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人眼中的中原文化

美國人普遍以老大自居，他們對亞洲、對中國了解很少。但也有一些美國人發現中國的文化，中國的歷史其實是非常迷人的，偶或有對中華文化起源感興趣的。河南便成了他們心目中的“麥加”。問及美國人眼中具有代表性的中華文化，大多數美國人會列舉長城、孔子、北京紫禁城、西安兵馬俑，或者是成龍的功夫電影。大多數美國人潛意識把燦爛的中原文化看成中華文化，認為這就是中華文化的全部。確實，要是沒有中原文化，中華文化恐怕很難存在至今。

很多年來我一直研究中國歷史，其間真正關注的是中原文化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因為她是中華文化的根。作為一名美國人，我也研究美洲的歷史，而兩種文化的對比研究給我帶來濃厚的興趣，本文試述一二，文中所說的中原文化主要強調狹義的，即河南的傳統文化。

中國歷史可以追溯到10，000-12，000年前。公元前6000年至公元前5000年是中國的裴李崗文化時期，這個時期，在美洲居住著克洛維斯人。這兩種文化有相似之處，他們都過著狩獵和群居生活，都會制陶。不同之處是他們的房屋建筑。

考古學家在新鄭裴李崗遺址發現有陶窯，里面有殘留的燒土遺物。那時裴李崗人會建造地穴式多間房屋，發明了農業。但克洛維斯人還過著刀耕火種、四處遷徙的生活。他們居住的房屋看上去有點像搭建的帳篷或絕壁上的巖洞，遠沒有裴李崗人的復雜，如裴李崗人有專門的儲藏食物的冷藏室。而美洲人采用冷藏技術比裴李崗人要晚2000年。

另一個不同之處在其淵源不同，對后來文化影響也不同。那時他們都會種植谷物，懂得曬干儲藏。裴李崗人種植粟，克洛維斯人種植玉米，這種糧食作物不僅可滿足當時的食物需求，而且還是人們穿衣和房屋建造不可缺少的材料。我至今還記得小時候穿過一雙玉米穗皮做的鞋。每次去河南博物院，我都納悶為什么中國的早期人類衣著很少，而克洛維斯人及其后代卻留下很多制作精美的服裝，不是用棉花而是用玉米或獸皮為原料。

玉米曬干后要儲存，需要陶器運輸和存放。說到制陶，裴李崗人和克洛維斯人都精通此道，有趣的是裴李崗的陶器并不只是用來盛放東西，它還被用作裝飾品，因此，在裴李崗有大大小小、裝飾精美的陶器?？寺寰S斯人一般燒制大型陶器，多用來裝運糧食，陶器形狀幾乎一樣，而裴李崗的陶器則豐富多彩。陶器上圖案讓我興趣盎然，不同的圖案折射出語言的萌芽：裴李崗文化的陶器圖案讓我們看到今天漢語的源頭，而早期克洛維斯人陶器上的圖案至多保留了象征的意義。

后來，美洲進入土冢文化時期(1000BC-1000AD)，當美洲的印第安人依然還過著狩獵群居的生活時，中國早已進入奴隸制社會的夏商周代(2070BC-256BC)，美洲有些部落那時也形成了一些小村落，但為解決吃與穿問題，他們仍然要跟蹤獸群遷徙狩獵。中國和美洲的這兩種文化發源同一時期，但中國文化的發展卻如此迅速，真讓人瞠目。美洲印第安人當時有口頭傳誦的語言，有宗教儀式，而且也有一定的社會結構，但是相比于中國。他們卻落后了許多許多年。我常想，究竟什么力量使中國那時發展如此迅猛呢?一種原因我想應該歸于中國早期的文字書寫系統。很多研究都認為，人直到歐洲人登上美洲大陸，美洲的印第安才開始出現文字書寫系統。之前。美洲印第安人也有類似中國商代甲骨文似的符號刻畫，也有表示復雜概念的詞匯，但沒有句子結構，句子的概念都是用圖畫描述出來的。不過，印第安人的口頭傳誦語言那時已經很發達。如美洲北部因紐特人“雪”這個詞匯就有十多種表達方法。美洲土著人把故事口口相傳，一代傳一代，就好像中國隋代以后歷代所沿用的八股取士一樣，考生要背誦很多古代經典。在古代美洲，講故事的人是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要以講故事為職業，一生都要不斷訓練，因為他們要牢記整個社會的歷史，還要記住每個歷史階段的重要人物、事件。

歐洲人一踏上美洲大陸，一切都變了。印第安人被騙離他們的家園，只有一再向西遷徙。有這么一個故事，說印第安人的部落首領用紐約換得一串精美的珍珠項鏈，回到家，他嘲笑般地告訴族人“那個愚蠢的外國佬竟然還想擁有這塊土地，怎么可能?”在印第安人眼里。他們相信土地是無法占為已有的，土地在地球上，人人可享用，不能為某個人所統治。他們的宗教信仰是萬物都有靈，人類屬于地球，地球屬于人類。他們這種信仰美妙而純樸，而歐洲人的到來卻把他們趕到了一邊。

