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親自創意并交代任務
歷史學家范文瀾所著的《中國通史簡編》,是中國第一部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系統地敘述中國歷史的史學巨著。它誕生于抗日戰爭時期的延安。
《中國通史簡編》當時分為上、中兩冊(原始社會至鴉片戰爭前夕),分別于1942年9月和12月交延安陜甘寧新華書店出版。后來寫成的下冊因系近代史部分,體例與前兩冊有所不同,1946年出版時就改稱為《中國近代史》(第一編上冊)。1947年7月,上海新知書店為方便讀者,出版時將原書的上、下兩冊合成一冊。新中國成立后,《中國通史簡編》在北京重印了一次,從1953年始又由人民出版社以分編的形式出版修訂本。至“文革”結束,1978年再易名為《中國通史》,分10冊陸續出版。
范文瀾的這部史著與郭沫若主編的《中國史稿》堪稱“姊妹篇”,又與翦伯贊主編的《中國史綱要》、尚鉞主編的《中國歷史綱要》、呂振羽所著《簡明中國通史》并稱“五朵金花”,影響甚巨。以上幾部通史著作,觀點、方法大體相近,最大的區別是在歷史分期上,即“郭本”主張戰國封建論(得到毛澤東的認同,因此后來發行最廣),“范本”則是西周封建論,“翦本”、“呂本”與“范本”一致,“尚本”則主張魏晉封建論。此外,侯外廬主編的《中國思想通史》則以秦漢為封建社會的開篇,周谷城的《中國通史》則主張東漢封建論,白壽彝的《中國通史》與“郭本”相同。當然,最不同的是,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是延安時期由毛澤東親自創意并交代任務、由范文瀾組織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室集體編寫的。這部書出版以后,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既是當時解放區干部和群眾學習中國歷史的基本讀物之一,也是解放區以外的人們熱切關注并通過各種渠道找來閱讀的一部書。之所以如此,是它用人們耳目一新的馬克思主義歷史觀講述了中國歷史上的過去,并通過這樣的講述宣傳了社會發展史,把中國的歷史接脈到這部書誕生之時的中國,告訴了人們中國將來的走向。后來這部《中國通史簡編》更成為中國史學著作的典范和傳世之作,前后40年中印數累計達數百萬冊,至今還有許多人都是首先通過閱讀它來了解中國歷史的。
在中共黨內大受歡迎,毛澤東對其厚愛有加
范文瀾是在1940年初抵達延安的,隨即在馬列學院歷史研究室任主任并從事研究。當時正是整風的醞釀時期,毛澤東著眼于全黨學習的需要,囑咐范文瀾在延安“新哲學會”和中央黨校講《中國經學史演變》。毛澤東也抽時間聽了他的講課,并高興地認為“用馬克思主義清算經學,這是頭一次”。他還希望范文瀾繼續開展歷史研究和寫作工作,以便對當時思想界甚囂塵上的封建復古逆流進行斗爭。不久,他進一步要求范文瀾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和方法組織編寫中國歷史讀本,圍繞抗日戰爭期間人們提出的“中國向何處去”這一疑問,給出歷史的客觀的回答,以此服務于中國的革命斗爭,同時也可向全黨和全國人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毛澤東以及中共全黨上下對這部史著充滿了殷切期待。正如這部書出版時序言中所說的:“我們要了解整個人類社會的前途,我們必須了解整個人類社會過去的歷史;我們要了解中華民族的前途,我們必須了解中華民族過去的歷史;我們要了解整個中華民族與整個人類社會共同的前途,我們必須了解這兩個歷史的共同性與特殊性。只有真正了解了歷史的共同性與特殊性,才能真正把握社會發展的基本法則,順利地推動社會向一定的目標前進。”
1941年,馬列學院改組為中央研究院后,由于經過了全黨的整風,這時研究的重點是強調“中國問題”。范文瀾領導的歷史研究室就以編寫中國通史為主要任務。寫作的人員除了尹達、葉蠖生、金燦然、謝華、佟冬、唐國慶等人外,還有特別研究員齊燕銘、呂振羽。應該說,范文瀾他們的研究成果對當時中國共產黨的思想整風,甚至對毛澤東思想的成熟都有一定的貢獻。比如毛澤東當時的名篇《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在第一章的“中國社會”里就吸取了他們的研究成果,有些還是他們起草再由毛澤東修訂而成的。
