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若干動向（下）

編者按：

本文作者王定華為教育部基礎教育司副司長，教育學博士；曾先后在河南大學、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供職，長期從事基礎教育、高等教育、比較教育研究；發表過論文50多篇，出版過《走進美國教育》《透視美國教育》等書。1988年以來，曾以訪問學者、教育部官員、常駐領事的身份，先后9次短期或長期赴美考察，親眼見證美國教育發展，并以其獨特視角觀察和研究美國教育。本文是這些觀察和研究的成果之一。我們相信，作者對美國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動向的描述和思考，會給讀者以啟發。

四、謹慎修訂課程標準，突出基礎知識并滿足多樣化需求

受地方分權的教育管理體制影響，美國一直沒有全國統一的課標。但是，自上世紀80年代起，為了引導各州開展教育改革、提高教育質量，聯邦教育部和有關機構制定了高中核心課程的基本參考標準，并啟動了2061計劃、藍帶學校計劃、英才教育計劃、新型高中計劃等項目，鼓勵和資助各地按部頒參考標準進行高中課程改革實驗。“9·11”事件后，隨著《不讓一名兒童落伍法》實施，美國朝野提高教育質量的呼聲日高，各州遂對照全國標準，根據本州實際組織、開發或完善了本州的課程標準。到2006年，除依阿華州外，其余49個州均開展了此項工作。

認真完善必修課課標

美國教育界認為，面對世界科技迅猛發展和學習化社會悄然而至的新形勢，終身教育、終身學習、可持續發展已經成了國家進步和個人成長的必由之路。課程改革因而要適應新的形勢，更新學科內容，重視培養學生的學習興趣以及自學和探究能力，以便他們在將來的工作和生活中不斷獲得新知識、新技能。為此，首先應保證英語、數學、科學、社會、體育、藝術、外語等基礎性課程在課程結構中的地位，不僅要求學生必修，而且要求保證充足的課時。其次是糾正曾經存在的輕視知識的傾向，精選對學生終身學習有益的課程內容，保留或增加基礎知識，體現學科的邏輯結構和學生的心理結構。再次是，雖然美國學校未設思想政治課，但2001年以來在相關學科中普遍增加了美國歷史和國際理解等方面的分量，特別加強了愛國主義教育。弗吉尼亞州教育廳列出了高中生必讀篇目，如美國憲法、獨立宣言、總統演說等，要求各校貫徹在教學之中，以灌輸美國精神。同時他們也重視外語和國際知識教學，培養學生的國際意向，以做好應對經濟全球化挑戰的準備。

探索開發選修課綱要

各州鼓勵學校開設豐富多彩的選修課，使學生各得其所、各展其長。針對學生能力、學校環境和具體地域的特點，一些地方教育部門或高中正在探索開發選修課程綱要，明確表述高中選修課程的總體設置、學分管理制度以及選課的原則、程序、要求，還有學校對學生選課的建議等。有的把選修課程設計成綜合型，有的則分成不同的難易模塊，供地方、學校、學生酌情選擇。紐約州博覽富高中的課程設置和管理像大多數美國高中一樣，實行基本要求框架下的學分制，即學生在學習一定必修課基礎上，可選修適合本人的學科領域，實現有個性的發展。每學年博覽富高中都向每位學生及家長印發選課指導手冊，介紹學校課程設置、課程資源和選課要求等，以幫助學生根據自己的興趣、能力、人生理想等選擇適當的課程。學校專設學生選課和生涯指導的咨詢員，隨時為學生提供選課指導。

注重學科綜合化滲透

美國學校重視培養學生綜合素質，以造就適應性強的復合型人才。在教育結構上，促進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融合和滲透。美國教育部政策研究負責人艾倫·金斯伯格（Alan L·Ginsburg）2006年10月在華盛頓向筆者介紹，目前美國只有5%的高中系職業高中，其余95%的綜合高中兼有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雙重功能：在教育內容上，重視課程整合，支持課程融通實驗，增設綜合性課程，幫助學生打開廣闊的視野。長期以來，美國的高中將物理、化學、生物、地理視為有機整體，統稱之為“科學”，鼓勵它們之間的綜合，也重視科學與數學的聯系。在博覽富高中化學課上，教師作光譜分析時，講解了光速、波長、頻率三者之間的關系，而這也是物理學電磁波部分的內容。在長島市高中的一節數學課上，教師在講解函數圖象時，所舉例子不單純是關于抽象的變量之間的關系，而是關于物體的運動速度與時間的關系，通過討論圖象形狀變化，讓學生認識物體運動規律。

