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畫”一直是陜西戶縣的一塊金字招牌,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這塊招牌有一天會和鄉村旅游結緣,成為當地農民發財致富的一張“名片”。
“有個美國旅行團到村里一看,說導游騙了他們,他們要求看看中國農村,卻把他們領到了城市。”
東韓村,陜西戶縣城郊的一個村莊,在外國游客眼中卻成了“城市”。說起這個“典故”,東韓村黨支部書記史可訓顯得很得意。
史可訓年近七旬,卻依然在為村里的事兒忙活個不停。3月12日下午,送走了好幾撥客人之后,本刊記者見到了這位頭發灰白卻精神飽滿的村支書。
老書記的現代夢
東韓新村的布局是統一規劃的。每戶樓房結構基本相同,建筑面積220平方米,分上下兩層,除了廚房外,樓上樓下各有一個客廳、一個衛生間、兩間或三間臥室,另外還帶一個陽臺。
提起當年讓村民蓋別墅,史可訓說,“真是費勁扎了!”新村改造是一個復雜而又艱難的工程,支持的人不多,有人說怪話,有人拖后腿,誰也沒想到,新村建起來了,卻產生了那么多的效應。
史可訓當村支書已經幾十年了,年輕時他就夢想著咋樣讓村民過上城里人的日子。那時農民種地還餓肚子,史可訓覺得這農民當得太沒價值了,他就在村上成立了科研站,請小麥育種專家趙洪璋指導,研制推廣“三密一稀”等高產栽培技術和高產優良品種,糧食產量由400斤提高到1000斤。當時村民贊揚說,“李鳳蘭把豐收的作物畫到畫上,而史可訓把豐收的作物畫到了地上。”
不過,雖然村民家家成了余糧戶,可家家也是缺錢戶。史可訓又折騰辦起了西北地區最大的復式作業機械廠——西安市旋播機廠等三家企業。1990年,國家領導人還把他們生產的30臺旋播機作為國禮送給了墨西哥。
村集體有錢了,村民手頭活泛了,史可訓又思謀著讓村民住上和城里人一樣的“洋”樓。1994年,新村改造計劃開始實施,設計規劃按照高起點,高標準、高投入的要求,一步到位。“那時村民阻力相當大,村干部就一戶戶做工作。”史可訓說。
最終,全村248戶人家,有220戶搬進了新居。新村建成后,吸引了大批城里人和“老外”來參觀,買畫。于是,史可訓有了新想法,城里人往農村跑圖啥?不就圖吸新鮮空氣,看綠色田園,吃綠色農家飯么?很快,經過旅游局掛牌,防疫站查體,發衛生許可證,工商局發營業執照和稅票,村上抓硬件,軟件服務,70多戶“農家樂”辦起來了。
“白天觀賞農民畫,學習農民畫和剪紙創作,參觀東韓老村,感受新變化,晚上和農民一起做飯,娛樂,住農家屋,體驗農村生活。”2003年,美國OAT海外旅游團與東韓村簽訂合作協議,一起開發了這種參與性很強的“農家樂”旅游,很受外國人的歡迎。從當年開始,每年3月到11月期間,每天都會有一,兩個美國團來東韓村旅游,平均每天20多人。
2007年,東韓村“農家樂”共接待中外游客10萬人,接待外賓8326人。許多婦女高興地說:“現在不出門就大把大把地掙回了票子,我們不僅住洋樓,說洋話,還接待洋人,掙洋錢呢!”