由范文瀾統稿的這部史著出版后,由于其中貫徹了“歷史的主人是勞動人民”、按照社會發展規律和原則“劃分中國歷史的段落”、著重講述階級斗爭和中國人民反抗壓迫和外來侵略的偉大傳統、注重講述歷史上人民群眾的生產斗爭等,從而鮮明地與此前的“正史”和各種通史顯著有別,也因此受到人們的廣泛關注。尤其是在重慶談判期間,由于毛澤東的詞作《沁園春·雪》的被披露,隨后,它不僅成為解放區整風和學習的一部基本讀物,也是當時國統區愛國和民主的知識分子給予極大熱忱的一部史著。因為它以通史的形式解釋了“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歷史觀,且資料豐富。正如當時有廣告稱:“舉凡甲骨鐘鼎、經傳諸子、史書地志、小說筆記、哲學宗教、詩文考證、歌謠戲曲,無不充分利用。由于取材豐富,固然與架空立說的公式主義著作不可同日而語,更由于將全部資料加以融會貫通,語出有據而不露繁征博引的痕跡,一方面顯示著著者的爐火純青,迥非食古不化的著作所能望其項背,而同時也光輝地提供了學術與科學大眾化的范例。”再加上范文瀾“經學巨子”的功底和浙東學派的精神承傳,以及流淌在他筆下的精粹文字,于是,這部史著的影響也就愈加擴大,它開始通過各種渠道,大量地、秘密地流進了國統區。
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派對其恨之入骨
1947年6月,刊登在上海《大公報》上的《中國通史簡編》廣告明言:“為創造歷史而研究歷史,是本書與一般學院派著作有區別的最大特征”,“閱讀了這本通史,就會對中國的前途有所預見,這樣閱讀此書的意義就不僅是溫習中國的過去了”。當然,當時書中講述的歷史發展的“共同性與特殊性”,不免在理解上有教條化的痕跡,即以為人類發展史是以某種給定的方向而循序演進的,所以在書中也留下了時代的特殊痕跡;同時,書中也有“借古喻今”的成分,如借吳蜀聯合拒魏來類比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又以孫權來暗喻破壞統一戰線的國民黨,還借武則天來痛斥特務統治,這都是當時時代的痕跡。
當然,當時國民黨和它的歷史學家們是不會坐看這部通史在國統區日益風靡的。也正是這部著作在國統區宣傳和熱銷時,南京《中央日報》發表了社論《介紹一部歷史奇書》(重慶《中央日報》隨即轉載),惡意攻擊和詆毀這部史著。社論首先假惺惺地標榜學術著作“依據憲法保障學術自由的原則,當然可以自由流通于社會”,接著卻抨擊此書“是一部亡國主義的宣傳品”,“宗旨在教導一般青年仇視祖國、背叛祖國,另覓外國做他們的宗主”。以《中央日報》的身份,潑婦罵街似的辱罵應該是不合適的,于是,緊接著它就拿出看家本領,以評論家的口吻列舉此書的“罪狀”:其一,“曲解和附會中國歷史的材料,證明中國從古以來是一個不爭氣的民族,可厭恨的國土”,而“唯一的出路只是農民暴動”;其二,“說明中國從古就沒有統一。中國永遠是割據紛爭的,沒有組織的國家。這樣就替共產黨割據稱雄尋出歷史的根據,而反對國民革命外求獨立、內求統一的民族運動”。看得出來,《中央日報》是以蔣介石《中國之命運》為標準來對范著作書評的,根本談不到“學術”二字。但它倒是把這部史著估計得很高:“這部書如流傳于青年之間,使青年厭恨中國、崇尚殺戮、主張割據、傾心外向,其結果將致一般青年坐視毛澤東共產黨破壞中國領土,出賣中國主權,歡迎外國入主中原,更舉兵為之先驅而附和之。”
豈料“尷尬人做了尷尬事”,讓國民黨主管意識形態的官員沒有料到的是,兩份《中央日報》刊文大罵范著通史(且又“殃及”到翦伯贊的通史,即社論中在指稱范著時竟訛為“偽中央研究院主編的《中國史綱》”),其效果竟為這部史著做了免費廣告。人們不禁倒要看看:為什么這部書大得彼輩的驚恐?它揭示了什么歷史規律的結論呢?于是,新知書店初版2000冊迅即售罄,后加印兩次至6000冊,這在國統區圖書市場上是罕見的。惱羞成怒的國民黨只好放下“學術自由”的幌子,在《中央日報》發表社論大罵范著不久,國民黨中宣部副部長(也是歷史學家)陶希圣向“中央社”發表“談話”,亟言“近來出版事業頗見蕭條,但市場充斥黃色書刊及共黨宣傳書刊,兩者同為麻醉青年之毒物”,而“新知”和“讀書”這兩家書店,“刊行共匪宣傳書籍尤多”,其中“大抵為共匪發動變亂、割據地盤、分裂領土、背叛國家作導線。其歷史作品更誘惑青年鄙視祖國歷史、仇視中國文化、斫喪民族自信自尊心,為共匪制造背叛祖國之器材”。這就與《中央日報》一個腔調了。其實,《中央日報》上的社論就是此公的手筆,難怪其如出一轍。當時,蔣介石的“捉刀人”陶希圣主持國民黨意識形態的文化和出版等,范著在國統區的出版和發行應是他的“失職”,所有這一番“亡羊補牢”之舉,倒是讓“黃色書刊”等在國統區“泛濫成災”了。
就在社論和“談話”(也算打過了“招呼”)不久,國民黨“文戲”過后是“武戲”,索性公開查禁了范著,出版和發行這部書的新知書店也受到迫害。上海淞滬警備司令部派出全副武裝的軍警和特務,包圍了這家書店在上海的門市部,甚至還向它架起了機關槍。“新知”的門市部被迫關閉了。
然而,思想和文字是無法用槍炮來封鎖的,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以不可遏止的勢頭仍然在中國各地流傳、風行。新中國成立后,范文瀾檢查了書中的缺點和錯誤,即主要是有主觀主義的非歷史主義痕跡,從而給予了修訂,使得這部史著更加具有科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