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20世紀;重大考古發現;滿城漢墓;劉勝;竇綰;紀實
【摘要】1968年夏秋發掘的河北滿城漢墓——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墓被列入20世紀中國百項重大考古發現之一,本文作者參加了兩墓發掘的全過程。今年恰值滿城漢墓發掘40周年,特撰此文,對當年的發現、發掘過程做了回顧,以為紀念。
1968年是我國考古史上不平凡的一年,作為20世紀中國百項重大考古發現之一的滿城漢中山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墓,就是在這一年的夏秋時期發掘的。黨中央、國務院,特別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十分關心滿城漢墓的發掘工作,親自批示由郭沫若老和河北省政府合作,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工作隊分別派出考古工作人員進行發掘。
滿城漢墓的發掘工作于1968年5月29日開始,至6月24日,由河北省文物工作隊會同當地駐軍清理了一號墓(劉勝墓)的甬道、中室、南北耳室和回廊。6月26日,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派來考古專業人員,與河北省文物工作隊合作,開始清理一號墓主室,至8月2日全部清理結束。發掘一號墓的同時,推斷出二號墓(竇綰墓)的位置,8月13日開始對二號墓進行發掘,至9月19日結束。兩墓共出土文物10633件。一號墓文物分裝5輛大卡車,于8月3日運往北京;二號墓文物分裝3輛大卡車,于9月20日運往北京。
從l974年開始,由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處(原河北省文物工作隊)合作編寫發掘報告,1980年,《滿城漢墓發掘報告》由文物出版社分編為上、下兩冊,向國內外公開發行。1977年,滿城漢墓出土文物運回河北,并在石家莊展出。
一、華北平原上的殷富之地——漢代中山國
漢代中山國位于今華北平原的中部,西倚太行,南踞滹沱,土地膏腴,庶民殷富,自古以來就是著名的糧倉。2000多年來歷史延綿不絕,是與其優越的自然地理條件和勞動人民的辛勤創造分不開的。
(一)漢中山國
1、漢中山國建立的背景
西漢中山國是漢代北方著名的郡國之一。公元前202年,漢高祖劉邦稱帝,定都長安,史稱西漢。劉邦稱帝初年,存亡定危的開國功臣多封為王,所謂“據漢受命,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乃以年數”[1],與此同時,宗室也多分封為王。但時隔不久,楚王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等均以謀反伏誅。異姓王的謀反,使剛剛建立不久的西漢政權受到嚴重的考驗,高祖因此規定“非劉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2]。故“訖于孝文,異姓盡矣”[3],各郡國的諸侯王皆為劉氏同姓。
西漢中山國乃沿襲戰國時期的中山國而來。公元前296年,中山國被趙所滅,其疆土歸屬趙國。公元前222年秦滅趙,原中山國地屬代郡。西漢初,高祖于此置中山郡。景帝劉啟前元三年(前154年)六月立皇子勝為中山王,改郡為國,以屏蔽北方[4]。
2、西漢中山國地理疆域概況
漢中山是一個郡國級的政治實體。從《漢書·地理志》中所記西漢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各郡國的統計資料可知,中山國有“戶十六萬八百七十三,口六十六萬八千八十,縣十四”,治盧奴[5],其屬縣和戶籍在當時的19個諸侯王國中僅次于淮陽國,居第二位。