“在戶縣,李鳳蘭(西韓村農民畫家)的名氣比潘曉玲(東韓村農民畫家)大得多。李鳳蘭曾經也想利用農民畫在西韓村搞旅游,但他們村沒有我們這個實力。”史可訓不無自豪地說。
新農家的美麗心情
看著一輛輛旅游車駛進村子,東韓村旅游接待部的劉祿麗臉上笑開了花。
40歲的劉祿麗搞旅游接待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這幾年東韓村被省、市海外旅行社確定為“外賓定點旅游村”,游客接待的多了,村民們的熱情好客也成了自然而然的習慣。劉祿麗就是如此。
和劉祿麗一樣在東韓村旅游接待部上班的村民有三人,她們負責把游客統一分配到各“農家樂”經營戶。雖然沒有雙休日,天天都很忙,但對村上的事兒,劉祿麗就像操心自家的事兒一樣。
和大部分村民一樣,劉祿麗搬到新村已有6年。搬進新村前,劉祿麗在村里開了個雜貨店,丈夫則在外務工。如今,她家雖然還有二畝地種,但丈夫去年開始搞的“農家樂”卻成了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劉祿麗說她家的“農家樂”搞的遲,去年下半年才拿到經營許可證,年底時雖然掙了兩萬元,卻沒落下一分錢,全部還了裝修欠下的賬。“今年開始能掙錢。”說到這兒,劉祿麗又是一臉的笑容。
一個來自美國的旅游團剛剛抵達東韓村,32歲的村民高小錯家分到4名客人。記者走進她家的時候,4位美國客人正在客廳里與主人交換禮物,分享照片,氣氛融和。高小錯握住其中一位美國老太太的手,指了指照片中的人,然后摸摸自己的額頭,老太太會意,細細端詳起照片上的高小錯,連連稱贊“Beauttfui”。高小錯雖然只會幾個簡單的英語句子,但這并不影響她與外國游客的交流。
高小錯經營“農家樂”已經整整三年,“三年時間,單是外賓就接待了好幾百人。”高小錯說,“現在我們村子的人都能說幾句英語。”不僅如此,高小錯11歲的兒子放學回來,也主動要求陪老外吃飯,跟老外進行簡單的交流。
“一頓中午飯每人15元,晚飯是20元,住宿是一個標間50元……”經營“農家樂”不僅開闊了東韓人的視野,更給村民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有的農戶一年能收入10多萬元,這在以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時代是不敢想的。除了外國客人,本地的城里人更是東韓村的常客,坐在農家小院里,吃著地道的攪團,煎餅,漿水菜……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周末到“農家樂”一游成了城里人新的休閑方式。
高小錯告訴記者,“過去人閑,娃一上學就去打麻將,娃回來了就做做飯。”自打搬進新村搞起“農家樂”,她就忙得不亦樂乎,天天都有游客來,有時一天還有好幾撥。偶而有一天沒人的話,她就趕緊打掃打掃衛生。雖然整天圍著忙不完的活轉,可一天天富起來的日子還是讓她感覺“很踏實”。
曹全堂的市場眼光
在東韓村一個400多平方米的繪畫展廳里,記者見到了來自秦渡鎮的農民畫家曹全堂,在戶縣眾多農民畫畫家中,曹全堂的市場眼光令史可訓稱道不已。
2002年,看到東韓村的“農家樂”游人絡繹不絕,曹全堂便向東韓村干部提出到村里辦個畫廊的想法,而當時的東韓村正有以農民畫為支撐打造農民畫莊這個品牌的思路,所以雙方一拍即合。很快達成了協議。當時東韓村的禮堂閑置著,土落了厚厚一層,桌椅雜亂地堆積在一起,曹全堂就將這個禮堂租了下來。
戶縣最早的農民畫是1958年“大躍進”的產物。當年政府鼓勵村民邊勞動邊創作,積極開展社會主義文化運動。“戶戶五顏六色,村村壁畫滿墻,景象極為壯觀。”曹全堂小時候對農民畫的印象,就是這樣一種轟轟烈烈的感覺。
曹全堂自稱是戶縣第三代農民畫家,他1972年開始學畫,一年有三,四個月都在戶縣文化館接受培訓。1987年,曹全堂不再種地,專以畫畫為生,“種莊稼根本沒有啥意思,我覺得這個(畫畫)還是潛力大。”這一年,曹全堂背上自己的畫出去賣,第一站到了北京的燕翔飯店。當時有人看不起這東西,曹全堂硬推給他們。賣了一段時間,客戶覺得很滿意,就跟他長期打上交道了。
