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訟觀念的歷史淵源與現代影響

[摘 要]無訟觀念在中國傳統社會的法律文化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中國古代的諸多歷史因素共同促成了無訟觀念的形成，無訟主導著中國古代社會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取向。但是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傳統的無訟觀念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對無訟觀念進行重新思考就成為理解中國傳統法律文化向現代轉型的一個重要視角。

[關鍵詞]無訟觀念；歷史淵源；現代影響

[中圖分類號]D9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2234(2008)02-0058-02

與西方社會泛訟主義傳統相反，無訟觀念在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根深蒂固，成為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價值取向，它對我國古代法制的發展和中國人傳統的法律意識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一、中國古代無訟觀念簡釋

儒家思想在中國古代處于絕對支配地位，以“天人合一”為核心理念，主張“貴和持中、貴和尚中”，并決定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特征。這種特征的基本表現就是“畏法忌訴”、“避罪遠罰”、“無訟是求”、“息訟止爭”。孔子作為儒家思想的創始人，是“無訟”論的奠定人和倡導者。他說：“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笨鬃诱J為自己所生活的時代“禮崩樂壞”，而被他極端推崇的堯舜之世，是一個“無訟”的世界，舜本人就是一個息訟止爭的高手?！瑫r，清入曾說：“兩爭者，必至之勢也，圣人者其然，幫不責人之爭，而但訟其曲直?！笨梢姡糯袊藢υV訟之冷漠，他們認為訴訟是道德敗壞的結果或表現。

儒家一方面在大力宣揚無訟的益處，另一方面對訴訟大加撻伐。例如：“訟，終兇”、“訟不可妄興”、“訟不可長”。因而，訴訟是不吉利的應適可而止，健訟者必兇。中國古人由于崇尚無訟觀念，贊揚無訟狀態，力求無訟而和諧的美好世界，但必然帶來的是“厭訟”、“賤訟”和“恥訟”，以至于訟師一類的職業在古代中國沒有生存的土壤，為國人所鄙視。例如，春秋時期的“鄧析事件”是中國最早的賤訟證據之一。鄧析是中國最早的律師，因教人訴訟并收取代理費，被批評為：“不法先王，不事禮義，而好治怪說……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足以欺愚惑眾”，最終被視為小人而被當權者殺害。所以直至清末，無訟、賤訟的觀念仍然普遍存在。

二、中國古代無訟觀念的歷史淵源

無訟觀念作為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價值取向，在古代中國的形成和發展存在許多有利條件，而這些諸多因素又催化了無訟觀念在古代中國的傳播。它們主要表現為：

(一)小農經濟和重農抑商的經濟因素

小農經濟社會對農業的重視是當然的，而對商業和商人極端仇視。例如，《史紀·平準書》記載；“(漢初)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边@表明漢代抑商政策非常明顯，表現為“困”、“辱”二字?！袄А鄙?，即對商人進行經濟打擊，主要方式有：官營禁榷；重征商稅；不斷改變幣制。“辱”商，即對商賈進行政治上的打擊，主要方式有：直接視經商為犯罪，實行人身制裁；錮商不得宦為吏；從服飾方面進行侮辱。因此，古代中國經濟上小農性和重農抑商政策，必然導致整個社會機制的農業特質，全社會呈現出農業態勢，自然對訴訟需要不旺，無訟觀念便逐漸形成。

(二)思想文化根源——中國文明的法自然

古代中國的文化傳統崇尚和諧，正如儒家所說：“禮之用，和為貴。”老子還指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笨梢姡袊鴤鹘y法律文化是法天、法地、法自然的，是對和諧的贊賞，而無訟是和諧的家族與社會在司法上的要求和反映。同時，由古代中國無訟的思想文化根源可以得到以下幾點認識：從法自然的文化思維到法律文化以無訟為價值取向，在根本上都只是傳統中國特有的自然農業經濟與社會結構及現實政治需求相契合的結果；傳統中國人關于自然、社會、人生和政治的思維軌跡是：政治→人生(社會)→自然；中國的傳統文化，諸如法自然、尚和諧、求無訟等都是經驗的產物，而不是超經驗的?？傊袊糯拿鞯姆ㄗ匀缓椭C是無訟形成的思想文化根源。

(三)社會根源——家國一體的政治理念

小農農業的發展和宗法農業生產方式的確立導致“國政”的實質是“家務”，家長制被引進行政領域，君是君父，官為父母官，訴訟被稱為“父母官訴訟”。有學者認為：“探索中國訴訟原理，也可以從父母訓斥子女的不良行為，調停兄弟姐妹間的爭執這種家庭的作為中來尋求。為政者為父母，人民是赤子，這樣的譬如從古以來就存在于中國的傳統中。事實上，知州、知縣就被呼為‘父母官’、‘親民官’，意味著他是照顧一個地方秩序和福利的‘家主人’。知州、知縣擔負的司法業務就是作為這種照顧的一個部分的一個方面而對人民施與的，想給以名稱的話，可稱之為‘父母官訴訟’?！币蚨?，家國一體化的存在，使訴訟在古代中國沒有生存的土壤，導致“父母官”調處息訟，求和諧的解決糾紛方式頗受歡迎。

三、傳統的無訟觀念對中國法治進程的消極影響

傳統無訟觀念作為我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價值取向，對我國古代法制的發展和中國人傳統的法律意識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從消極方面看，有以下幾方面影響：