西漢中山國的位置約當今河北省中部偏西,太行山東麓兼有華北平原的一部分,囊括了今保定、石家莊兩地區的部分市、縣。其北起滿城、徐水一帶,約當清河以南;南部界東起深澤,沿滹沱河北岸西行,至潴龍河上游,西到新樂一線;西境沿太行山東麓自北而南,包括今定州、唐縣、曲陽;東面包括高陽、清苑、蠡縣、安國一線。總平面為略呈東北—西南向的斜長方形。境內河流主要是大清河水系,包括漕河(古徐水)、青龍河(曲逆)、唐河 (水)、潴龍河上游的孟良河、大沙河、磁河、滹沱河等[6]。
3、漢中山國首府盧奴及其屬縣
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漢中山國14縣為:盧奴、北平、北新城、唐、深澤、苦陘、安國、曲逆、望都、新市、新處、毋極、陸城、安險。首府治所為盧奴。盧奴猶如一國之都,也是當時北方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之一。
按《讀史方輿紀要》記:“定州安喜縣,今州治,漢曰盧奴縣,中山國治焉。”《水經注》:“漢高祖立中山郡,景帝三年為王國,王莽之常山也。魏皇始二年(397年)破中山,立安州。天興三年(400年)改曰定州,治()水南盧奴縣之故城(今河北定州市)。”
(二)漢中山王陵的發現與分布
西漢中山王陵分布在原定縣城關附近到滿城一線。不論在分布地域上,還是各陵的組合排列和營建上,都和陜西的西漢11帝陵相近[7]。
1、劉勝及其家族的延續
劉勝是第一代中山王,漢景帝劉啟之子,武帝劉徹庶兄,死于元鼎四年二月[8],《史記·五宗世家》和《漢書·景十三王傳》有傳。按照漢代實行20等爵制的規定,郡國諸侯王是爵位最高的一級,僅次于皇帝,郡國中一切宮儀制度皆仿上國。
按《漢書·諸侯王表》記載,西漢中山國前后共有10王,但不全是劉勝的子孫,其在位時間見表一。

10王中,有6王是劉勝所傳,計99年。第六代懷王修無子,宣帝子哀王竟繼位,竟亦無子,元帝子孝王興繼封,第九代箕子推為皇帝(即平帝),由孝王興的侄孫成都繼封,王莽稱帝后貶為公。包括哀王竟前后中斷的23年,10代中山王共延續162年。10王的埋葬地點除有明確記載的哀王竟陪葬杜陵、箕子立為平帝葬康陵(均位于西安附近的渭原)外,其余8王可以肯定都埋葬在中山國首府盧奴及其附近縣份。
2、西漢中山王陵之分布
《水經注》、《太平寰宇記》引《隋圖經》、《讀史方輿紀要》、《清一統志》等文獻都有關于西漢中山諸王陵的記載,對各王陵位置的推斷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水經注·水》:“水又東徑京丘北,世謂之京陵,南對漢中山頃王陵。水北對君子岸,岸上有哀王子憲王陵。坎下有泉淵積水,亦曰泉上岸。水又東,徑白土北,南即靖子康王陵,三墳并列者是。……水又東徑哀王陵北,此冢有三墳,故世謂之兩女陵非也。哀王是靖王之孫,康()王之子也。”(按:憲王乃頃王之子,康王為哀王之子、靖王之孫。)又《太平寰宇記》引《隋圖經》:“中山有趙惠文王陵,漢中山懷王陵,簡王、順王、夷王等陵也。”按西漢、東漢無順王,疑為西漢頃王,而簡、夷二王皆為東漢時的。這里可以看出,西漢中山諸王陵多沿水(唐河)沿岸而分布。文獻中提到哀、康、頃、憲、懷王陵,恰恰沒有靖王陵,而考古發掘證實了靖王陵在今滿城(漢北平縣)的陵山之上。
二、陵山——祖國的歷史文物寶庫
