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時候弄錯了,以為浪漫的只在電影里。有些場景的確動人,我喜歡的是——愛絲黛拉對匹普說:“小孩,過來,想親就親我吧。”莉香對完子說:“喜歡你——啊,說出來了。”
有時候不需要語言。日瓦戈醫生在咖啡店里,意外地看到情人拉拉和她的兒子在對街走過,他想追上他們卻心臟病突發倒下了:一邊是渾然不覺,一邊是天翻地覆。我喜歡那些生離死別,更喜歡那些久別重逢。通常,女主角嬌小玲瓏,男主角高大威猛,她一下子就躍到了他的身上,她的雙臂繞著他的脖子,她的雙腿繞著他的腹腰——我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優雅地描繪這樣的場景,但你一定可以想像那些浸在眼淚和音樂里的畫面。當然,也可以參照小菊和阿勉的版本。小菊在心里默默地鬧一個禮拜的別扭,可阿勉卻壓根兒不知道她在生悶氣;他們在天橋相遇,小菊沖上前去,居然一下子把阿勉給撲倒了。有時也不必這樣興師動眾,就像李翹和黎小軍,可以平靜地對視,微笑——前提是眼神嫵媚,笑容迷人。
可是,我們有時候真的弄錯了。我們不必把所有的浪漫都信以為真——他們謀殺了多少膠片才留下這樣的定格,他們的故事從來都不屬于他們;但也不必因此檢討電影對浪漫的誤導。我們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時間和感情交付虛構主義,這樣很好;我說我們弄錯了,只不過想說,其實我們不必僅僅在電影里參觀愛情。
我總是在大街上,在公共汽車上看到陌生人的生活。我不想推薦在車站上旁若無人接吻的情人,或者是地鐵上坐在男人膝頭的女人,我想說的是那些在擁擠或不太擁擠的公共汽車上的一對對情侶或準情侶。他們有時肩并肩站著,不讓陌生人插進來。他們有時齊心合力地占到一個并排的座位——這是我樂意見到的畫面,我愿意看到他們坐在一起而不是分別在兩個角落。有時候,他們中的一個跟我并肩坐著,而另一個卻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或站在邊上;我其實不介意跟他(她)調換,只是不好意思先提出來。
小時候坐公車,坐在最后一排。跟我同排的一對戀人,女的把頭伏在男的腿上,男的用手擋著窗外的炎炎日光射來的方向。這個手勢讓我印象深刻,我覺得自己將來也需要找一個這樣子的男友。無獨有偶,我的一個朋友,曾說起有一次她在路上遇到了大雨,便跑到當時的男朋友家里,那個男人拿了一塊大毛巾給她擦頭發,她即時就起了嫁給他的念頭。
我后來真的有了一個男朋友,會替我遮住灼熱的光線;但他不明白那個手勢對于我的意義,而我也終于明白手勢也不過是一個手勢。我的朋友后來也沒有嫁給那個男人。她前些日子剛剛生下了寶寶,上個星期我去看她,她現在的老公坐在搖椅上,抱著她家的大胖小子,滿臉幸福,呵呵直笑。
(柏正杰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