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詩人處在怎樣的生存空間,這個空間又為詩人的成長提供了多少陽光、水分和土壤?詩人處在怎樣的人文生態環境,這個環境是得到了有效的保護還是在持續惡化?詩人處在一個怎樣的“場”中,這個“場”的選擇性和排他性又對詩人的價值取向、精神追求、倫理養成和詩歌創作有著怎樣的影響?
我以為,活在當下的詩人乃至國人,相當一部分人精神低迷。主要表現為:
第一:價值困惑。價值取向是個體內化了的價值觀,對人的行動起調節和定向作用,是個體內心關于事物對自己、對社會的意義和重要性的認知傾向。一種價值觀的形成和轉變,既受自身民族文化積淀的影響,也受社會體制、政策及自然環境的變革的影響。當價值觀念肯定一種價值而否定另一種價值,選擇一種價值而放棄另一種價值時,兩種價值才會在觀念中產生沖突。每當社會大變革的時期,必然會出現價值觀念的轉變;中國社會正處在社會轉型期間,價值觀念變化顯得尤為突出。面對傳統觀念的分崩離析和舊有價值體系的斷裂破碎,我們并沒有迅速建構起一個全新的核心價值體系,舊的信仰喪失了,新的信仰沒健全,人們處于信仰的混亂時期,以致對真與假、善與惡、美與丑、是與非等等的判定模棱兩可,陷入了“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我不知道哪個更圓哪個更亮”的困惑狀態,也使得當代國人在迷惘之中無所適從,造成了當代國人的信仰迷失、信念動搖和信心崩潰。
第二、精神流浪。流浪是人類的一種精神文化現象,也是現代人的一種生命體驗。時代的轉軌和文化的裂變給人們帶來了精神的無根感,流浪遂成為令人矚目的文學主題。所謂精神流浪者,就是尋找自己的精神歸宿。精神流浪是一種心靈的找尋、漂泊,是對靈魂的一種安撫。我們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不明白自己從那里來?又將往何處去?我們成了失去精神家園的棄兒,我們心中沒有陽光,我們的心靈不知向何處皈依,我們的靈魂不知向哪里安放,我們不知何處是錨地?何處是港灣?何處是寓所?生命中再也沒有一個導引前行方向的燈塔,我們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只好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如一葉浮萍隨意飄蕩;我們甚至常常感到腳下無路,只好任憔悴的精神在無垠的曠野里四處流浪。
第三、行為失范。這是一個“舊鞋子壞了,新鞋子還沒有做好”的轉型時期,一方面,與傳統模式相適應的社會控制體系不斷受到沖擊而失去其效能;另一方面,與轉型社會相適應的新的社會控制體系尚處于形成和完善過程中,這種新舊交替與轉換極易造成社會控制鏈條中最為薄弱的環節,甚至會出現社會控制的“真空狀態”;加之社會轉型的急劇加速,促使人們的社會行為趨于多樣化,價值觀念趨于多元化,社會結構的變動異常活躍,各種社會矛盾與沖突相互交織,社會生活和許多領域新情況、新問題層出不窮,誘發行為失范的因素不斷增加,從而導致社會無序行為大量產生,社會規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沖擊,無視規則、沖擊規則、曲解規則屢見不鮮。
第四、情感痛苦。我國的改革和發展正處于關鍵時期。既是“重要戰略機遇期”、“黃金發展時期”,又是“社會轉型期”、“矛盾凸顯期”。現代化的國際經驗表明,當一個國家的現代化進程開始加速,或者說當一個社會正在急劇轉型,這時不僅社會問題頻繁發生,而且心理問題和情感痛苦也大量凸顯。急劇的社會變遷對于人們心理系統的適應性和承受力產生的沖擊甚至超出了其所能積極應對和有效處理的閾限,從而對社會成員的心理適應性提出了嚴重挑戰,以致出現了程度不同的“心理震蕩”。可以說,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已經使國人走出了精神至上的貧困狀態,但卻陷入了生活殷實的精神貧血時代。
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當下”、所生存的“當下”;這,就是我們造就的“當下”,也是造就我們的“當下”。在這樣的“當下”,我們的詩歌怎么了?我們的詩人又表現出怎樣的姿態?