1971年7月24日,《人民日報》首次報導了“文革”中我國發掘出土大批珍貴文物的消息,其中關于滿城陵山中發現靖王劉勝及其妻竇綰墓的內容揭載如下:“1968年河北滿城發掘的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及其妻子竇綰的兩座古墓,墓鑿成于山石之中,工程艱巨,規模宏大,渾如地下官殿,墓中有各種銅器、金銀器、玉石器、陶器、漆器、絲織品、車馬具等。隨葬品二千八百多件。這些隨葬品的工藝水平很高,其中有第一次發掘出土的兩套完整的‘金縷玉衣’……。貼身穿在尸體上,企圖保存尸體不朽。……這些文物深刻的揭露了封建統治階級的驕奢淫逸和對勞動人民的殘酷剝削、壓迫,同時也顯示了我國人民的高度智慧。”(《文物》1972年1期轉載)這一報導,特別是金縷玉衣被發現的消息震驚了世界。1971年,滿城漢墓主要文物在北京故宮首次展出,1972年以后陸續赴菲律賓、法國、日本、美國、意大利等數十個國家巡回展覽,引起了國內外人士的極大興趣,報刊上大量的報導和研究文章不僅反映了人們的高度關注,也提出了一些疑而不解的問題。下面就一些發掘報告中未提及的問題做簡略敘述。
(一)陵山和中山靖王的奉陵邑——守陵村
滿城陵山屬漢北平縣,也是漢中山國最北的一個縣份,其北臨漕河,南臨蒲陽,西倚太行,東接華北平原。從漢中山首府盧奴(今定州市)到北平(今滿城縣)約70公里,中間經過漢之新處、望都、曲逆三縣。
陵山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峰,位于滿城縣西南1.5公里,東南距保定市20公里,西北為大樓山、玉山,西面有抱陽山,“抱陽石鼓”是滿城縣的著名風景區之一。
陵山以東1公里有兩個村子,名曰南、北陵山。兩村原本為一個村,之間以一條東西向的小溝壑相隔。村名應該是因山頂上有帝王陵墓而來,至少在元朝以前已有此稱,《讀史方輿紀要·滿城》記“陵山,元至正二年改曰靈山”,而《滿城縣志略》稱“元至元二年敕改靈山”,具體時間略有不同。但清朝末年仍稱陵山,當時的吳烈任縣長把陵山村一分為二,稱為南、北陵山村。北陵山發展較早,以郗姓居多,南陵山以張姓居多。民國時期人口不過百戶,現已發展到500戶左右,村民皆以開山鑿石為業。
守陵村位于陵山東南約2公里。根據《滿城縣志略》記載,明以前這里就叫守陵村 [9],它和陵山古墓關系十分密切,村中以米、王、良姓居多。1972年11月18日,原考古隊工作人員召集該村老年人座談守陵村的歷史,據74歲的米老博和69歲的王子正介紹,守陵村在歷史上主要是看守陵山山頂上的王子墳的,村里曾居住著一位看陵戶的首領。又說:山上“一溜十八個石頭堆”,里面埋葬的都是王爺及其后代,坑內有王爺的“金腦袋”;守陵村的人都是多少輩以前留下來的看陵戶,如今70多歲的老人也說不清是什么時候來的。王子正老伯說:“王子死后,從南邊抬到守陵村,在這兒停放一段,這里的人們為他守陵,然后再抬上山埋掉。……這里的人們種著王爺的地,看管王爺家的墳,過去肩上的少馬子也寫著‘守陵’二字。”
據《漢書·韋玄成傳》:“(王莽奏)至元康元年丞相(魏)相等奏,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益故奉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縣。”[10]按照西漢的規定,皇帝死后要置縣邑守冢,徙各郡國民以奉園林,叫做奉園民或奉陵戶,皇帝的奉園民最多可達1600戶。《漢書·霍光傳》記載:“(光)謚曰宣成侯,發三河卒穿復土,起冢祠堂,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舊法。”[11]霍光封為列侯,奉園民300家,劉勝是比霍光高一級的諸侯王,置園邑守陵是理所當然之事,其奉園民至少在300戶以上、1600戶以下。守陵村應該就是劉勝死后所置的奉陵邑,即園邑,其所轄范圍應不止守陵村一地,陵山周圍應該都是園邑所轄。
在守陵村西以及村子下面,疊壓著大面積的西漢時期遺址,到處分布著繩紋板瓦片和甕、罐、盆、豆等殘片。與南、北陵山一帶的西漢時期遺址相聯系,可以看出,當時這里都在園邑的管轄之下,居住著大量的奉陵戶。其園邑屬中山內府,不足600家,不能成為縣。所以守陵村和南、北陵山村的歷史都是相當早的,也是有其來歷的。
