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后唐;渤海高氏;碑刻;歷代記
【摘要】河北棗強縣董仲舒藝術碑廊收藏有一方五代后唐時期的碑刻《唐廣阿明府渤海高公歷代記》,碑文中詳細記錄了高高祖以下各房的世系情況,遠及前后七代,內容十分豐富,文字中還使用了武周新字,其價值是多方面的。本文對此碑進行了初步考釋。
河北棗強縣董仲舒藝術碑廊收藏有一方五代后唐時期的碑刻《唐廣阿明府渤海高公歷代記》,為棗強鎮太平莊村衛千渠施工中出土,1986年7月入藏該館。《畿輔通志》、《棗強縣志》等地方志及《金石錄》、《金石萃編》、《八瓊室金石補正》等傳統金石專著對此碑均沒有記載,1993年出版的《河北金石輯錄》也沒有收錄,加之出土后一直沒有對外刊布,學界也鮮有人知。本文對其加以介紹考釋,以期這方特殊碑刻能引起學界的注意。
該碑為長方形,碑首圓形,碑額上方陽刻篆書“唐”字。全碑凡21行,滿行50字,共約1100余字。首行楷書“唐廣阿明府渤海高公歷代記”,下為撰寫人王載和書丹者道廣的名字,文末為書寫時間以及傳主高和鐫刻人張令溫的落款。碑文以楷書為主,間雜有行書和草書。碑陰和碑側均無文字。
此碑保存較為完好,除有幾處摩泐痕跡外,大部分字跡尚清晰可辨。董仲舒藝術碑廊對該碑有錄文,并有簡單介紹,不過該錄文在識讀、斷句上多有錯舛,有些字沒有識讀出,對內容判定上也多有錯誤。現在此基礎上,對照原碑,重新錄文如下:

唐廣阿明府渤海高公歷代記 攝趙州軍事衙推鄉貢三史王載撰洛京左街講論文章大德道廣書并篆額」
粵夫人生在勤,勤則不匱,故文經天地,武定禍亂。勤而修之,即愈風下城,穿楊貫虱。功成則隆于翼輔,為國股肱;功高則秉」以節旄,圖形煙閣。暨乎流芳翌世,垂裕后昆,即文曰簪纓,武云閥閱。我廣阿明府渤海高公家世實兼之矣。慮其年代□□,」泯絲于告,乃從先人之治,命于營勒石,而紀七代祖之勛烈,冀后世子孫而識之。其先齊太公之后,文公子高之胤,」二后適庶繁,而因封命氏,家譜備載。洎漢御史大夫洪,以功封渤海太守,自是子孫多家于,故鎮陽居者殆十世焉。」高祖諱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成德軍馬步軍使,以能改任冀州防御使,稍遷趙州刺史。[去]長慶四年」十一月□祿,合于藁城縣肥累鄉樂里。夫人安氏,有子四人:長曰,節度押衙,有息曰簡,武強令。嗣曰麟,成德軍左袖,一」拾余年,遷趙州防御使,有能名,而病不祿。有孫曰貽范,曰貽矩,曰貽訓,攝真定府參軍。曾祖諱,攝信都主簿,佐有」能名,久恙而終于公署,即葬于本縣長樂鄉屈張里。有子二人:長曰,次曰簪,棗強傅主簿之甥。孟第曰洙,早終不」仕。季第曰添,以才任長河、平山二縣宰,復遷元氏長而終。有子寓高邑焉。伯祖,筮仕將遂而終。」祖諱簪,立性高野,□而不仕。有子三人:長曰莊,次曰直,次曰若。父莊,博識多知,為人剛毅,有先人之風,春秋八十有五而終。」夫人王氏,有子三人,廣川王少府之外甥:長曰汶,次曰潯,次曰。夫人殷氏,有子曰曇。仲曰直,性邁英豪,縱情□□,有子五人,四人」早殞,一子沂嗣。季曰若,氣直如云,情寬似海,方期辟命,因恙而終。有子一人,沒于廣川之難。公元兄汶,早夭。仲兄潯,任職廣川,獲免」梁師之難,復守職鎮府而終。公傷二兄無嗣,良可痛哉。公早親儒墨,久事麟經,屬世凌夷,愧而不第。攸憑倚馬,復恃攀龍,因承薦舉」之恩,遂履撫安之任。公天十三年都總管署攝滄州渤海縣令,時謂得人,民慕其政,未余三稔,百姓請留,治之六年,化有」成績。至天成元年,遷汶陽巨野縣令。汶陽主君以巨野多盜,命而治之,方俟下車,群盜伏化,是得民安俗阜,興□倍增。」主君嘉之,特行奏薦,以天成三年除授冀州錄事參軍。□之厥任,丁值家艱,服闋投誠。[去]長興二年余,守斯邑廣阿,即今昭慶縣也。」公下車未幾,頗振能名,鄉中無犬吠之喧,桑下有雉馴之異。遐想家世,較然動懷,因仆是游,而謂仆曰:“家世歷□,彌更艱泰,永惟陵」谷,慮泯岳猷。今余已輟俸資百石,命匠工之將畢,欲勒記焉。子為余記之,可乎?”仆曰:“敬諾!”仆雖叨儒素,比昧攻文,承命再三,辭不獲」己。乃書其事,直而不華,俾盛業殊勛彌光于金石,而賢侯良輔榮示于子孫,誠不朽得宜之事者矣。」
