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中學]
光線穿過林蔭的空隙灑下來,塵埃清晰的飛舞,一片葉子輕輕地滑下來,泛起了漣漪,浮現外公深思的容顏……
小時候,大人總會開玩笑地問,是外公好,還是爺爺好。那時,總是毫無顧慮地喊爺爺好。而外公也總是笑笑,轉身回屋。
爺爺把我當作手心的寶,給我買最愛的棒棒糖,給我講他的故事,把我放在肩頭玩耍……我是多么喜歡爺爺,他總是笑呵呵的,純樸而簡單。
但是外公不同,他像是……唔,雷公!不聽話時,他會像雷公一樣大喝一聲,接著我就像沉悶的天氣一樣閉上了嘴。他總是深思而寡言,不會帶我玩,卻總在我犯錯時,像雷公般“教育”我。所以,小時候,我討厭外公,或者說,害怕外公。
但是,不幸的是,我的童年基本上與外公外婆一起度過。爸媽忙于創業,而我太調皮搗蛋,所以被“教育”是常有的事。如今想來卻每每發笑。
外公的臉上烏云密布,一條條皺紋如閃電般更深地刻在臉上,然而目光如炬,隔著好幾個人卻仍令我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都讓開”,外公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齊齊地,來為我“護駕”的表哥表姐舅舅舅媽乃至外婆都讓出一條道,然后無比同情地注視著我。讓我感覺像進了公堂,大老爺主宰著一切。
隨著時光的推移,我開始漸漸了解外公。他生于地主家庭,前半生的生活異常富足安逸,娶了同樣背景的外婆。可是在那動蕩不安的時期,戰爭、文革,讓原本的大戶人家也沒落了。文革期間,紅衛兵把家里值錢的東西拿走了。他變賣了家中傳下來的值錢的東西,甚至開始下田。日子漸漸好過了些,可是紅衛兵們不樂意了,三天兩頭來家里找值錢的,摔東西。
我知道這些苦難對外公算不了什么,可是那游行,那批斗,卻傷了外公。他是驕傲的,所以他從未叫苦;他是聰慧的,所以他撐起了整個家族;可他也是自負的,所以一切都靠自己;他是深沉的,所以他惜字如金。
我明白了,為什么他不給我講講他的故事。他的上半生太幸福,也許會讓他的外孫女產生好吃懶做便可的想法;他的下半生太苦,也許會讓他的外孫女對這世間發出憤慨,而蒙上陰影。
好吧,我了解為什么你患著白血病在79歲卻仍和命運作斗爭。在去世的上午你仍要求到醫院做化療,而在我們這些孩子都上學去時,你從醫院回家,在那老屋中,默默地注視著你的三代子孫,然后安靜地離開。你會不會想那個最會惹你生氣的外孫女?我想一定,因為當我哭著回家時,外婆紅著眼告訴我,去世前,你念念不忘地說,等我回家給你帶好吃的……
請你原諒我,我最敬愛的外公。原諒我,如今才憶起,你當年眼中的疼惜;原諒我,如今才懷念起,你那精巧的手捏出來的各種栩栩如生的小動物;原諒我,如今才懂得的,為我掏干凈煎餃上的肉和蔥;原諒我,原諒我……
在守靈的夜晚,我一遍又一遍地端詳你的遺容,奢望你能再睜開眼看看我,可是太晚了。斯人已逝,一切都是徒勞的。
“起床了。”寒冷的冬天,小小的我縮在被窩中不肯起床。“特制的小糖餃不要了嗎?”我連忙起床,外公枯藤般的手上托著魚形的小糖餃,不遠處還有另外各種形狀的。他布滿溝壑的臉紅彤彤的,有溫暖的笑從嘴角的皺紋擴散到整張臉。淚眼中,我伸手撫摸,可是外公卻漸漸遠去,模糊了面容,那抹微笑卻依舊清晰,漸行漸遠……
光束中飛舞著無數的塵埃,那片葉子像小船一樣在空中打著悠兒,降落,降落,穩穩地落在老樹下的藤椅上——外公常小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