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色彩,我向來是不大喜歡太過濃烈一類的,而遇著淺綠、桃紅、淡紫等諸如此類字眼,卻有一份乍然相見的欣喜。當桃花密密匝匝地燦然于鄉間的房前屋后的時候,那一抹淡雅的粉色,的確是很符合著我對于顏色的喜好了。
自幼的天性里,我喜歡早春的一切顏色,總覺得置身那份淺青與淡雅里,便能讓人漸漸地稀釋和緩解著一些由生活帶來的化不開的稠濃。
因而在早春里,一直以來對個體生命感興趣的我,總喜歡獨自去到郊外踏青。多年前一個早春里,我又一次忍不住去鄉間,看梨花怎樣細細開滿枝頭,看桃花如何妖嬈地把眼前的天空染成一抹粉色。聞香駐足間,于好看的竹柵欄里,一個彈著吉它的女孩,輕撥琴弦,淡而超然地沉入其中。一曲終了時,偶爾的目光流盼里,那黑白分明的清純雙眸中,便折射出細瓷般的美,有著一種古樸的溫潤意蘊。我心里頓時驚詫著:吉它這種男孩所鐘愛的樂器,竟然讓一個女子將它演繹得如此透徹而傳神?面對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女孩,我并沒有說破它,只在心里保留我的驚訝。回程里,漸行漸遠中,吉它聲音淡隱而去,而剛才歷經的那一幕讓我想起川端康成在《花未眠》中說的:“美是邂逅,美是親近”。只是,那個相貌讓人心安的清純女孩恒久地定格在了心間。
在后來的無數個雨夜里,我一遍遍地回想著那種遺落在風荷之尖的美麗,恍若置身于一種秦漢月、唐宋風里,是足以讓生活中一切的粗糲都變得柔和。
如今,大多時候,匆忙間,自然的景色日漸在我們的視野里淡出,而那些桃花盛放早春的情景,大多也成了深埋的記憶。暮色中,感覺自己像一個懷舊的老人,喜歡沏一壺綠茶,捻亮一盞夜燈,讓白日紛擾的人與事,暫且于一種茶道純良天性的所在中隱去。只覺得獨自靜靜地喝茶就已很好。
然而,清茶幾許,人生百味。說到了人生百味,就似乎感到了它的太過沉重了。因而,更多的時候,我喜歡在淡淡的音樂里細品清茶:這時的音樂,該是那種輕得像要斷了弦,在那份似有若無里,心,便漸漸地靜了下來,而此刻的心靜之處,就是最好的茶場。
之后的日子,于一年又一年桃花飄落的時節,偶爾地,也會找個時間再一次去郊外,在桃花一次次地輾轉墜落中,于花瓣的破碎里,用心去細細感覺那種氣韻流暢而靈動的桃花飄落中的意蘊之美。感嘆地想著:“生命,即便是浪費,也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前些日子,閑閑的閱讀中,看到艾云的《在文字中》,她用那樣讓人悄然動容的文字,描述著這樣的場景,讓日漸紛亂的心情像洗過一樣:那年秋天的西北之行,那個來看她的男人將要離去。她看到窗外的東山和西山,那城市蜿蜒其中。起風了,在臺階上,她為這人扣上外套最上面的那顆紐扣,他說:“你要進步,否則我們沒法交往。”她說他把她托付給了未來的進步,也許是有點兒擔心這個柔弱的小女子,會說出對生活消化不良的話來;也許是出于珍惜,害怕沒有發現和新意,交往會變得乏味。這樣的閱讀里,仿佛也讓人看到眼前這個沉靜的女子,在內心里語速很緩地告訴自已:“我要用很大的力氣,說服自已用積極的心態去爭取意義和價值。我要讓它們能夠托起我。”突然間,就覺得這樣的一個女子,應該得到生活給她的足夠的信心。
蕪蕪雜雜的生活中,獨自靜下來的時候,如此的閱讀或許也能讓人明了:世事紛擾中,要分得清什么決不可輕慢,什么只需要一笑了之。
接下來的人生里,只想在鄉間桃花密密匝匝燦然的那一抹粉色里,許一個微笑給自已,淡化生活中的不如意。然后,坐在落日的最深處,等待最初的開始。
心似琉璃
當黑色流動的夜,在時序中又一次襲來時,我擰亮臺燈,讓小小的光影,把一切浮華和市聲都關在了窗外。今夜,我住了在自己的心里,獨享靜謐。這一刻,唯有當下的喜歡,唯有愛悅著自已。
好久不曾這樣了:安然地聽著音樂,閑散地翻著幾頁書。而我所要讀的書,所要聽的音樂,是有所選擇和挑剔的,只因為,閱讀與欣賞是一件很個人的事情,字字句句都要由自己的心靈去默默感應。它們至少要像我在喜愛的畫幅面前,能讓自己變得非常安靜和從容,讓內心漸漸生出一種自足與柔情。