書長興三年十二月五日文林郎守趙州昭慶縣令高記都料匠張令溫鐫字
上面錄文中的碑別字和武周新字都改為了現行簡化字。碑文中“去長慶四年”以及 “去長興二年”兩處,“去”字的左上角都有兩點。“點”在中國古代常作為刪除符號來使用,《爾雅·釋器》云:“滅謂之點。”注曰:“以筆滅字為點。”即表示將文中的錯字或衍字去掉。例如,《后漢書》卷80下《禰衡傳》記載禰衡作《鸚鵡賦》時:“衡攬筆而作,文無加點。”為了盡量保持碑文原狀,“去”字也照樣錄出,但加以方括號,以示祛除。以下對該碑略作考釋。
碑全稱為《唐廣阿明府渤海高公歷代記》(以下簡稱《歷代記》),長興三年(932年)十二月刻。長興為五代后唐明宗李的年號,因此碑文中所謂的“唐”實際指后唐。后唐為沙陀族建立的政權,其創建者為莊宗李存勖。李存勖為李克用之子,因其祖上鎮壓農民起義有功,唐賜其國姓李。李存勖父子在朱溫代唐祚后就以興復唐室為號召,與后梁相抗衡。李存勖稱帝后,國號為唐,史稱后唐。他寵用伶人,疏遠功臣舊將,終于激起軍變,最后被亂軍射殺。李被亂軍擁立為帝,是為明宗,他本是李克用的養子,為示不忘所出,仍襲用原來的國號唐。后唐以李唐繼承者自居,文物制度也一法于唐,碑文中“群盜伏化,是得民安俗阜”一句中“民” 字缺筆,即是為避唐太宗李世民之名諱。
“廣阿”為漢置舊縣,屬巨鹿郡,治所在今河北隆堯東。東漢廢。北魏太和中復置,隋改廣阿為大陸。唐武德四年(621年)改為象城,天寶元年(742年)改為昭慶縣,以有建初、啟運二陵故也。五代時仍沿其舊。《歷代記》稱廣阿而不稱昭慶,不過是沿用舊稱,并非當時實際政區的反映。“明府”,漢魏以來對太守牧尹皆稱府君或明府君,簡稱明府。郡所居曰府,明為賢明之意。唐人則多稱縣令為明府,《全唐詩》中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此處的廣阿明府即指昭慶縣令高。
渤海高氏為河北大族,是僅次于崔、盧、李、鄭的天下望族。北魏至北齊時高氏進入了鼎盛時期,名人輩出,冠冕不絕。東魏權臣、北齊的實際肇建者高歡也自稱是渤海高氏。今衡水市景縣城南約15公里的王瞳鎮、杜橋鄉一帶,當地群眾稱之為“高氏祖墳”或“皇姑陵”,是北魏至隋代的渤海高氏族墓。該墓群相傳原有墓冢近百座,但歷經滄桑,封土流失,多數泯沒無存,現僅存有封土墓10座,總面積仍有約37萬平方米,高氏當時之興盛可見一斑。
渤海高氏一般認為是齊太公姜尚之后胤。《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云:“齊太公六世孫文公赤,生公子高,孫,為齊上卿。”《元和姓纂》云:“齊太公六世孫文公子高孫,以王父字為氏。”根據諸書的記載,文公赤有一子被封在高邑(今山東禹城縣),世襲高子的爵位,人稱高或公子高。高的孫子名,字敬仲(一說為謚號),為齊國上卿,執掌軍政大權,與管仲一起輔佐齊桓公稱霸諸侯,建立了大功,桓公賜“以王父(即祖父)名為氏”,因而名曰高。高去世后,其子孫世襲齊國上卿的職位,高氏也從此興旺發達起來,高由此成為后世絕大部分高姓子孫的共祖。《歷代記》云他們這一支為高之胤,即指此。不過高并非文公之子,而是重孫,《歷代記》的記載有誤。