從守陵村到滿城城關附近還分布著大、小遺址多處,大土冢多座以及小型墓群。1972年11月調查南、北陵山村之間的旱溝時,發現斷崖上有西漢時期的小型墓群一處,包括斷崖最東端的小磚墓7座,西端的2座。北陵山村北部露出漢墓8座,東面一座長方形小墓用菱形紋磚砌筑,時當西漢末東漢初。這些遺址和墓群說明了此地延續時間之久。按西漢10代中山王計162年,至少這段時期內劉勝所置園邑不會絕祀,而那些奉陵戶也成了久居的坐地戶,他們死后的埋葬地就是這些漢墓了。當地群眾傳說,守陵村的人家最早是被迫看守陵墓的民戶,后來年代久遠,連究竟看守的是誰的墳也弄不清了,有的說是“順王墳”,有的說是“王子墳”。劉勝及竇綰墓的出土證明這些傳說并非無稽之談。
(二)揭開陵山之謎
從東面平原望去,陵山這座石灰巖組成的山峰像一座醉臥的彌勒佛像,袒胸露腹,神態怡然,向東凝視著華北平原。陵山包括主峰、南陵山、北陵山三部分,各峰間形成天然溝壑。主峰海拔235.8米,南、北陵山高約180~200米,兩山峰頂與主峰間距約500米。主峰頂部略平,南北長450米,東西寬100~150米,西部稍高,東部平坦,上面覆蓋著一層很厚的黃土,可以看出是經過人工修整的。其與主峰東側下去50米處的地平面即跑馬道形成兩個臺階,這兩個臺階上下都可以通行車馬。特別是山頂臺地,多數是用已活動的小塊山石鋪成,地勢開闊,從峰頂極目四達,東面的華北大平原盡收眼底。主峰南面有一條緊接長梁的古道——老鄉稱為“香火道”。跑馬道是通往劉勝夫婦墓的專用路。香火道和跑馬道在南陵山的山腰處上下分開。
關于陵山山頂有種種神秘的傳說,如一畝石的傳說:在主峰頂西南方有一塊平滑方正而突出地面的大石,傳說面積有一畝大,當地人稱“一畝石”,是“滿城八景”之一。石表有一些類似腳印的足跡。傳說一群仙女自天而降為人們祈福,落下時在石頭上留下了腳印,所以陵山又稱“鳳凰山”,南、北陵山如同鳳凰的兩翼。另外,傳說中仙女們變成的鳳凰經常來往于天上、人間,在陵山停留,因而陵山又有“靈山”之稱。
陵山上有一條古道,是從山腳下的園邑到陵山上的墓穴、峰頂上的祠祀處及劉勝子孫墓地的一條必經之路。古道的設計和開鑿很合乎科學筑路工程的要求,巧妙地利用了山勢、地形的變化。從南陵山腳下平緩處就山勢彎曲向北而上,修平高低不平的山面,連接南陵山背后到主峰長約300米的長梁,沿長梁左側向西彎成S形,到達主峰南面前沿石階處,分為東、中、西三路:東路即岔道往北通往墓地的跑馬道;中路為通往頂峰第一臺地的“香火道”;西路通往主峰頂的祠祀之處。古道路寬8~10米不等,可行駛車馬,兩側分布著金字塔形的方錐狀巨石疊砌墓,其南側平緩,北側險峻。
西漢時期諸侯王的陵墓由皇帝賜營享堂,起祠廟,以司日、月和四時之祭,中山王劉勝夫婦概莫能外。經調查,發現大量西漢時期建筑遺跡、遺物的地方有兩處,一在峰頂第一臺地平坦處,清代廟址附近;另一處在峰頂南部的“一畝石”附近。
在頂峰中部偏西有一部分大型山石經人工翻動后,被推移到劉勝和竇綰墓頂上部之間的斜坡上,形成一個明顯的豁口,這里及峰頂臺地表面分布著大量西漢時期的繩紋板瓦和筒瓦、單勾式或雙勾式卷云紋瓦當、斜方格紋的空心磚片、回紋瓦、大陶甕口、小薄磚等。可以肯定,在墓室筑成的同時,在劉勝、竇綰墓正頂部的中央位置分別建造了一座相當宏偉的祠廟,即享堂,這些殘磚碎瓦顯然是祠廟經久倒塌后的遺留物。
“一畝石”偏西處的地面上也散亂地分布著大量西漢時期的殘磚碎瓦,在南北長30米、東西寬10米的范圍內最為稠密,以繩紋磚、粗細繩紋瓦、菱紋瓦片為最豐富,可以確定西漢時期這里有一處建筑基址無疑。曹錕時期曾在此修筑碉堡一個,破壞了原來的風貌。從地扼三岔路口的情況分析,這里可能是守衛陵山祠廟的衛士的居住之所。