謹慎操作課標修訂

在課程標準制定、修定和整個課程改革過程中，美國教育部門注意聽取各方意見，并通過由小到大的實驗，逐步推開。弗吉尼亞州教育廳副廳長琳達·沃林格（Linda M·Wallinger）2006年10月曾在里士滿向筆者介紹，該州曾一度將各科標準掛到網上，接受公開審議，并指定專人搜集、整理網上意見。在美國，眾多著名科學家、教育學家、心理學家（其中不乏諾貝爾獎獲得者）對基礎教育發展充滿熱情和責任心，認真研究高中教育規律，踴躍參與數學、科學等課程改革，而不是置身事外，評頭論足，空發議論。大學教育學院的教授們在指導學生實習時，注意觀察高中的運轉和學科教學，并與高中教師切磋，提供專業指導。此外，中學與社區的關系也非常緊密，學校服務社會，社會支持學校。學區委員會由社區各界人士代表參加，討論本學區教育發展方向，為高中課程改革獻計獻策，提供條件保障。在廣泛聽取意見后，州教育廳的學科專家和特邀專家對課標的每個細節逐一進行討論：某個內容要保留，理由何在；某個知識點要加入，是否必要；某個表述要刪除，會不會割斷知識鏈。在取得共識前不予草率行動。在他們看來，課程改革乃是學校之本，涉及方方面面，只能和風細雨式漸進，不可疾風暴雨般硬推。然而，從另一方面看，再好的教育舉措在美國也難以得到雷厲風行的落實。至于美國高中課程標準，在實施過程中還是頗具靈活性的，課標的教學順序和課時均具有彈性。基層學區可以根據地方文化、時令季節、重大事件、家長意見以及學生實際對課程進行調整或補充。

五、注重綜合素質評價，激勵拓寬視野、全面發展

大學錄取標準比較全面

美國研究型大學的錄取方式對高中課程改革發揮了較好的引領作用。美國的4000所高校中，多數采取寬口徑錄取，但也有200所左右研究型大學通過全面衡量申請人的素質決定錄取與否。一看標準考分，學術性向測試（SAT）成績應在全體考生中比較靠前。二看高中成績，首先要考慮學生在高中的選課質量特別是英語、社會研究、數學、科學和外語成績；其次要了解高中階段的平均分數（GPA）；再次是學生在班級中的排名情況。三看論文寫作，論文不但要文字優美，還要風格鮮明、內容獨到，努力體現出熱情、智力、創造性和寫作水平。四看推薦信函，教師或輔導員的推薦信需對學生的態度、能力作出準確評價，對其在團體中的主要角色進行定位，寫出與眾不同之處。五看面試情況，或由招生人員親自面談，或委托外地校友代為面試，了解學生的綜合分析能力、語言表達能力、臨場應變能力。六看體藝特長，在許多申請者都符合基本條件的情況下，非基本因素顯得非常重要，許多院校偏愛有體育、音樂或戲劇專長的學生。七看社會實踐，是否參加過社會實踐活動，參加了什么樣的實踐，參加了多少小時，從中可判斷學生是否具有責任心和同情心，是否具有領導才能。八看先修課程，學習了幾門大學先修課程，考試結果如何。正是因為大學錄取時衡量標準比較全面，才有力地引導著高中促進學生全面發展，努力辦出以人為本的高中教育。

發展學生的非智力品質

美國的高中不搞片面追求升學率。學校的校長和教師普遍認為，既然教育的對象是人，學校就必須關心人、尊重人、理解人，促進人的全面成長。在實際教育教學活動中，理所當然應顧及學生差異。自由高中每個教室里都張貼著由學生自定的“社會公約”，內容皆與自我規范相關，如尊重、責任、禮貌、互助、誠信等。整潔的校園、文明的環境、自律的公約，對學生產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體現出學校的育人功能。長島市高中每位學生每天都要上一節體育課、半節音樂課。考察中，我們看到該校體操房里有些學生在單杠上做大回轉，有些學生在地毯上做連續空翻。在聲樂課上一位教師正在教學生唱歌，器樂課上學生們在教師的指揮下演奏交響曲，教室里不時傳出悅耳的音樂。

