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油畫

初到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心里不禁有點失望。

應該說，自上個世紀以來，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和民族能比俄羅斯對我們的影響更深刻。俄羅斯的光環，曾五彩繽紛地裝點了我們兩三代人的諸多夢想?？扇缃褡呓龝r，那光環竟如童話般地消失了。

符拉迪沃斯托克面對日本海，是俄羅斯遠東著名的海濱城市，但街道并不寬敞，建筑也顯陳舊，放眼望去，幾乎尋不到五層以上的高樓，更沒有我們國內那樣的大商場、大超市。那里的商店都不大，門臉也小，商品不多，物價偏高，顯露出這個國家變革之后整合時期的物資匱乏和經濟窘迫。

街上車輛不多，行人寥寥，有一種安適寧靜的氛圍。但也偶見一些旅游團，大都來自我們中國，走到哪，便在哪里制造一片嘈雜。

商店里，也是靜靜的，有三個人購物也會自然成行，悄然而有序。對于某些一擁而上，大呼小叫的中國游客，端莊而美麗的俄羅斯售貨小姐也并不見怪，仍不失禮貌地輕聲接待，偶爾還會說上一兩句中國話，給你一個意外。

同伴們在商店里逗留，我回到旅行車上閑坐。七月盛暑，氣象叵測，突然間天降大雨，粗重的雨注鞭打著車廂，頃刻之間，柏油路面上積水橫流。大街兩旁，人也惶惶，樹也惶惶。這時，在馬路對面，有一個高挑身材的俄羅斯中年女子，正冒雨向自己的轎車跑去。可不知怎么，卻打不開車門。大雨頓時把她澆個透濕，她氣惱地向那轎車捶了一拳，然后雙手叉腰，站在雨里望著那車門一籌莫展。

這時，附近正停著一輛貨車，從車上下來一位男司機，打著雨傘過來幫忙，他只顧躬身開鎖，身上很快被淋透，索性將雨傘扔在地上，任它在泥水里隨風鼓蕩。焦急中，那女子又上路攔下一輛轎車，一位男司機下來，從容地和她走在大雨里，三個人七手八腳，對那可恨的車門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堅戰，他們是那樣專注，那樣執意，似乎雨并不存在，風也并不存在，更沒有人在意誰在幫誰，他們只是要打開那車門。

最后，那車門終于被完好無損地打開了。在兩個男司機匆忙離去的那一刻，那女子也匆忙地朝他們揮了一下手，像是隨意說了聲再見什么的，并無刻意地示謝。而后，她使勁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便匆匆開車走了。一切都是匆匆的。而此時，雨也匆匆地住了，云也匆匆地散了。

這一幕雨中街景剛剛閃過，我們的人也陸續回到車上。他們不時地調侃和嘲笑俄羅斯的貧困，莫名的興奮與放肆，類似于暴發戶的淺薄與輕狂，令我生出反感。

當我走近一座軍港時，要橫過一條馬路，見有一輛轎車駛來，我就停在了路邊。不料，那轎車也緩緩停住，車內一位中年男司機做著手勢，讓我先過。此處并沒有行人斑馬線，而轎車完全有理由、也有條件正常行駛，我就也向司機做了一個謙讓的手勢?？赡撬緳C微笑著，再次向我做出禮讓手勢，并強調著他的誠懇與堅定。當我穿過馬路之后，不禁向司機回望一眼，而司機正在向我友好地點頭微笑，然后才開車離去。我站在那里，一直將轎車目送很遠。以致我回國后開車時，也時常模仿那種謙讓的手勢，體味那種美好的感覺。

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大街上，時常能見到龐大的展物，如歷史上第一輛開進符市的火車頭，二戰時期的功勛坦克、潛水艇等，就那樣完完整整，無遮無攔地陳列街頭。有俄羅斯人從旁走過，我便能從他們那矯健的步履中，感知一個民族的豪氣。

我們下榻的賓館，是該市一流的住所。但并不豪華，其實已很顯陳舊了?？闯鰩捉浶蘅?，卻也遮掩不住時光的磨痕。底色模糊的板壁及櫥柜，倒顯了古樸莊重，猶如再現了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油畫。賓館臨海而建，開窗便俯望遼闊的海面，波光浩渺，天水湛藍。若是有人站在陽臺上，那成群的海鷗就會翩翩飛來，叫人不能不向它們拋去食物。于是，它們就排著隊，無休止地往返于人的面前，久久與人親近，讓人的臉上都會覺出它們翅膀扇動的涼風。我想，這種人與鳥的情誼，絕不是一朝一夕，或一人一鳥所能建立的，那么，這里的第一幅人鳥親和的圖景該是何時構成的呢?

中國人在這里做生意，多有成功者。據他們介紹說，這幾年，俄羅斯的確面臨一些困難，尤其是食品短缺。但他們的總體生活質量并不低下?？床灰娪行陆ǖ母邩牵且虿⒉蝗鄙僮≌?，城市公共設施基本達到飽和。全國電氣化，用電免費，乘公交車免費。城市居民大都自家有車，有別墅。車雖不盡是好車，別墅也不過近乎“森林中的小木屋”那樣簡陋，但只要你有興趣，就可隨意在野外開一片田園，蓋一幢別墅，每到周末，便可驅車郊外，享受一番悠然自得的田園生活。俄羅斯有足夠閑置而肥沃的土地，鼓勵人們自由開墾。

時近黃昏，海在漲潮。我被喧嘯的濤聲吸引，便信步向海灘走去。海水一躍一躍地向海邊撲來，海鷗驚叫著在海面上翻飛，叫人感到云水的搖蕩。一輛十分老舊的拉達牌小轎車，靜靜地停臥在海灘上，主人是一對俄羅斯老夫妻，正坐在礁石上觀海。海水在他們腳下激起雪浪，海風掀動他們的銀發，他們把目光執著地拋向遙遠的天水之間。老漢將煙斗優雅地端在嘴邊，老婦雙手抱在胸前，緊扯住一個寬大的披肩。他們就那樣凝望著，一動不動，靜默成一塊巖上的石雕，恰似一幅深沉的俄羅斯油畫!人們在享受生活的安適與寧靜，而這安寧正是來自于一個偉大民族厚重的文化沉積，來自于面對歷史的欣然與慰藉，來自于正視現實的平和與鎮定，也來自于擁抱未來的胸襟和勇氣。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