(一)無訟價值觀抑制了人們權利意識的產生，造成公民權利意識淡薄

無訟觀念注重調解，強調道德教化作用。古代中國的法律成為一種道德化的法律，法律成為道德的工具，古代法律的倫理化使其在調節方式上呈現出義務本位的特點，只要求人們遵守和維護法律的規定，強調個人對家庭、社會和國家的義務，并不給個人權利和利益以絲毫維護。無論官方的還是民間的調解，著眼點往往不是雙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而是以是否合乎“情理”為準則，考慮的是如何達到平息爭端的目的。在古人看來，為了整個社會的安寧而犧牲個人利益和個人權利，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是最值得提倡的一種精神，在這種法律制度下，個體的權利受到壓制，個人的利益不被肯定，造成臣民的權利意識的日益淡薄。

(二)無訟價值觀否定了通過訴訟程序解決社會糾紛進而保護正當利益的必要性，為人治留下了廣闊的空間

從司法制度上講，訴訟是解決社會糾紛并進而實現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但傳統無訟觀念將許多糾紛排除在司法管轄的范圍之外，這就為人治留下了廣闊的空間，會使行政權力的濫用和腐敗得不到法律的有效制約。從今天的許多事實來看，傳統無訟價值觀的影響不容忽視，一些社會問題的解決尚未納入法制的軌道，僅憑政府官員拍板定案，其中發生的糾紛不能對簿公堂。即使有了糾紛，人們也不是想到訴訟解決，而是熱衷于求助行政長官作裁決。

(三)無訟價值觀隱含有法律虛無主義成分，使人們在眾多的社會控制方式當中無法認識到法律相對于其它社會控制方式的優越性和重要意義

傳統法律文化倡導無訟，致使我國古代在民間形成了輕法賤訟的群體性的社會法律心理。在古羅馬，辯護士是崇高的職業，而在中國古代，訟師一類的職業是為人們所鄙夷的。春秋時期的鄧析——中國最早的“律師”竟以“以非為是，以是為非”罪而被當權者處死。唐以后，歷代法典都嚴懲訟棍滋訟的行為。地方官員上任伊始，先拿訟師問罪，杖枷示眾，以儆效尤，以厚風俗的，歷史上不乏其例。在封建統治者眼里，“挑詞架訟、搬弄是非”的“訟師”無疑是“害群之馬”，是破壞社會秩序穩定的“導火索”，故必欲除之而后快。我國古代由于傳統無訟價值觀的錯誤導向，使訴訟難以發展，審判未能成為專業活動，法官未能成為專職人員，律師未能應運而生。人們的輕法意識普遍存在，法律的權威始終未能樹立起來，導致了一種影響至今的法律虛無主義。

四、傳統無訟觀念在現代社會的價值發現

(一)傳統無訟價值觀折射出的“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相結合的思想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傳統無訟價值觀中，儒家主張“以德去刑”、“德主刑輔”、“教化為先”，主張德治，法家則主張“以刑去刑”、嚴刑峻法，主張法治。二者思想均有其片面性，但也有其合理之處，特別是儒家“德主刑輔”的思想對今天我國實行“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的治國方略具有重要借鑒意義。儒家“德主刑輔”思想把道德抬升到至高無上地位，把法律淪為道德的奴婢，對我國法治建設產生重要負面影響。然而，儒家并非完全不講法律，在他們看來，德與法對于治國的作用，僅在主從之別，并非有無之異?？鬃诱f：“政寬則民慢，慢則究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边@里的“寬”就是發揮道德教化的作用，“猛”就是運用刑罰的強制力量。治國安邦必須發揮道德教化和刑罰強制的雙重作用，使道德與法律形成互補關系，共同為用。孟子也認為，“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也就是說，單有道德并不能使國治政通，還要有法律。荀子講得更是直接明白，治之徑，法與刑，主張隆禮重法。董仲舒提出“陽德陰刑”說，也主張道德與法律相輔并用。可見，“德主刑輔”思想蘊含了道德與法律相輔相成、緊密結合的深刻內涵。古代這種把倫理道德與法律刑懲、禮與刑融為一體的治國理念和實踐，對我國社會主義治國方略的豐富、完善和發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和借鑒意義。必須指出，我們今天所說的“德”和古代的“德”有根本區別。古代的“德”是建立在封建宗法等級制度上的以忠君孝悌為核心的一整套禮儀規范，維護的是封建綱常禮教；我們講的“德”是反映和代表著最廣大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道德，是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以集體主義為原則，以愛祖國、愛人民、愛社會主義為基本規范，注重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和家庭美德的新型道德。我們治理國家當然不能依托個人的品德，而是要靠民主法制建設。對傳統無訟價值觀進行合理客觀的分析，有助于我們正確認識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在當今我國治國方略中的辯證統一關系。

(二)傳統無訟價值觀倡導和維護和諧的人際關系，通過調解方式解決社會糾紛，有其合理之處

人類社會任何時候都需要一個和平的發展環境，都在追求一種和諧的生存狀態。從法的價值理論來講，無論是秩序還是正義，其實都蘊含了人類向往和平和追求和諧的傾向。這樣一種存在狀態的實現需要人類具有求真的決心、向善的勇氣和審美的氣度。司法實踐表明，僅靠訴訟來解決人們之間的社會糾紛是遠遠不夠的，畢竟，一個社會要想實現有效的控制和治理，必須使法律、道德、風俗等各種社會控制方式的結合。傳統無訟思想倡導維護和諧的人際關系，注重通過調解方式解決社會糾紛，通過調解制度可以減少矛盾沖突，避免“訟累”，這對于我們今天的民事調解制度具有啟示意義。

[責任編輯：金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