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多一少,盡在其間
吳昌碩曾感慨:學古人畫,大不易。
他舉例說,如倪云林(倪瓚)的筆法最簡,寥寥數百筆,就成一幀畫,但摹臨者,雖用了一二千筆,仍覺得意猶未盡。反之,元代黃鶴山樵(王蒙)的筆法最繁、其一幅畫,假定為萬筆,可學之者,不到四千筆,已覺其多,再也無處下筆了。
一多一少,盡在其間了!
名鑒真假
光緒皇帝老師翁同龢,在日記中有一處提到吳昌碩,記為: “江蘇試用知縣吳俊卿送詩并印譜,似不俗。”
吳昌碩早年讀書,也跟人習印學書法,22歲中秀才,往來于上海、江浙等地,結交名人,送翁同龢詩印即在這一時期。以后吳昌碩做了一任縣令,他不堪其煩,一個月即辭職,隨后定居上海,專心隨任頤學畫,此時已37歲。
但吳昌碩自稱,50歲開始學畫,意思是說,他在五十歲之前的畫不好,這自然是自謙之辭。
無論字畫,吳昌碩在50歲以前署名“俊”,50歲以后署名“俊卿”,大約在70歲以后,就始終為“昌碩”了,這可作為識別吳昌碩書畫真假的一個重要標準。
不似欺世,太似媚俗
齊白石有名言:
“作畫不似則欺世,太似則媚俗。”
齊白石很喜歡吳昌碩的作品,但不是喜歡所有作品,而只喜歡吳昌碩65歲時創作的作品。
齊白石認為,吳昌碩的作品,在此之前“失之滯稚”,而在此之后,又“流于狂放”。接齊白石“似與不似”的標準,吳昌碩65歲前作品的問題是“太似”媚俗,之后則是“不似”而欺世。
死了一起送
1917年,吳昌碩繼室施夫人在上海去世。
吳昌碩委托一位朋友從簡辦理喪事,幾位同道摯友和施氏親友前來吊唁,吳昌碩請吃了一頓豆腐飯后,即命兒子扶施氏靈柩返鄉,葬于安吉縣郭吳村附近的風鱗山上。
喪事過后,朋友交給吳昌碩一份奠儀單。
吳昌碩接過一看,不覺驚道: “我不是說過一律謝絕嗎?怎么還有這些奠儀?”再仔細一看,發現奠儀中有一元、二元,也有七八元、十多元的,送禮的大多是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等普通人家,沒有過去向他要過字畫的達官顯貴。
為了感謝親朋摯友的吊唁和饋送的奠儀,按當時做法,應當去書店買“謝唁帖”,填上名字。按奠儀單每人一張作為回謝。吳昌碩卻沒有按此常規辦,他取出宣紙,自己親筆用工楷書寫謝唁,然后一一送上門去。接到“謝唁帖”的,個個喜不自禁,因為吳的書法,特別是他的工楷,在當時已是難得的珍寶。
那些達官顯貴得知后,深悔沒有送“奠儀”,有的就想補送。
朋友跑來告他,問如何處置?
吳昌碩笑著說:“你去對他們說,這次不必事后補送了,等以后我死了,一起送!”
得之者生,學之者死
吳昌碩追悼會,收到挽聯一百四十余。有人推崇方藥雨的挽聯最能表達吳昌碩的生平,方聯為:
純乎金石氣,發于筆墨間,得之者生,學之者死;
相對輒忘言,久別又相憶,人重其畫,我重其人。
有人卻不以為然,認為方聯皮里陽秋,立論失體。
吳昌碩的潤格
吳昌碩中年后居上海,以字畫為生,1919年元旦正式公布了一份潤格:
缶廬潤格
衰翁新年七十六,醉拉龍賓揮虎仆。倚醉狂索買醉錢,聊復爾爾日從俗。舊有潤格,鍥行略同坊肆書帙,今須再版。余亦衰且甚矣,深違在得之戒,時耶?境耶?不獲自已,知我者亮之。
堂匾二十兩
楹聯三尺五兩,四尺六兩,五尺八兩,六尺十二兩
橫、直幅三尺十四兩,四尺十八兩,五尺二十四兩,六尺三十二兩
條幅視整張減半,琴條六兩
紈、摺扇,冊頁每件四兩一尺為度,寬則遞加
山水視花卉例加三倍,點景加半,金箋加半,篆與行書一例
刻印每字四兩,題詩、跋每件三十兩
磨墨費每件二錢
每兩作大洋一元四角
己未元旦老缶字訂癖斯堂
吳昌碩曾說:“附庸風雅,眾人都譏笑,實則風雅不可不有附庸,否則風雅之流,難免餓死。”他這份詳盡的潤格,可說是他這番話的實踐了。
盡管吳昌碩潤格不低,求書畫刻印者仍絡繹不絕,他自己應付不過來時,就請王一亭、趙云壑等弟子代筆。一般由王一亭代畫人物,趙云壑代畫花卉,最后由吳昌碩落款,這類作品一般也被視為吳昌碩的真跡。
顛倒是葡萄
冒險家哈同做生目,想請吳昌碩畫張三尺立幅。
吳昌碩不予理睬。
哈同轉托上海畫家吳杏芬、沙輔卿等人向吳說情。
吳昌碩礙于同道情面,磨墨提筆畫了一幅柏樹圖,但柏樹葉子卻畫得比通常所見的要大得多。
哈同取畫,橫橫直直看了好一會,仍然不明其意,于是問道: “先生勞神揮毫,敝人不勝榮幸之至,但不知畫的何物?”
“柏樹。”
“柏樹葉子為何竟如此之大?”
吳昌碩說:“不妨倒過來看看。”
哈同看后說:“倒過來卻像葡萄。”
吳昌碩佯裝認真地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哈同不解地問:“為何要倒畫呢?”
吳昌碩忍不住笑了,說:“我是按照你們做事的意思畫的,你們喜歡顛倒,黑說成白,好說成壞,欺負人說慈悲,當然我給你們的畫也只好顛倒了。”
哈同哭笑不得。
何必認真
吳昌碩畫好,印更好。他到晚年,自忖腕力不夠,親自下刀刻的印章很少,70歲后,主要由弟子徐星洲代刻,80歲以后,主要由弟子錢瘦鐵和王個簃兩個代刻。當然,對外說起來,都算是吳昌碩的印。這不算作偽,一則眾所周知,再則,大家都認可。
不過,吳昌碩對假偽書畫的態度確也真不鮮明。
一次,有位喜愛吳昌碩書畫者,拿了一幅書畫店出售的《吳昌碩畫梅圖》上門請教,請他辨別畫的真偽。
吳昌碩持畫大略一看,就說是真品。
吳的朋友況蕙風在場,況奇陘道: “此畫將你的家鄉浙江安吉寫為安杏,這畫怎么可能是真品?”
吳昌碩笑笑說:“我老了,寫錯的事,經常有的。”
來人去后,吳昌碩對況蕙風說明:“我知道這幅畫非我所作,但我不說穿,這樣書畫商就可以賺錢度日。這種事,于彼有益,于我無損,何必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