還有關于“王子墳”的傳說:傳說古代有一個來自南方、尋找鳳凰公主的王子,聽說鳳凰山(陵山)上落過鳳凰,后來化為仙子,山頂“一畝石”上還留有仙子的腳印,便來到這里。王子在距陵山4公里的段旺村,因“段旺”音“斷王”,犯了地名,不幸得病身死,于是人們把王子尸體抬到距陵山2.5公里的辛莊裝殮起來,繼續抬柩北行,過運糧河,來到距陵山1.5公里的守陵村。所謂“到守陵,停一停”,在這里停靈3天后,埋在鳳凰山上,表示和鳳凰公主雖未能同生,死后也要同葬一處。傳說陵山上“一溜十八個石頭堆”埋的都是王子的后代。
這個傳說在今天看來并非無稽之談。首先是肯定了陵山上有陵墓;王子從南方來,中山國首府盧奴在今滿城以南;“鳳凰仙子(公主)”可指竇綰或另一位妃子;“一溜十八個石頭堆”系靖王之子孫的陪葬墓;所謂“到守陵,停一停”乃是靖王劉勝死后,武帝劉徹為其置的守陵園邑。
(三)劉勝夫婦墓及金字塔形附葬墓位置的確定
劉勝及其王后竇綰墓都坐落在陵山主峰東坡第三臺地的跑馬道西側,兩墓相距 104.5米,而附葬墓則分布在主峰和南陵山之間的凹腰梁山道之兩側。這里僅述各墓的發現情況。
1、劉勝墓(一號墓)
從陵山主峰東面看,劉勝墓位于主峰南面約相當于主峰的三分之一處。與竇綰墓一樣,都是依山開鑿的巨大洞室,埋葬后山石表面做好隱蔽和偽裝,從外面看和山石一致,就是以前沒有類似發掘經驗的專業考古人員也很難看出山中古墓的存在。當時是因為部隊施工,偶然發現了露出的墓室南側室的一角,由此揭開了陵山寶藏之謎。劉勝墓墓道外面山坡上裸露著的巨大的石灰巖層被嚴重地翻動和擾亂過,可以看出有一些人為的跡象。
2、竇綰墓(二號墓)
在劉勝墓北、約占主峰三分之一處的東山坡斜面上,也存在裸露的巖石被從中部翻起的現象,因此在發掘劉勝墓的同時,確定這里也是一處地下洞穴——即竇綰墓。劉勝和竇綰墓之間有著巨大的巖石裂縫,亂石中間填以黃土、碎石,和山的斜面取平,上面長滿亂草。從竇綰墓內鑿取下來的碎石塊在墓前跑馬道前側的東坡上堆積如山,比劉勝墓所出多得多。
劉勝墓南、約于主峰東側面三分之一處的山面上也有類似山石擾動的現象。一、二號墓發掘結束前,駐軍同志在這里進行了試掘,清理了一部分,從山的斜面上挖了4個大坑,證明都是用大石塊填塞的,越往下層石塊越大,無法搬動。初步推測這里也應有一座劉勝后妃的陵墓,這些活石所在為墓前側。也就是說,陵山主峰上除了有靖王劉勝、其妻竇綰墓外,還有另一名埋葬于主峰南側、坐西向東的后妃的墓,唯這種推測尚需考古發掘來證實。
3、巨大的附葬墓——“王子墳”
從陵山主峰南面沿盤山古道而下,金字塔形的附葬墓即陪陵就分布在古道的兩側,而以北側為多。從各墓的排列關系看,可以分為4大群:第一群在古道北側,自西而東排列,計 11座,分別編為1~11號;第二群在古道偏西的南側,計4座,分編為15~18號;第三群在古道的南端,計2座,分編為 13~14號;第四群在古道東路和中路交匯處的西側,是陪陵中位置最靠上的一座,也是距劉勝墓較近的一座,編為12號。以上總計18座,也就是傳說中的“一溜十八個石頭堆”。墓間距一般為3~5米不等,唯10、11號墓相距50米。各墓群間距30~50米不等。第7、12號墓早期被盜掘,證明很早以前就有人關注這里,可能源于“王子墳中有金腦袋”的傳說。劉勝、竇綰墓發掘后,1號附葬墓又因傳出墓中有“金馬駒”而于1970年春被群眾盜掘。
各附葬墓均以經過加工的大型長方形或不規則形石塊疊砌,石料長1.5~2米左右。石基座高2.5~3米,最小者6號墓邊長13.2米,最大的2號墓邊長 21.5米,石層逐級向上收成方錐形,中間用碎石、黃土填實。墓通高 5~7米左右。
關于附葬墓的內涵,民國年間被盜的第7、12號墓僅存一凹坑,由于沒有進行清理,結構不清。筆者于 1972年1月17、18日隨同《滿城漢墓發掘報告》編寫組到守陵村調查,同年6月又到守陵村及南、北陵山村調查,了解1號附葬墓的被盜情況。據陵山村支部書記鄭士林講:1970年正月初九,社員張東臣等人發現1號墓下塌了一個坑,早晨出白氣,于是組織人力挖掘,移去墓上方的錐形封石后,露出沿山脊向下開鑿的長方形豎穴洞。洞南北長5.5米,東西寬2.5米,深6米。封石邊長15.2米,高2.5米。墓內壁為一層石塊夾一層黃土,墓底發現木棺1具,內有人骨1架,頭北腳南。墓室底部向南伸出形成一個小洞室,出土有銅鼎1、銅瓿2、銅缽1、銅盆2、銅鏡1、銅飾1,及鎏金銅漆器扣件、鐵燈、陶盆、罐、壺、彩繪陶俑、半兩錢等文物。省文物部門僅收回銅鼎,余大部散失。銅鼎雙直耳,高15.3厘米,口外側陰刻銘文一行“食官容五升重十斤九兩”,分析為中山內府所鑄官器,墓主人為劉勝的家人。