鍛煉學生的實踐能力

美國的高中注重通過課內外、校內外的教學或活動，增強學生的實踐能力。我們曾在自由高中的生活技能課上，看到學生在教師輔導下饒有興味地用可樂瓶、打氣筒等廢品或低成本材料自制水推火箭。這所高中的實踐教室頗像一個工廠車間，車、銑、刨等各種工具應有盡有。麥金利高中的學生在學校養殖場養魚，在玉米試驗田里勞動，從做中學，鍛煉了動手能力。長島市高中成立了亞洲俱樂部、法國俱樂部、希臘俱樂部、意大利俱樂部、烹飪俱樂部、藝術俱樂部、舞蹈俱樂部、形體俱樂部、拉拉隊俱樂部、科學研究俱樂部等。該校還組建了男女棒球隊、排球隊、網球隊、籃球隊、手球隊、足球隊、壘球隊、橄欖球隊、保齡球隊、高爾夫球隊以及劍術隊、體操隊、游泳隊、摔跤隊等。眾多的學生社團經常舉辦豐富多彩的活動，有的是學術性的，有的為鍛煉學生的領導才能而展開，有的則提供社會化或人際交往的機會。

普遍開展研究性學習

美國高中重視給學生提供課題研究的機會。以博覽富高中為例，學生課題分為初級和高級，指導教師中有的是本校教師，有的是校外專家。2006年度，“城區氣喘病流行問題研究”的指導者來自當地醫院，“質子療法問題研究”的指導者來自一個國家實驗室，“多樣能源及應用”課題由一家著名工程公司的工程師擔任指導教師。參加課題研究的學生，一般能夠選擇重要的理論或現實問題，制訂方案，深入研究，取得進展。例如，有的學生以“模擬蛋白質的構成”為課題，使用超級計算機和專門軟件，花一年時間，克服重重困難模擬出蛋白質折疊的情況。有的學生以“記憶與學習”為課題，觀察不同類型的記憶如何激活大腦的不同部位，探索與瞬時記憶、短時記憶、長時記憶相應的大腦皮層變化，試圖揭示記憶與學習的關系。也有的學生以“美國與印度的食品文化”為課題，使用斯瓦茨（Schwartz）價值量表，從2005年住在紐約市和新德里市、年齡在15歲到75歲的居民中抽出共150名男女被試進行測量，觀察其對某種食品的購買情況和消費態度，從而進行文化、宗教、種族方面的分析，探討國家和社會經濟狀況對民族食品的影響。還有的學生研究“什么是優質教育網站”，對100名初中生使用5個教育網站的情況進行跟蹤與測試，從內容構成、組織方式、交互作用、操作難易等方面，用實驗方法確定這些網站的優缺點并予以發布。

六、廣泛開設先修課程，優秀學生提前學習大學內容

先修課程呈擴大之勢

先修課程即大學先修計劃課程(Advanced Placement)，簡稱AP課程，于1951年由福特基金會資助啟動實驗，1955年美國大學理事會（College Board）接手管理，次年首次舉辦AP考試，當時的考試課程只有11門。上世紀80年代之后，開設AP課程的學校逐漸增多。進入21世紀，隨著各界對高中教育質量期待的提高，以及名牌大學招生時對申請人AP考試成績的看重，開設AP課程的高中越來越多。2006年有1.5萬多所高中開設了AP課程，已逾全美高中總數的60%。其中，多數高中開設3 ~ 5門，優質高中則往往開設10門以上。至2006年，AP計劃涵蓋了22個領域的37門課程，即：物理(力學)、物理（光學）、物理(電學)、生物學、微積分A、微積分B、微積分C、化學、計算機A、計算機B、心理學、統計學、環境科學、人類地理學、宏觀經濟學、微觀經濟學、美國史、歐洲史、世界史、美國政府與政治、政府與政治(寫作)、音樂理論、藝術史、美術作品(繪畫)、美術作品(二維設計)、美術作品(三維設計)、英語、英美文學、法語、法國文學、拉丁語、拉丁文學、西班牙語、西班牙文學、德語和德國文化、中文和中國文化、日語及日本文化。其中，中文和中國文化2003年列入AP計劃，2007年開考。