今夜的閱讀只是閑閑地看上幾頁而已。不似以往的苦讀,往日里的讀書,總覺得它不僅能使自已暫時陷入一種對無聊與困厄生活的遺忘之中,更重要的是它將帶來一種希望,提供一種擺脫惡劣境遇的可能性,一種求存的資本。而此刻的閑散只覺得生命純粹極了,只覺得這種平和與安靜很昂貴。因為紛擾的世相中,許久都沒能靜下心來,獨自沉浸在這種恒久香醇的滋味中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得以讓自已處在一種極度的放松狀態中,此時心中竟然生出一個感念來,覺得世間所有紛紛擾擾的一切都抵不過這一刻內心的寧靜。
看了幾頁胡蘭成的《民國女子》。自然是關于張愛玲的。里面說到:愛玲是陌上游春賞花,亦不落情緣的一個人。像《陌上桑》里的羅敷,《羽林郎》里的胡姬,不論對方怎樣的動人,她亦只是好意,而不用情。又說:連對于好的東西,愛玲亦不沾身。看到這樣的句子,忽然有一種久違的欣喜。好一個不用情的陌上游春賞花、亦不落情緣的一個張愛玲,可以灑脫地置任何世間空洞的情義于不顧,只是那么自然而真切地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里。我不是張迷,卻很是欣賞她的因為不想愧對自己、而不去走進不屬于自我的世界的那份獨立與清醒。
說到張愛玲,很自然地想起讓我曾癡迷許久的一句佛語:“愿此生得菩提,心似琉璃”。如此地喜愛著一種琉璃之心,也許只緣于生命里那種琉璃一樣的最為自然的本色而已。
前些天,一個多年前曾經那么熱衷于情感話題的朋友,竟然對我講起了禪。她說:其實呀,禪,是一種自我的凈化。所謂觸目皆菩提,也不過在于自己的心境而已。她還說:如今,我做事情,只出于性情,愉悅自己。我已無力為誰執著,不需要別人對我談感情。我不知道曾經那么熱衷于情感話題的一個人,生命中有著一種怎樣痛楚的經歷,才得以讓那熱衷的一切,一步步心中遠去,淡去,漠然于心。
曾經風風火火的那個她,現在的日子過得似乎從容有序。我曾不多的幾次去過她新居,讓我驚訝的是,那么干凈的一個家,衛生間里卻常常堆著一些要洗的衣物。而她一邊放著現代流行音樂一邊對我說:沐浴其實也是一種等待清潔的過程,現在換下來的衣服卻不一定馬上就洗,只是要有洗衣服的心情。不喜歡趕著,那樣會叫人心慌。的確,在所有的藝術門類里,音樂是最不可言說的,那樣的一首歌很符合她的性格與品位,因為在這種音樂里,讓她有著一份個性的舒展。一個人莊重一點、矜持一點,反倒覺得她的可貴。
這就讓我想起時間的意義來,有時,時間的意義真是太過重大了,也許,禪的那種礪煉、修養的過程,便是她的寧靜來自于內心的過程。意絕玄機,纖塵何立。
這也讓我想起曾經在南中國的一個城市里的一場畫展,讓我想起許多年前熙熙攘攘的展廳里,那個在離人群幾米遠的地方沉靜溫柔地佇立著的女畫家。隨意卻又不乏時尚的衣著里,也另有一番布爾喬亞味———那種高雅里有著先天的優裕,但又透著慵懶閑適。只看一眼,便能感覺到她內心的精細與雅致。那靜靜的佇立里,我不知道她在一場不露聲色的靈魂的展示之后,怎樣在人群里微笑著尋找回應的表情,等待著一個靈魂可以與之對答的人。只是一臉的靜美中,仿佛一種月光里的朦朧,有著唐詩宋詞里的無限意境。那份疏離中,昭然著她懂得如何珍惜成就感,而活得像不像一個人就來自于成就感。面對眼前的畫幅,我不禁在內心里驚嘆:要具有何等(下轉第35頁)(上接第41頁)的才情,才能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人世間最短暫而又最飄忽的神情。而眼前如此年輕的一個生命又有著一種怎樣的豐饒與美麗。那一刻感覺到這個世間也只有才華可以與世俗抗衡了。
時空的變幻中,那個離人群幾米的地方佇立的那個作畫的女子,總是超越了時間的界限的,不期然地就走進我的思緒中,仿佛那種知性的美,只能讓人用無限的想象去填充。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讀到過這樣的詩句:
我知道
凡是美麗的
總不肯 也
不會
為誰停留
那種浮華世間深透骨髓之美,很容易讓人想到相關的詞語:心似琉璃,遺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