《歷代記》還提到了高洪。高洪,《后漢書》無傳。《魏書》有一高洪,卷54《高閭傳》云,閭父為洪,字季愿,陳留王從事中郎。閭貴,乃贈寧朔將軍、幽州刺史、固安貞子。但這一高洪無論時代和官職均不合,顯然并非一人。《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和宋代鄧名世《古今姓氏書辯證》均提到了高洪,惟記載十分簡略,只提到他東漢后期官至渤海太守,因居渤海縣,自此后世子孫定居于(又作、條)。《歷代記》又有高洪曾任御史大夫的記載,以史實揆之,似乎并不可靠,因為東漢并無御史大夫之名。御史大夫,秦始置,為丞相之副貳,協助丞相處理全國政務,而以監察、執法為其主要執掌。漢成帝綏和元年(前8年)改名大司空,列位三公,號稱宰相,但備位而已。東漢稱司空,參議朝政,職掌土木工程,不復領御史,掌監察。魏晉南北朝也不復置。《歷代記》關于高洪任御史大夫的記載很可能為杜撰。退一步說,他可能曾任司空,所謂御史大夫是依照唐制進行比附的結果。
碑刻詳細羅列了高自高祖靈之后的世系,遠及七代,兼及各房,但敘述頗為枝蔓混亂。為了直觀起見,其世系情況可表示為:
高靈、高麟史書沒有記載。《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記載有高莊、高汶、高、高潯。現對此加以考辨。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有一高莊,曾任左驍衛將軍,為北齊趙郡王高之后裔。祖父正初,隋任左金吾衛郎將。父翰,常州長史。其子武光,官至晉州刺史。而《歷代記》中的高莊,父為高簪,父子二人均沒有入仕。很明顯,《新唐書》與《歷代記》中的高莊并非一人。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云高汶,字魯昌,其父為高殷,兄弟為高濟。而《歷代記》中的高汶為高莊之子,不幸早夭,有兄弟潯、等人。因此,《新唐書》與《歷代記》中的高汶也非一人。
《新唐書》卷177有高傳,云為高之子,第進士,唐咸通末為禮部侍郎,后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出為昭義節度使。《舊唐書》事跡略同。《歷代記》中的高則為高靈之子,官至成德節度押衙,顯見也非一人。
再看高潯。《新(舊)唐書》和《新(舊)五代史》云高潯唐末為昭義節度使,軍亂被逐,貶端州刺史。這與《歷代記》中的高潯“任職廣川”、后終于鎮府的事跡全不相合,顯見也是同名異人。
雖然《歷代記》中諸人史書都沒有記載,不能與史書進行印證,但這并不影響其價值。《歷代記》文字樸質,“直而不華”,鋪陳其事,不事雕琢,也許在文學藝術性上差一些,但蘊含的信息卻是很豐富的。其價值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歷代記》可以豐富中國古代碑刻的類型。
我國古代碑的名稱出現甚早,先秦時史籍中已經有碑的記載,《禮記·祭義》云:“君牽牲······既入廟門,麗于碑。”《檀弓》:“公室視豐碑。”不過當時的碑是木質的,上方有一圓孔,是立于宗廟祠堂門口用來栓系祭祀用的牲畜,或立于墓穴四角上用來下棺的,與后世的碑不同。刻文紀事之碑始于東漢,漢末以后蔚然成風,漸居石刻文字之主體。
碑的類型從名稱來看,林林總總不下十幾種,大致而言有墓志銘、神道碑、功德碑、塔銘、經幢、造像記、家廟碑、游覽題記碑、記事碑(例如重修碑記)等等,但“歷代記”這種碑刻類型是很少見的,不僅唐、五代的河北地區,就是從其他時期的全國范圍來看,也是極為少見的。