曹全堂如今的生活是他的父輩們想象不出來的,雖然還是農民身份,但他覺得自己比城里人還“洋氣”,有車,有畫室(也有人把那叫別墅)。“我沒有必要搬到城里去。”他覺得自己的日子比城里人過得還舒服,“一輩子干著自己愿意干的事,不用為了領工資干自己不愿干的事,我沒有任何約束。”
曹全堂記得第一次出國,是1996年到美國洛杉磯辦畫展。那次畫展時間短,畫賣的一般。現在出國機會多了,曹全堂也開始“挑三揀四”:“加拿大一個文化交流中心叫我到那邊去辦展覽,我跟他們說希望不大,脫不開身。”曹全堂說,從戶縣出去的畫,美國人買的量是最大的。
通過東韓村這個平臺,曹全堂的畫打開了國外市場。東韓村把他當作自己村里的畫家一樣看,這一點讓曹全堂很安心。
“今天就接了三個團,七八十人,能收入3000元。”曹全堂說,像這樣的日子,從3月到11月,并不少見。
2002年曹全堂租下東韓村禮堂的時候,一年的房租是2000元。到2006年,曹全堂給村上交的房租是6000元。2007年,戶縣另外兩個畫家也想到東韓村來辦畫廊,村里沒有地方,他們就來跟曹全堂競爭這個禮堂,房租一下子漲到兩萬八。不過,曹全堂覺得,與東韓村旅游給他帶來的巨額收入相比,暴漲的房租也不算什么。
如魚得水潘曉玲
“一邊勞動,一邊畫畫。”這是潘曉玲對她嫁到東韓村之前的生活的概括。
1979年嫁到東韓村之后,潘曉玲在外面畫廣告,她愛人當廚師,日子過得比村里人要寬裕些。
“但和現在比那就差遠了。”潘曉玲回憶道。
1989年是潘曉玲意識到“畫能變成錢”的一年。“那時在西安半坡博物館有一個農民畫畫展,我和另外兩個第三代農民畫畫家現場表演,畫完一掛上去就賣掉了,很多人還要求合影。”從那時起,潘曉玲走上了以出售為目的的專業創作生涯。在戶縣,她第一個出版了個人畫冊,第一個出版了郵資明信片和信封,多次在美國、新加坡等地辦展覽。
還在老村住的時候,就有不少外國人通過旅行社等途徑找上門來買潘曉玲的畫。最多的一次,來了一車老外,有四、五十人,潘曉玲記得滿院子都是人。搬到新村后,潘曉玲在家辦起畫室,去年她售畫上萬幅,常常一天接待兩個旅游團,最多時一天接待上百人。
“外賓來了以后可以參觀農民畫,可以帶回些紀念品。村里可以提供他們住宿,吃飯,逐漸形成了一個配套的服務。”潘曉玲用魚和水的關系來形容自己和村里的這種關系。
在潘曉玲的畫室,記者看到兩個純樸的農村姑娘正在為潘曉玲畫的底稿一幅幅地著色,頗似一條龍作業的車間。畫室里不僅陳列著潘曉玲精心創作的作品,其中不乏“鎮室之寶”,但更多的是由她雇的畫工按照她提供的底稿和樣稿,重復描摹制作的農民畫工藝品。而且,這個近乎作坊式的簡單重復制作農民畫的過程,是完全公開供游客參觀的,成為吸引游客的一個“節目”。
這類被批量重復制作的畫作,構圖、色彩等都比較簡單,并沒有太多的藝術含量。它們主要被裝入尺余見方的畫框內,或者直接套入禮品袋,作為旅游紀念品,向游客們出售。價格一般為三、五十元一幅。而畫家親筆創作的較大尺幅的畫作,價格就相對較高,有數百元至數千元不等。
一位來自非洲的游客在欣賞潘曉玲畫作《關中八大怪》時,發現畫面上人物全被畫成了黑色,十分興奮。詢問為什么把人物畫成黑人,潘曉玲笑答:“農村人常講黑娃勤,白娃懶,黑皮膚代表健康、力量、勤勞,象征著關中漢子的粗獷、豪爽。”這位游客夸贊:“你的想象很巧妙,我們很喜歡。”
在東韓村,潘曉玲還兼任村委會委員和婦聯主任,每天有一部分時間要忙村里的事,剩下的時間就是搞創作,接待一些朋友的參觀。作為陜西農民畫家協會副主席,潘曉玲的創作也沒放松過,所以常有新作問世,在市場上的銷路也不錯。
對于農民畫逐漸蛻變為“農民畫旅游紀念品”的現狀,潘曉玲并不擔憂。她認為,商品畫就是“商品”,不必吹毛求疵,商品就是用來賺錢養人養事業的。而精品畫,才是畫家綜合實力的體現,是藝術的范疇。二者相互依存并不矛盾。
自從建了新村,舊村沒有搬遷的20多戶人家,一直是東韓村向游客展示新老對比的標本。不過,對舊村進行改造,卻是史可訓一直想干的一件大事。史可訓告訴記者,村里計劃把老村的20多戶搬到新村來,騰出的200多畝地搞文化娛樂、商住會展為一體的“農民畫風情苑”,采取股份制的辦法招商引資,吸引更多的海內外游客來旅游,爭取把一些會議也從西安吸引到村里來開。
“老村改造時間不會遠。”潘曉玲相信,只要村里在發展三產上力度加大一些,來的人會更多,“因為我們這里的東西是很受世界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