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搬走的時光（組詩）

十月的村莊

你耳朵里裝滿了黑，還有螢火蟲的飛

還有一千只麻雀，唧唧喳喳

一喊，它們就飛走。停下來，它們又聚攏

你的耳朵里，還有大堆大堆的稻谷

你的耳朵里，真是那么的大啊

裝滿了一整夜紫色的葡萄。還裝滿了

長途火車的兩天兩夜。那些奔跑的馬匹

也消失了。順手把草原也牽了進去

讓世界豎起耳朵聽吧：

你的耳朵，會滾出，星星、麻雀、馬匹、

火車、草原和愛

有一場雪落在我們沒有到達的地方

有一場雪落在我們的從前。我們擁有過

但無法拒絕它在消融。一個畫軸被打開

又迅速地卷起。但不能忍住它的黃

有一場雪落在我們的未來

同時也落在我們不曾去過的遠方

寂靜地下著。沒有悲傷

山坡隆起。枯草被覆蓋。也盛開過花朵

沒有看到的這場雪，也不給你方向

總有一場雪，落在我們的遠方啊

沿著這場雪走，一直往前，就能找到

就像，沿著時光往前

就能找到更多的時光

重慶在等一條客船

8月24日，坐在重慶一家冷飲店

等待一條來自上海的客船

一根吸管插在杯子里的午后

小口地啜吸著重慶的蟬鳴

慢慢地太陽沉在了杯底

這時候發現

眼前霧氣散去的夕陽里的

長江，又細又長

它的另一頭，正插在上海的海里

是不是每啜吸一小口杯子里的暮色

那條客船，就向重慶的燈火前進了一步

在公路上

從我自行車旁邊經過的

一堆圓木躺在大卡車上

被繩子五花大綁

一群牛排隊站在大卡車上

被鐵籠子保護著

一堆花朵坐在大卡車上

不排除有一朵迎風開了

它們都像開卡車的司機一樣

表情漠然。有一大群人，在公共汽車里

從車窗中一閃而過的臉，看我的表情

也是那么漠然。一個人

躺在一輛面包車的夾層里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擔心黑暗里蓋在他臉上的布

會不會突然掉下來。他會不會

忽然就看見了光明

從襄樊開始的火車

群山沉默著包圍過來

一些山提前讓開了路

一些山在后退

一些山，倒在火車的速度里

車兩邊那些巨人無言地在奔跑

仿佛隨時都會扒上火車

阻止火車輪子

更多的山，從后面追了上來

更長的鐵軌，鋪在前方

火車向前、繼續向前!

當它甩掉群山的時候

同時也就甩開了鐵軌

火車在寂寞中穿行

一列火車穿過樹林

卷起一片落葉

但落葉無法重新回到樹上

一列火車經過一片玉米地

玉米棵子都趴在地上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

但玉米無法重新站起來

一列火車沿著一條大河

河水，全部爬進了大河的深處

火車，也跟著爬進了更深的遠處

像一條從冬天的樹干上消失的蟲子

月光下的鐵軌，比從前更靜

靜得可以開出花朵

北京到上海的愛情很快到達

親愛的，請你走進上海的地鐵

我在北京的地鐵里給你打電話

我要在地鐵與地鐵之間的這面墻上

安上一面窗，讓北京的陽光溫暖你

我還要在北京地鐵和上海地鐵之間的

這面墻上，安上一扇門

上海是臥室，北京是廚房

無法搬走的還有花朵

床、沙發、被子

都搬走了

妻子整理過了舊衣裳

兒子挑選著玩具，哪段童年都不忍丟棄

關上門的剎那，禁不住的淚流

對不起、對不起

家，我們無法搬走你

我們無法搬走關在門里的舊時光

留在窗臺上的那盆花兒

請你，繼續地開

車過黃河

哦，我想，是黃河流過了我

我已經成為，黃河的某一段記憶

我甚至想，2003年

我帶著列車尋找夢想

我下了車，卻把列車

拋在了故鄉

還有，至今我還思念著

那個坐在對面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