二、《歷代記》是研究渤海高氏乃至唐末五代門閥士族的重要資料。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元和姓纂》對渤海高氏的世系有較集中的記載,惟由于時代所限,僅局限于唐代,對唐后期的情況則言之不詳。《古今姓氏書辯證》在世系上基本沿自二書,局部有所訂正,但內容沒有大的補充,渤海高氏五代時期的世系仍付諸闕如。當然,唐末五代時期也有一些關于渤海高氏的墓志碑刻等,但言及世系,多不過三代,像《歷代記》這樣追溯至高祖,各房不管有無任官,官職是否顯赫,巨細無遺,詳細羅列,是極為罕見的,大大豐富了人們對渤海高氏的認識。
《歷代記》類似于家譜和家狀。據《通志》卷25《氏族略第一》“氏族序”記載:“自隋、唐而上,官有簿狀,家有譜系,官之選舉必由于簿狀,家之婚姻必由于譜系。”由于事關仕途和婚姻,上至官府下至門閥士族都很重視家譜的修撰,譜學在社會上一度是顯學。唐代雖然門閥制度已經式微,士族失去了在政治、經濟等方面的特權,華門貴胄已經不能再像魏晉南北朝時期那樣,僅憑門第閥閱就平流進取,坐至公卿了,但門閥制度的衰亡并不意味著門閥士族已經衰亡,且門閥觀念作為社會意識形態具有一定的滯后性。亙唐之世,門閥觀念的流風余韻仍深入人心,長期存在于各個階層[1]。五代后唐時高仍要命人撰寫《歷代記》,“紀七代祖之勛烈,冀后世子孫而識之”,自高祖而下各房巨細無遺,詳細羅列,這正是當時門閥觀念在人們頭腦中的反映。
唐末中原板蕩,天下大亂,戰爭不斷,典籍簿狀等大量毀于戰火。高置身亂世,“屬世凌夷”,他“于營(?)勒石”,“俾盛業殊勛彌光于金石”,將《歷代記》形諸碑刻,主要就是為了避免兵火之災的破壞,以流傳后世。從這個意義上講,《歷代記》猶如一面鏡子,折射出唐末五代這段紛擾動蕩的歷史。
近些年來,隨著社會史研究的升溫,對名門大族的研究蔚然成風[2]。高路加先生著有《高姓群體的歷史與傳統》[3]一書,對渤海高氏進行了開拓性研究。高先生主要采擇于正史、族譜和口碑材料,但對碑刻墓志材料利用不夠。如果能對像《歷代記》這樣的碑刻材料盡可能地搜集整理,相信渤海高氏的研究會更厚重,立論會更扎實。
三、《歷代記》成于五代后唐,但仍使用武周新字,這在全國碑刻中是較為少見的。
我國古代皇帝改朝換代,建立新朝,為了強調受命于天,往往改正朔,易服色。武則天以女后臨朝,更是熱衷于此。她頻繁改元,旗幟改從金色,改東都為神都,改諸司官名等等,不一而足。改創新字,也是其諸多變制中的一環。《資治通鑒》卷204天授元年條云:“鳳閣侍郎河東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獻。丁亥,行之。”由于武則天命人所作、收錄有所有武周新字的《字海》已經失傳,因此武則天所造新字的數目歷來眾說紛紜,有8字、12字、14字、16字、17字、18字、19字、21字諸說。比較公認的字有15個左右,即天、地、日、月、星、年、正、臣、載、初、授、證、圣、國、人。《歷代記》中有兩處“人”作“”,為武周新字無疑。
神龍元年(705年)二月唐中宗復辟,武則天被迫退位,中宗復國號為唐,下詔:“社稷、宗廟、陵寢、郊祀、行軍旗幟、服色、天地、日月、寺宇、臺閣、官名,并依永淳已前故
事。”[4]隨著武則天統治的終結,武周新字自然被廢除了,它在全中國通行了約15年。
全國各地發現的有武周新字的實物材料并不罕見,例如廣東湛江蘋塘鎮談禮村龍龕巖有《龍龕道場銘并序》,鐫刻于圣歷二年(699年),內有武周新字10余個。昆明安寧縣王仁求碑立于武則天圣歷元年(698年),碑文中也有武周新字。敦煌文書中也有不少使用武周新字的。湛江、昆明、敦煌等地在唐代地處邊陲,這些地方也使用武周新字,反映出當時武周新字是流傳很廣的,從時間上看,它們多成于武則天統治時期或統治結束不久。至于《歷代記》成于后唐時,距離武則天統治時期已經過去了200多年,民間仍然在使用書寫很不便的武周新字則是很罕見的[5]。
