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大睜兩眼望望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妻子已經睡熟了。他把妻子柔軟而白皙的馨香的手臂輕輕拿開。妻子翻了一個身,他趁機把枕在妻子身下的手臂也抽出來,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少頃,他一點一點慢慢地從溫馨的被窩挪出來,穿衣,下床,輕輕地穿過客廳,走進廚房,開燈,關門。
廚房里干凈整潔,井然有序。今天下午剛買的一袋面、一桶油、蔥、姜、蒜、椒、鹽、醬、醋……一應俱全,包好的水餃放在平箕里整齊地排列著,映著光潔的白色墻壁瓷磚,看上去就像排列規則的美麗圖案。空氣中彌漫著花生油和新鮮蔬菜的混合香味,整個房間就像一個溫馨的女人。
他拿起案板上的菜刀看看,拇指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又擦了一下,若有所思地不動了。
這時,燈暗了一下。他抬頭看看燈,把刀放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笑。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廚房的門。門當初就安得不合口,一開一關,就“咯吱”一聲響。他把頭探到門外,往臥室那邊望了又望,目光愈拉愈長,發現臥室的門沒關,就一步一探地走到臥室門口,借著客廳微弱的光線,看到妻子還在沉睡,輕輕地關上臥室門,站在那兒側耳聽了一會,笑了。
他回到廚房,把門關上,從墻角拿起一塊磨刀砂輪,打開水管反復沖洗了幾遍,放在水池臺上,底下墊上抹布,伸手把案板上的菜刀拿了過來,用水淋濕,嫻熟地在磨刀砂輪上磨了一下,“哧嚓”一聲,撕破了黑夜的寧靜,聽著十分刺耳。
他直起身四下望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把磨刀砂輪拿到擱物平臺下的壁櫥里,磨一下試試,聲音比先前小些。他不敢用大力,輕輕地磨著。
一會兒,刀刃漸漸磨出明亮的光澤,寒光凜凜地刺眼。他伸出拇指,在明晃晃的刀刃上輕輕地擦一下,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個時候,臥室里的妻子翻了一下身,抱著他的空被窩,說了一句夢話:“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囈語非常清晰,但隔著兩道門,還有五米寬的客廳,他沒聽到。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把廚房里的燈關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待雙眼適應了黑暗,才慢慢地摸索著打開門,門還是“吱”地響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提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出來。他把門合上,快步下了樓。街上靜悄悄的,一個行人也沒有。往前沒多遠,他發現一輛跑夜班的出租車停在路旁,司機好像在打瞌睡。
他拍著車窗喊醒司機,慌手慌腳地說:“快,快,去火車站。”
到了火車站,他穿過候車室大廳直奔檢票口。他的車票早就買好了。
踏上火車,他的雙腳剛剛站穩,列車就緩緩地啟動了。他找了位置坐下,看著車窗外一縷淺淡的魚白晨曦,漸漸地閉上雙眼,整個身體非常疲倦地癱軟在那里。
兩個小時以后,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彩鈴歌聲:“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依然陪著你……”
他激靈一下醒了,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掏出手機,剛聽了一句就笑了。
“我不累,沒事。”
“水餃是你睡了以后我起來包的,有現成的餡子,不累,就是多久沒包了,手有些生。該買的我都買了一點,你愛吃的香腸放在冰箱里,別忘了吃!”
“我不累,平時都是你忙里忙外,我顧不上家,進家就吃現成的,現在要離開你一段日子,忽然覺得從結婚到現在,很是對不起你。”
男人的嗓音有些發顫,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周圍的人都在看他,他渾然不知,繼續笑著說著:“我知道,我會注意的,你放心,沒事的,不就是支邊兩年嗎?兩年很快就過去了。再說了,節假日我還能回來。好了,好了,別哭了。”
“再哭會傷著咱的小寶寶的。對了,你如果有感覺一定先給咱媽打電話,你第一次生小孩沒經驗。哎哎哎,我說你笑什么呢!”
“好了,就這樣吧!別慌。對了,跟你說啊,菜刀我磨鋒利了,切菜的時候千萬要注意。”
(孟釗蘭摘自漓江出版社《中國年度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