詩歌曾經讓多少人如癡如醉?但在這個“去中心”或者說缺乏中心的文學邊緣化時代,社會的轉型改變了人們的倫理價值觀,擁有扎實的科技知識與本領已日益成為社會大眾普遍追求的生存需要,而對文學的熱情則退到了非常次要的位置;此外,廣播、電視、網絡等大眾傳播媒介的日趨豐富,不可避免地會占領原本屬于文學的地盤,將文學逼向邊緣。正如雷達所說:“它更象一個飽經滄桑的老漁夫……它只能時時興起英雄遲暮之嘆,獨自品味生存競爭的凄涼。”所以,經歷過爭相傳誦、街談巷議、大紅大紫的詩歌,已不再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著名詩人葉匡政甚至拋出重磅炸彈,列舉了“十四種文學死狀”,不無偏激但卻令人為之絞痛地宣稱:“文學死了!”詩歌乃至純文學的現狀竟如此讓人感慨、令人唏噓、催人潸然落淚。
詩人的境況更是一落千丈。面對社會生活的急劇變化和物欲橫流的甚囂塵上,我們這些脆弱而敏感的詩人更顯得惶恐不安。那曾經讓我們為之驕傲,也讓人們羨慕不已的“詩人”光環早已黯然失色。在當下的各種公開場合,有誰被稱之為“詩人”,多半不是榮耀,而是尷尬;“詩人”甚至已經淪落為貧窮、寒酸、迂腐、愚蠢的代名詞。
在這樣的境況下,神圣的詩壇事件不斷,圣潔的繆斯蒙盡羞辱。以著名女詩人趙麗華幾年前的幾首詩為導火索引發的“梨花體事件”,讓大眾把詩人狠狠地“惡搞”了一把,也讓這個被人稱為“詩壇芙蓉姐姐”的詩人大大地“火”了一把;80后代表韓寒在博客上接連發表《現代詩和詩人怎么還存在》、《堅決支持詩人把流氓耍成一種流派》等文,放言“現代詩歌和詩人都沒有存在的必要”,讓這個“無知者無畏”的少年如愿已償地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也因此賺足了眼球。余音未落,物主義代表詩人蘇菲舒便激進地或者不知羞恥地上演了一出裸體“挺趙”鬧劇。難道中國的詩歌,真的到了需要裸體朗誦的時代?中國的詩人,真的到了必須光著身體寫詩、讀詩的時候? “脫衣服”沒有“除去詩歌枷鎖”,卻因裸體誦詩而被警方拘留;裸體救不了詩歌,只能加速詩歌的衰落;無恥救不了詩人,只能導致詩人的墮落。還有,一個名為《獵戶星免費在線寫詩軟件》的網站主頁這樣寫道:這是一款在線“國家級”寫作軟件,作為一名“國家級詩人”的你,不到60秒,你就可以寫成一首“國家級”的好詩!這種“作詩機”的出現使得現代詩歌和詩人更是顏面無存。
詩壇“亂”了,詩人“暈”了,詩歌“慘”了。“詩歌已經從少數人的自娛自樂變成網絡的集體狂歡。”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陸貴山對此感慨萬端,“詩歌的審美已經很難達成共識,詩評家對文本的審美評價變得日益艱難,焦慮、浮躁、娛樂浸透了今天的詩歌創作與閱讀,中國詩歌傳統中那種追求寧靜、澹泊、曠達的終極訴求被焦灼感和游戲的快感取代,優秀的詩歌篇章被偷梁換柱,我們浩蕩的詩歌傳統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們的詩人缺少對現實生存的精神超越,缺少對時代生活的整體性把握,缺少深邃的歷史目光,缺少深厚的文化積淀與精神儲備,缺少鑄造人格精神的創造能力。他們對現實生活的熱情與激情降溫了,對大眾的同情心、對社會的責任感、對人類歷史發展的人文關懷淡漠了。當然,他們最大的缺失,就是沒能在時代大潮的蕩滌中堅守生命的高度、精神的圣潔和人格的獨立,而是沉淪為令大眾不屑一齒的“肉食動物”。他們不再是把詩歌作為抒寫生命的方式而為之傾盡心血,詩歌成了相當一部分人詩人的自我消遣,甚至欺世盜名或者別有用心的工具。這種狀況,正如雷達先生在《當前文學創作癥候分析》中所言,“首先是生命寫作,靈魂寫作,孤獨寫作,獨創性寫作的缺失”,當然也就不可能創作出足以震撼人心的精品。詩壇流行的、詩人熱衷的,不是孤芳自賞的晦澀難懂,就是口水淋漓的滿紙荒唐,語言粗俗,矯揉造作;不是追腥逐臭的污穢遍地,就是毫無自尊的身體寫作,甚至津津樂道不無欣賞地表現欲望、展示丑陋;不是沉湎于瑣屑的生活小事,就是宣泄小資情調的“個人寫作”(并非“個性寫作”),執意抒寫極端個人化的情感,平庸低俗,淺薄無聊。他們用遠離生活的自言自語、胡言亂語甚至瘋言瘋語曲意迎合和自甘墮落,制造了一大堆無人問津令人鄙視但卻自以為是的語言垃圾。這當然更不能觸動人們的靈魂,引發人們心靈的共鳴,致使詩壇陷入了看似熱熱鬧鬧實則缺乏活力的低谷。
所以,精神的低迷,必然導致詩壇的低迷。或許,正如筆者在《網絡詩人的精神境況》一文所說:“詩歌的發展與時代的精神、與詩人的精神如影隨形。我們有理由相信:唯有走出精神的缺陷,才有詩歌的真正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