應指出的是,《歷代記》只是個別字采用武周新字,根本不成系列。某字在碑刻中或作武周新字,或作通行字,顯得比較隨意,如“人”字,有的地方作“人”,有的地方則作“”。如碑文中“夫人安氏,有子四人”,“有子二人”,都寫作“人”,為通行字,而“為人剛毅,有先人之風”,前一人作“人”,后一則作“”。一些學界公認的武周新字,如國、載、天、地等,碑文中則均作通行字。
武周新字在五代時期的民間仍然在使用,充分反映了武則天時期對全國的控制是相當有力的,政策貫徹是很成功的,其影響延及后代;另一方面,從武周新字只是零星使用,根本不成系列來看,又說明了它只不過是人們記憶的殘留而已。《歷代記》中武周新字的價值似乎更在于方法層面上,它提醒我們在利用武周新字進行斷代時要慎重,雖然武周新字是斷代的重要依據,但不能絕對化,不能發現有武周新字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武則天時期的或是唐代的。
四、《歷代記》在典章制度方面可以補史書記載之不足。
首先,高靈可以補充《唐刺史考全編》[6]的漏載。唐后期河北藩鎮陷入割據,幾乎形同化外,而史籍中關于此時期河北的材料十分缺乏,這成為制約研究進一步深入的瓶頸,碑刻等實物材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這方面的缺憾。據《歷代記》,高靈曾為成德軍馬步軍使,后改任冀州防御使和趙州刺史。成德鎮為唐代河朔三鎮之一,治所為鎮州,《歷代記》中所謂的“鎮府”即指鎮州,冀州和趙州都是成德鎮的巡屬。高靈始任趙州刺史的時間不詳,由于他長慶四年(824年)卒于任上,其在任時間當為元和末至長慶間。《唐刺史考全編》中趙州刺史從穆宗至宣宗是一個空白,而高靈正好可以補上其中的一個缺環。
再則,《歷代記》對認識唐后期防御使和刺史的關系問題提供了新的材料。防御使全稱為防御守捉使,《舊唐書》卷38《地理志》云:“至德之后,中原用兵,刺史皆治軍戎,遂有防御、團練、制置之名。”事實上,防御使出現甚早,武則天圣歷元年(698年)以夏州都督領鹽州防御使,此時就已經出現了防御使之名。但此時期防御使的設置并不普遍,只是局限于某個邊疆地區,其廣泛設立還是在“安史之亂”后。天寶十四年(755年)安祿山叛亂,為阻止叛軍,詔令諸州地當要沖者均置防御使,當時河南、河東、河北、關內、山南、劍南等地均有設置。寶應元年(762年)五月,在戰局趨于好轉的情況下,代宗下詔停諸州防御使,但不久又在部分地區恢復。從史籍記載來看,防御使有兩類,一類為都防御使,相當于藩鎮,但地位較低。一類為州防御使。本文探討的就是這一類。州防御使的地位也較團練使為低,一般為刺史的兼職,很少有并置者,即使有單稱刺史者,也往往是“某州刺史兼本州防御使”的省稱。《歷代記》云高靈曾任冀州防御使和趙州刺史,高麟曾任趙州防御使。刺史和防御使對舉出現,說明刺史和防御使確實存在并置的情況。高靈可能并不兼任趙州防御使,而高麟也不兼任趙州刺史。但是其中也還存在一些問題。從現有材料來看,“安史之亂”后,河北三鎮諸州包括趙州刺史多兼團練使,例如《常山貞石志》卷10《李寶臣碑》,碑陰題名有“銀青光祿大夫試太常卿權知趙州刺史兼本州團□守捉使上柱國段慶”。很明顯,“團□”為“團練”。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高靈和高麟時期,趙州團練使是降格為防御使,還是在刺史兼團練使的情況下,另外單置防御使?難以考知,姑且存疑。
高麟任成德軍左袖,“左袖”顯然為藩鎮職官,史書不見記載,碑刻文書材料中也僅此一見。到底是《歷代記》書寫之訛誤,還是實有其官,難以斷定。
五、《歷代記》對于反映唐末至五代的河北社會具有重要價值。