(四)打開2000多年前的地下文物寶藏之門
1、劉勝墓發掘經過
1968年正值“文革”高潮之際。駐滿城某部工程兵在陵山主峰上施工,在主峰偏南即跑馬道西側一個裸露的崖面上由東向西開鑿隧道。工程由機械連連長寇俊林領導,排長胡守林負責。1968年5月23日,開鑿到高2.5米、深24米的地方時,炮響之后,發現隧道盡頭的北側下方塌下去一個直徑約1.5米的洞,崩落的碎石順洞口落入洞內。戰士們隨即把消息報告連部,連長寇俊林得知后,連夜從幾公里外的駐地趕到施工現場,和排長胡守林、戰士曹殿基首先進洞調查。為了下洞安全,他們把長繩捆在腰間,繩子的另一頭由留在隧道內的戰士牽著,以防在幽深的洞里迷失方向無法回來。進洞后,首先是一個圓拱形的筒洞,地面覆蓋著瓦片,下面壓著大量珍貴器物和馬首、狗骨。再往里走,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大穹窿洞,直徑20多米,高約10米,可容納1000多人,如同一座地下宮殿,里面金、銀、玉、銅、漆、陶器井然有序,上面一層層的瓦片像是剛剛塌下的屋頂。戰士們由原路返回到隧道口,連長命令立即停止施工,派專人看守現場,不準他人再入,同時電話報告了上級。
得到消息的河北省政府于5月28日派出杜榮泉、孫德海(已故)、筆者與駐軍政治部張參謀一起日夜兼程趕到保定,29日乘專車到達滿城,稍事休息,即趕往陵山工地古墓發現現場。這日天氣晴和,對于我們這些從事考古工作多年的同志來說,勘查和清理這樣大的陵墓還是第一次,感覺很是神秘。考古人員和有關同志一面召開戰士座談會,一面進入墓室查看實情。在連長寇俊林等指引下,調查者一行沿著長達24米、一人多高的隧洞西行,走到盡頭發現坍塌的大洞。洞內十分潮濕,順洞口向外吐著白氣。先下去一個戰士,筆者和其他人員也先后從洞口下去,在1.5米深處腳落到實處。這里正是劉勝墓南耳室的最南端。
洞中用手電照明,能見度只有2米左右,再遠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沿著伸手不見掌的黑洞洞的長洞北行,聽著黑暗中不時傳來的“嘀噠”、“嘀噠”的滴水聲,我們心中有說不出的緊張,因為不知道這個洞窟究竟有多大、多深,同時又怕里面有蛇。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祖國文化珍品的再現,下去,一直深入到洞底的最深邃之處。
自南向北,我們首先看到的是大量的瓦片,是西漢初年的板瓦和筒瓦,上面滿飾繩紋。這些瓦片排列有序,似一個巨大的屋頂剛剛塌落下來,雖有些亂,但可以看出原有的排列規律。輕輕揭開瓦片層,下面是金光耀眼的鎏金車器,包括鎏金車、蓋弓帽、轄等。緊接著是排列整齊的馬首,這些馬埋臥得很有次序,肌肉早已腐爛,現只存骨骼,應該是有意識的殺戳及殉葬。大批車馬出現在這個洞室中,使我們意識到這是一座西漢時期的貴族墓葬,這個洞是車馬房。北行約 15米,所見都是真車馬。再北行約5米,相當于前室,除了車馬之外,還發現大量的狗骨架,上面也被筒、板瓦覆蓋著。繼續北行,進入一個南北向的大洞室,也就是北耳室。這個洞室地勢略高,在洞口發現一匹馬和一盤石磨,洞兩側為大酒甕,再北層層疊落的大瓦片下是堆積如山的陶器,包括壺、盤、、案、大甕,以及鐵工具等。許多陶器上有彩繪,朱、黃、黑、白諸色,色澤鮮艷,像是剛剛繪出的一樣。陶器堆積有一人多高,一時難以數清。從北耳室返回 “十”字形前室和甬道,再由此折向西,地勢更加低凹,進入一個近200平方米的穹窿頂大洞窟——中室(圖一)。洞內地上分布著層層疊落的大瓦,一些珍貴的金、銀或鎏金青銅器雜亂地隱在瓦片之中。環繞的小溝將地面分為三路,西壁露出晶瑩閃光的雪花石砌筑的石門,里邊應該是墓主人的“內寢室”了。石門兩旁還有個拱形回廊式的半環形洞窟,里面沒有發現重要文物,只有幾件陶器。大家仔細察看了從中室取出的鎏金大銅盆 (鑊),見上面刻有銘文“中山內府銅鑊,容十斗,重廿廿一斤,卅九年九月己酉,工丙造”,這件銅鑊成為初步判定墓主人及其所處年代的依據。

