鐵騎泰山壓頂般的沖擊,但他們工作認真、精細、韌勁長。他們離不開養育自己的土地,但可以修建長城把土地保護起來。他們無法阻止隨時來襲的騎兵,但長城可以阻住騎兵的腳步。他們站在土地上,面對著從天而降的馬隊時,十不及一,而他們站在長城上面時,卻可以居高臨下,以一當十。他們在與強敵相搏時,流出的永遠是鮮血,但他們可以用不斷流出的汗水,去砌起高墻,關隘,減少了流血的次數,守護住家人的生命和物產。
長城,就是弱的體,懦的性,顫的心,構成長的墻,厚的臺,堅的關。
長城,就是中華民族以柔克剛,以柔勝強的典范,是以己之長,克敵之短的史無前例的巨作,是將戰場上人與人的廝殺的流血過程,轉化為兵民參與工程建設的運用自然力克敵制勝的流汗過程,是由被動、任人突襲宰割而變為以逸待勞,主動防御的偉大創造。
長城,是中華民族生存的堡壘,是中華民族的和平之城,智慧之城。
藝術之城
作為戰爭的工事,展現在現代人眼簾的卻是藝術,具有藝術的美,藝術的震撼力。
長城巨大的身軀,如同飄逸的書法,勾勒在崇山峻嶺之間。逢山在山脊飛行,逢水騰越河谷,極具張力,極具霸氣,極具風骨。它使山更挺拔,更亙長,更有力。它把被分割零亂的大地、溝谷連接起來,使高山、平原、河谷有了筋,有了脈,它串起江,串起河,串起山,串起了社稷江山萬萬代。使整幅畫面有了意境:一統的江山!
虎山長城,作為藝術長城它有工筆,有簡筆,有疏有密,有張有弛,布局精美。在關隘它是工筆。長城的關,即是通道。通道處,也是緊要處。沒有通道,長城就割斷了長城內外的物質交流,有了通道,也帶來受攻的危險。長城在關隘處,它是工筆,畫得最細致,一個環節,一個城門,一個敵樓,一個兵城,都修建得極為細致,橫平堅直,里勾外鉗,細到極致,長城的底部,是加工細密的長方形條石,長度、寬度、厚度,表面光潔度,幾乎完全一致,條石之間縫隙,一般寬,上下不差一個銅錢。石墻上面的青磚拱頂,精細得像尺子量出來的一樣。城關的建筑之精細之細密,可以與中國境內任何建筑相媲美。
長城的墻體是簡筆,視覺明快,有如解脫重負,進入超然的境地。虎山長城的簡筆之處,簡得極為精妙,從虎山山頂的烽火臺到長城西端山脊上的烽火臺,一段百余米的長城,只是石與磚的結合,石是毛石,沒有任何修飾,極粗糙,極不平整,極不規則,自自然然地組合,磚是普普通通的磚,砌成普普通通的墻,如果沒有垛口,從其簡單的結構中去觀察,就是一堵普通農家院墻,沿墻體再往前行近五百米,簡約得連墻都沒有,只有山脊一條小路通向三號烽火臺,就是這條小路讓人感到長城的存在,其簡約到了極致,簡明到了妙處。
有張有弛,使藝術產生節奏感,產生變化,產生意韻。長城作為藝術大作,也深得其味。長城在平原上,如同一張拉的弓,或形成大弧,給人以力量,或如離弦的箭,給人以勇敢。弓拉得太滿則易折,箭前行總要跌落,所以,長城的弛是長城藝術的經典之處,絕妙之處。弛是松弛,是輕歌曼舞,是輕展之袖。張是陽剛,弛則是陰柔,千山萬嶺之頂,之巔,山是起伏的,城也是起伏,山是回環的,城也是回環,山是曲折的,城也是曲折。虎山長城僅修復的1200米,隨山走筆,其曲曲折折,起起伏伏,回回環環,使人感到弛得自然,弛到妙處,弛得藝術,弛得美妙。
一幅畫,一紙書法,在布局上必須有疏有密,太疏則無味,太密則臃腫,只有疏密相間,才會有意味,有變化,才會牽動審美的情緒,才會在疏密間展現出美感。虎山長城也有疏有密,疏密有致。虎山長城起點邦山臺,通往虎山山頂的這段長城,地勢非常險要,人行走極為困難。所以,長城在這里極為簡單,只是一道長墻,是真正的疏,疏得簡朗,疏得大氣。而虎山長城過街樓與虎山山頂相連的一段約600米的城墻,由于地形很緩,為了防御的需要,竟建有三座敵樓和數座馬面,密到極致,密到使人感到透不過氣來。
虎山長城這種疏密有致的建筑,使人心一會兒開朗,一會兒擁堵,一會兒眼界開闊,一會兒眼障重重,在這種變化中,使人產生審美的愉悅,得到美的享受。
虎山長城作為藝術,就是在這種工筆與簡筆,有張有弛,有疏有密的有機結合和揮灑自如的變化中,使人感受到古人是如何有效地利用自然力,為人類服務的藝術天份和無與倫比的藝術才氣,達到了天人合一、永求和平的智慧和力量。
〔責任編輯 胡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