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西方媒介史時可以發現,從16世紀到17世紀,荷蘭是世界出版業的中心。——形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何在?而且,關于荷蘭還有一個令人不解的歷史現象:從17世紀到19世紀中期,當日本閉關鎖國時,為何僅向荷蘭打開了大門,許多荷蘭出版物被翻譯成日語,以至于西方的學問在日本被稱為蘭學?
2007年10月,筆者到萊頓大學書籍研究中心進行訪問,尋求有關以上兩個問題的線索。
荷蘭是一個國際化程度較高的國家。盡管荷蘭語和弗里西語是荷蘭的官方語言,然而受過良好教育的荷蘭人幾乎都能講英語。萊頓大學的出版研究碩士課程的教學語言就是英語,該課程中的大多數學生都來自荷蘭以外的國家。
在荷蘭,英語在企業和學術等領域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布里爾出版社成立于1683年,是荷蘭最古老、最著名的出版社,其出版物主要是用英語出版的;以學術出版著稱的埃爾塞維爾也有同樣的傾向。也許與荷蘭國土狹小有關,海外市場對出版商來說一直具有非同小可的意義。在參觀布里爾總部時最大的感受是,出版社幾乎沒有庫存,出版物經常是由印刷、裝訂車間直接發送給客戶。該社的一部分編輯、印刷和物流等職能分別由位于世界不同地區的分支機構完成。實際上,獨特的盈利模式和市場的易飽和性等因素,也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出版業的經營模式。而到20世紀60年代,世界上較大的出版公司幾乎都是跨國性的。
語言優勢和國際化是荷蘭出版傳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16和17世紀,荷蘭出版業異常“繁榮”,有2500多家出版社。當時的出版物多用歐洲通用的語言拉丁語出版。荷蘭的出版物以偷運、出口等各種形式被輸送到了整個歐洲大陸。
當然,荷蘭出版業的發展有賴于政府的開明政策。而在當時歐洲許多國家,出版業一直沒能從禁錮中解脫出來。在英國,只有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等少數出版商擁有出版權,出版業尚不是一般大眾所能從事的行業。法國對于出版物的審查也甚為嚴格,一些有爭議的書也難以出版。如孟德斯鳩的《波斯人信札》就是先在荷蘭一帶印刷,然后又運送到法國的。由于荷蘭政府放松管治,在出版商之間存在著激烈的競爭,這帶來了交易、出版形態和印制手段的革新和發展。盡管人們一般認為,德國人古登堡發明了使書籍成為大眾傳媒的金屬活字,但另有一說是荷蘭人科斯特當為其先;“地圖集”的概念也是荷蘭人首先使用的。
1695年,英國廢除了審查制度。此后,英國的出版業得以崛起,這導致了英國人心智上的解放、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的產生以及和平的社會制度的變革。而對法國來說,其社會變革則是以殘酷的革命為代價的。“舊體制”時代的法國人似乎忽視了書籍與社會變革之間的關系。
此后,英國和法國等國家的出版業開始起步,荷蘭的出版業逐漸失去以往的優勢。不知是否與荷蘭出版業曾有的強勢或以后失勢有關,荷蘭的出版物在18世紀前后開始大量流入東亞。
有史料表明,日本人和荷蘭人最初的邂逅是在1600年。1609年,荷蘭人開始在日本平戶建立商館。后來,商館又于1641年遷至日本大港長崎。1774年,日本人杉田玄白從荷蘭語翻譯了現代意義上的醫學書《解體新書》。本書的翻譯形成了在日本介紹蘭學或西學的契機。通過用漢語翻譯荷蘭語,在漢語世界中出現了“軟骨”、“神經”等新的詞匯。此外,作為對荷蘭語magazijn的翻譯,最早使用“雜志”一詞的是蘭學者柳河春三。
最近的研究文獻表明,荷蘭人不只改變了日本人一些的思想觀念,甚至還給日本人的生活觀念帶來了變化。1869年,荷蘭醫師海爾茲向日本人傳授了溫泉所具有的醫療作用,這開啟了日本溫泉文化的先河。日本人首先認識到的是溫泉的醫療作用,后來溫泉才成為日本休閑文化的一部分。
德國醫師希伯爾特曾為蘭學在日本的普及做出了重要的貢獻。1823年,他作為荷蘭商館的醫師前往日本,在長崎開設了鳴龍塾,培養了一大批蘭學者。1845年,他在萊頓仿照日本的建筑風格建了一座別墅,名曰“日本”。也許正是由于這種遺風,現在萊頓還可以看到用“芭蕉”等日本的漢字命名的街道和建筑。日本人蒲原宏曾留下“萊頓大學城,月色涼如冰”的名句。
在某種意義上,是荷蘭人把鎖國時代的日本人引薦到了現代的文明世界。而且,日本的蘭學后來對于整個東亞的現代化進程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如今,荷蘭雖已不再是昔日的“出版王國”,但獨具特色的出版傳統和領先的理念仍在詮釋著它的過去。對此,應該加以研究的問題似乎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