早在公元前3000至公元1000年，在蘇美爾人之前，兩河流域已經有了書寫語言，他們使用楔形文字。楔形文字的出現早于商代，很像商代早期的甲骨文，也是一種象形文字。不同的是楔形文字本身有具體的發音規則，因此它是字母文字的起源。歐洲人從象形文字中演繹出語音字母表，這一點有別于中國的象形文字，中國的象形文字每一個字就是一幅畫，代表一種發音和一個意思，一般說來，普通話發音都是由四個聲調組成，一個音調發錯，可能會改變詞義也可能讓一句話產生誤解。西方語言中沒有音調的問題，你可能一句話全用平調，也不會產生誤解。西方人認為漢語很難學。歐洲語言字母表都是由26個字母組成。就英語而言，英音和美音在一兩個元音上發音有差別，就好比漢語也有不同的發音，但英國方言和美國方言很容易理解，不像漢語有的很難理解，看到電視屏幕下方的字幕，我常感到、好笑，朋友告訴我漢語言有各種各樣的方言，有時你聽不懂電視中的對話，但能通過字幕看懂，

作為一名外國人，我覺得古漢字比簡化字更容易理解，古漢字每個字都是一個故事，而簡化字僅能傳達部分漢字的意思。對一般的美國人而言。他們無法理解漢字的書寫方法。西方人使用字母文字，所以可以通過拼音拼讀漢字，但語音語調也不易掌握。另一個難題是，漢字使用偏旁部首組合成字，有些漢字看上去很像，其實意思大相徑庭，英語就不是這樣，即便是拼讀錯誤，也能很容易地理解，而漢字偏旁寫錯了。不僅讀音要變化，字義也截然不一樣了。漢字的意思可以從偏旁部首的組合中悟出，而英語詞匯必須記住。漢語中每個音節都有它具體的意思，也許你不會讀某個字，但你能根據這個字的構成猜出它的意思，要是你不會讀，那就要查字典了。

書寫語言以及由此發展起來的中原文化思想體系是中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歐洲的思想起源于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柏拉圖、蘇格拉底等古希臘哲學家都給歐洲的文化帶來深刻影響，其基本理念是法治。16世紀時，英國是政教合一的國家，國王要求統一宗教信仰。因此很多異教徒紛紛離開英國，前往美國尋求宗教自由。這種理念促使今天美國人個人主義世界觀的形成。今天，在美國，宗教信仰與政治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墒?，在中原文化中，宗教信仰與政治界限是不清的，人們很早就形成了以孝為先的治國理念，這種理念當然也與中原文化的大思想家孔子分不開。與孔子同時代的另一位大思想家老子還用他的《道德經》進一步完善了中國哲學思想體系?！兜赖陆洝酚袃煞矫娴膬热荩阂皇撬淖鳛榈兰业恼軐W思想，一是它的作為道教的宗教思想。道德經被奉為超自然，倫理的、宗教的、政治的以及神秘的哲學，探討的是道德之路，主張有所為有所不為。美國的宗教與政治卻互不相干，在美國人眼里，道教思想本身自相矛盾，道德經晦澀難懂。上世紀80年代，美國卡通片《小熊維尼》家喻戶曉?！毒S尼的道》是其中的一部，它從一個小熊的眼里來講道，讓美國人似乎弄懂了一些，但天真可愛的小熊仍沒能給小豬解釋得清楚，它只好說：“只能那樣，無可選擇!”美國人不能，也不可能理解這種哲學思想。他們認為要實現夢想，就必須付諸行動，而不是垂手等待。也許正是這種處事理念的差異使我們總是很難相互理解。在中國，每當我被告知不能做某事時，我就會問“為什么不”，給我的回答常是“嗯……，我也不知道”時。我就很失望。美國人認為，每個事情都應該一清二楚，對大多數的“為什么”都應該有非常合理的解釋。然而，在中國，樣樣事情仿佛都得經過數千年歷史的繁文縟節的論證才能見分曉，這往往使得很多美國人，包括我在內，感到迷惑。

美國人如何看待中國，中原文化對他們有很大的影響力，因為中原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是大哲學家的搖籃，是孕育哲學思想的故鄉。雖然美國人可以研究中華民族的思想體系，但是理解上的差異可能永遠難以消除。曾有一位中國教授告訴我說我永遠也不會讀懂古漢語，當時，我被深深刺痛了。我想不論遇到多大困難，我都要下工夫學好。漸漸地，我發現我能夠明白課文的大意，可是再往深處理解，就不行了，此時，我明白了那位教授的話。美國自身的歷史很短，但是一代又一代移民美國的人們卻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背景，他們移民到美國，也帶去他們各自的文化理念與宗教信仰，這也許恰恰說明為什么我們很難給美國的文化一個恰當的定義。中原文化的產生、發展有她特定的環境。她作為中華文化的重心很容易為世界接受：而美國文化卻不斷為四面八方的征服者改變著。從克洛維斯土冢文化到英國、法國、西班牙統治，美國融各種思想、宗教、政治、乃至迷信于一體，吸取不同文化之精華，才創造了今天的美國文化，這種融百家之長的思想也同樣影響著美國人世界觀，影響著美國人解讀中國的中原文化。中原文化是如此的深厚。這兒的一草一木都深含文化的意蘊。都有豐富的文化背景，人的一舉一動都不能簡單地理解。作為一個美國人，我覺得有太多的東西我要學習，有太多的文化值得我帶回美國。

(作者系鄭州大學歷史學院中國古代史專業留學碩士研究生，美國俄克拉荷瑪大學亞洲史學士 來稿日期：2008-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