“安史之亂”后,河北的社會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主要表現為社會的軍事化和職業軍人集團的形成。這些職業軍人集團從成分來看,既有相當數量的內遷胡人,也有漢人,在漢人中還包括一部分當地的世家大族。
河北自北魏以來曾是士族高門的聚集地,著名的山東士族崔、盧、李、鄭等都出自河北。唐代大量士族離開原籍,播流到各地,建立新貫,特別是向兩京集中最為突出,毛漢光先生將其稱之為“士族的中央化”。遷徙過程經歷了很長的時間,從北朝開始,幾乎貫穿唐代的始終,但最大的遷徙風潮是在高宗、武后及玄宗時期,到“安史之亂”前基本完成[7]。但也有相當數量的士族房支留在了原籍,在藩鎮中任職,杜牧所作的《唐故范陽盧秀才墓志》中的盧生即為一個有名的例子。盧生名霈,“自天寶后,三代或仕燕,或仕趙。兩地皆多良田畜馬。”[8]從《歷代記》來看,渤海高氏也是如此。其成員任職情況可見附表。
按:武強,唐曾屬深州,后屬冀州。信都屬冀州。真定、平山屬鎮州。元氏、昭慶屬趙州。以上均屬成德鎮。長河屬德州。廣川為舊稱,即長河縣。漢廣川縣,屬信都國,后廢,隋于舊廣川縣東80里置新縣,尋改為長河縣。渤海縣,不見于唐,蓋為五代所置。《新五代史》卷60《職方考》“濱州”條云渤海初屬棣州,后周時改屬濱州,為濱州所治。而《歷代記》則云屬滄州。長河、渤海也屬河北道。巨野,唐屬鄆州,在河南道。而據《歷代記》,巨野五代后唐時屬汶陽。汶陽,西漢置縣,治所在今山東寧陽東北,北魏移至今泗水縣北,隋開皇初廢。唐初復置,不久又廢。《新(舊)五代史》中屢次提及汶陽,蓋五代時復置,又升為州。當然,由于唐末五代諸州、諸鎮轄境屢有伸縮,變化很大,以上所言不過為大概情形,具體到某一時段可能有所變化。
從高氏諸房的任職情況來看,他們都在地方任職,特別是集中于本鎮成德鎮,而到中央擔任朝官的一個都沒有,至河北以外藩鎮任職的也不多見,僅有一例(即高任巨野縣令)。這顯示出唐末及五代時期河北社會強烈的地方化傾向,也與“安史之亂”后河北陷入割據有關。
《歷代記》涉及的歷史時段較長,內容十分豐富,信息量很大,以上列舉的不過是其中的數端。至于文中所反映的河北政區變化及政治軍事斗爭(如“廣川之難”等),由于篇幅所限,就不再詳述了。

(本文在碑刻錄文過程中得到陳瑞青先生許多幫助,在此謹表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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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參見業師寧志新:《門閥士族的衰落與衰亡原因》,《河北學刊》2002年5期。
[2]例如專著有陳爽《世家大族與北朝政治》、劉馳《六朝士族探析》、夏炎《中古世家大族清河崔氏研究》、王力平《中古杜氏家族的變遷》、李浩《唐代三大地域文學士族研究》等,論文更是不計其數,比較著名的世家大族幾乎都有人論及。
[3]高路加:《高姓群體的歷史與傳統》,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97年。
[4]《舊唐書》卷7《中宗紀》。
[5]孫繼民先生提示筆者,在河北永年縣出土的一方后周顯德時期的墓志中也有武周新字,為“年”、“月”、“日”3字。此墓志情況詳見孫繼民、馬小青所撰《大周秦府君墓志初釋》,刊于《唐研究》第8卷。
[6]郁賢皓:《唐刺史考全編》,安徽大學出版社,2000年。
[7]毛漢光:《中國中古社會史論》第八篇《從士族籍貫遷移看唐代士族之中央化》,上海書店,2002年。
[8]《全唐文》卷775。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