把這座地下宮殿全部巡視了一遍,大約用了兩個多小時。人們跟著手電的光亮,沿著洞窟的石壁找到原路,踏著瓦片,順南耳室塌下的圓洞爬上,返回地面。
考古人員于當天下午就開始了以保護為主的科學清理、記錄、測繪工作。關于當時的情況,記錄者這樣寫到:在工作進行中,部隊首長在人力、物力上都給予了大力支持。為了做好古墓的保護工作,確保文物的安全,隧道口加設了木門一個,平時上鎖,設警衛晝夜值勤;墓內鋪設懸空木板,防止來往踏壞文物;安裝了專線照明,每人還配備了一個工作燈;考古人員吃住在部隊,各方面都給予了很好的照顧;同時還抽調戰士協助清理工作。
調查人員將這次初步勘察的結果,特別是墓內發現紀年銘銅器的情況,寫成專題報告送交省政府,后轉送黨中央和敬愛的周總理,最后轉到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同志手中。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指示,郭沫若院長于6月26日派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胡壽永、王仲殊、盧兆蔭等一行 13人來到滿城,和河北省文物工作隊共同組成發掘隊,對墓室進行清理。
部隊的同志和參加發掘的考古工作者吃、住、工作在一起,一把泥一把土地清理腐土爛泥,精心地為每一件文物整理、編號,或暫時包裝起來,工作非常認真。新戰士李孟余同志為了保護文物幾天不下山,堅持站崗放哨,清理過程中不怕臟、不怕累,每天下班后滿臉都是黑泥土,還樂呵呵地說:“保護文物是革命戰士的責任。”那幾根我國醫學史上最早的針灸用金針、銀針等細小的文物就是戰士們從泥土中扒出來的。他們這種高度責任感使我們很受感動。
2、郭沫若院長到滿城漢墓發掘工地視察
劉勝墓發掘期間,郭沫若院長收到了河北省政府給國務院的報告,并直接聽取了發掘人員的匯報。根據墓內出土大量“中山內府”銘青銅器和銘文中“卅四年”、“卅九年”等內容,他首先指出這是一座西漢時期中山國的王陵,而中山國為王超過39年者只有第一代中山王劉勝一人,繼而確定此墓乃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在為這樣一個至關重要的學術問題作出科學論斷的同時,郭老還就有關細節作了指示。在劉勝墓主室打開不久,按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他更是不顧年事已高和路途遙遠,特別是當時“文革”武斗的危險,決定親自到滿城視察指導。
7月21日,即郭老來滿城視察的前一天,駐地部隊和考古隊接到了通知,“郭老要來了!”保定古城沸騰了,滿城沸騰了,發掘工地和營房寓所沸騰了,大家像過節一樣沉浸在無比歡樂的氣氛中。按照郭老來前兩天周恩來總理給地方駐軍下的命令:“郭老到滿城考古發掘工地視察,沿途由駐軍負責安全保衛工作”,沿途公路兩側50米設一個崗哨,一直護送到滿城。7月22日早6時,郭沫若院長攜夫人于立群及子女乘紅旗轎車從北京出發,陪同的有部隊負責人黃振堂,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王仲殊、盧兆蔭,及郭老的秘書王廷芳等。9時許到保定略作停留,接著一路直達滿城部隊營房,稍事休息后即驅車直奔陵山墓地。