先修課程基本得到認可

AP課程具有多重意義。對學生而言，學習AP課程，可提前體驗大學階段的學習，以挑戰自我，開闊視野，進入一個嶄新的學習領域。學完AP課程，就可以參加由美國大學理事會組織的全國標準化統考。AP考試采取5分制，多數大學規定3分及格，名牌大學則要求4分乃至5分才能折抵大學學分。例如，哈佛大學2003年作出規定，只有5分的AP成績才能折抵學分。學生若有幾門AP課程高分通過全國統考，便可在申請大學時占得先機。把成績帶入大學折抵學分，可節省學費，并有更多的時間從事自己喜歡的研究，謀劃下一步的專業發展。對高中而言，通過設置AP課程，給學生提供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讓天資聰穎和學有余力的學生捷足先登，增強了學校的影響力。對大學來講，由于AP課程使高中生多方向多層次分流，在一定共性發展基礎上實現有個性有特長的發展，從而有助于改革大學招生考試辦法，拓寬發現和選拔人才的途徑。

美國的大學何以看重AP成績？一是他們認為SAT允許多次考試，AP課程只允許考一次，無法靠機械訓練提高成績，因而更能預測高中生未來在大學里的成績。二是他們斷言SAT只考某一方面的知識，且所考內容與學生未來在大學階段學術潛力發展關系不大，而AP考的本身就是前置的大學課程，涵蓋知識面較廣。三是SAT幾乎都是選擇題，不利于學生嘗試多種解題辦法，而AP考試題目比較靈活，學生可以自由發揮，分數由人工判定，比機器判卷更能測出學生的思維能力。

從總體上看，AP課程還是受到歡迎和肯定的。2006年5月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向大學理事會撥款180萬美元，用于重新設計高中的物理、化學、生物、環境科學課程，以提高學生學習科學的興趣。為此，大學理事會成立了4個AP課程委員會進行工作，所有課程修改于2007年12月完成，2009年秋季按新課程施考。

先修課程普及存在困難

AP課程遠非盡善盡美，對于本已學習困難的學生，AP課程會造成一定的心理壓力。學生中，產生自卑感者有，更加厭學者有，少數輟學者也存在。對此，美國教育部在辦公大樓正門懸掛“不讓一名兒童落伍”的標語，時時提醒聯邦教育政策要面向全體學生。各州啟動相應控輟計劃，希望能幫助學習困難學生完成學業。即使認同了AP課程，地處偏遠的高中或城市師資條件較差的高中，在開設方面也常面臨諸多困難。對此，有關部門一方面反復解釋，AP課程不要求所有高中都開設，各高中應量力而行；另一方面則積極通過網絡AP課程進行彌補，或請大學教師上課以解決高中師資力量不足的問題。畢竟，AP考試成績是研究型大學錄取新生的一個指標，高中怎能坐視不理？但是，美國高中辦學條件良莠不齊，學生程度差別也大，完全解決這一問題可謂近期無望。事實上，美國教育界也無意將高中拉平，看來這種矛盾將長期存在。

培養學生創新精神

一是鼓勵學生大膽思考。美國高中大力開展啟發式教學，尊重學生的主體地位，突出了教學的發展性。在長島市高中的一節化學課上，教師在講授氣體的占空間、可壓縮、易擴散性質時，都通過演示實驗幫助學生理解，并指導學生自己歸納出結論。學校努力保護學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提倡和鼓勵學生大膽質疑，獨立思考，勇于沖破現成的思維定勢。

二是注重知識發生的過程。在自由高中的一節物理課上，教師講解物體平拋運動這節課的大部分時間，是讓學生通過實驗臺上的操作，驗證物體在水平方向勻速運動和豎直方向自由落體運動的等時性，測量物體的初速度，描繪其運動軌跡，分析測量數據得出物體的軌跡方程。數據的采集是實時的，數據的分析處理更強調方法，整個課堂給學生營造了較寬松的探究氛圍。教師引導學生積極主動參與實驗，親身體驗知識發生的全過程，并經過獨立思考分析，自己得出正確的結論。

三是為學生提供創新的時間和空間。在教學中，美國高中重視提高課堂效率，不搞加班加點，讓學生有時間思考問題。各高中不僅強調課內學習，也強調課外多渠道學習，強調學生之間的相互促進和交流，強調接觸自然、參與實踐，強調鍛煉發現問題、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四是讓學生初步掌握創新的基本方法。各高中重視幫助學生了解創造發明過程，掌握創造發明的基本方法或規律，逐步具備初步的創造能力。

（責編 若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