考古發掘人員很早便等候在陵山墓地,準備迎接郭老的到來。這一天夜里3時許下了一場大雨,路上的污泥濁水被沖刷得一干二凈,清早天氣放晴,柏油馬路光亮照人。上午10時20分,從陵山上遠遠看到由大小17輛轎車和吉普車組成的長長的車隊出滿城直奔陵山而來。
為了迎接郭老到來,從前兩天開始晝夜搶修南陵山的古路,以便小車能夠開到山頂。到了夜間,陵山頂上燈火通明,一派繁忙景象。另外考慮萬一轎車上不了山,還準備了換乘的212吉普車。同時還準備了擔架,如果郭老身體不支,即由戰士輪流抬著上山。
郭老在南陵山腳下換乘吉普車,沿著崎嶇的山路,車子一直開到山頂劉勝墓前跑馬道的平敞處。我們考古人員和參加發掘的戰士們排成了兩排等待郭老檢閱。郭老在部隊首長陪同下緩步走下車來,向大家問好,和同志們一一握手,對每一個人都作了詢問,盧兆蔭同志分別向郭老作了介紹。在大家的歡迎聲中,郭老發表了講話。
一夜風雨之后,這時的天氣格外晴朗,碧空萬里,空氣清新,沁人肺腑。郭老首先參觀了陵山的地理風貌,然后在考古人員的引導下進入墓室。當時劉勝墓的正門還沒有挖開,要由塌方的隧道口經南耳室進出。為了安全起見,在郭老到來之前于隧道口設置了木梯一個,以便扶梯上下。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郭老順木梯進入墓室。從車馬房而甬道,而食物儲藏庫,而中室,再進入主室和回廊,郭老邊看我們邊做講解。在進入回廊時,為郭老作導引的同志一手攙扶一手遮護著郭老的頭頂,以防洞頂的巖石擦傷他的頭皮。當時郭老年歲很高了,頭發幾乎脫光,有同志風趣地說:“你要好好保護郭老這個智囊庫(指頭部)。”洞室內溫度很低,郭老、于立群和我們工作人員都身披棉大衣。郭老看得非常認真、仔細,每看完一處都提出學術上的見解,尤其是對墓內出土的帶銘銅器,都一一提出解讀方法和字義(圖二)。參觀埋葬劉勝的主室時非常細致,他指出:“劉勝是諸侯王一級,葬制最為顯貴。勝身著金縷玉衣,第一次對《史記》、《后漢書》等有關金縷玉衣記載的真實性予以證實,具有十分重要的科學價值。”郭老對于考古現場的記錄、測繪、攝影都做了詳細的指示,還就主室石壁涂朱問題提出用紅外線膠卷拍攝的建議。

郭老和于立群同志興致勃勃地觀看了南北陵山、陵山主峰、陵山古道,一邊看一邊還提示大家“漢代諸侯王、貴族死后有修祠廟、樹闕的制度”,并引用河南登封太室闕、四川雅安高頤闕的例子,“這陵山上應該有祠廟,你們是否查到了遺跡?”大家答復已發現了西漢時期的建筑遺跡,目前正在研究。郭老又說:“主峰北面和劉勝墓相連處有大量的人工石片,要查一查,應該還有座王后墓。《史記》記載劉勝有子‘百二十人’,《漢書》說他有‘子枝屬百人’,他‘樂酒好內’,又是武帝的庶兄,地位極其顯赫,權勢也大,何況中山富足,山上這些金字塔形的‘王子墳’應該和史籍記載他多子有關,應該都是他的后代。”
約參觀了兩個小時后,郭老乘車下山,由部隊首長等陪同到部隊營房進午餐。郭老興致極濃,大家為郭老的到來而舉杯祝賀。午餐后稍事休息,郭老一行于下午4時30分驅車離滿城,轉道保定返京。
郭老的視察為廣大考古工作者帶來了極大的鼓舞。人們干勁倍增,又連續工作了10多天后,于8月2日把劉勝墓清理完畢,后經詳細統計,共出土文物5509件。
3、竇綰墓發掘經過
1968年7月22日,郭沫若院長回京后,向周總理匯報了滿城漢墓的發現情況,周總理作出批示。不久,河北省政府和駐保部隊接到國務院通知,要求一號墓的洞室遺跡就地保存,文物運京研究,并決定由原班人馬繼續發掘劉勝墓北的另一座墓,即竇綰墓。8月6日,省政府派張天夫同志進京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同時先派一小部分人實地勘察,以確定二號墓的具體位置。經過10天的休整,發掘人員于8月12日在滿城集中。中國科學院、河北省政府非常重視,都派了領導同志前來,在傳達了中央有關指示后,8月13日,發(下轉20頁)(上接13頁)掘工作正式啟動。
首先從一號墓北面三分之一處開始。山坡斜面上沒有成層的天然巖石,只有從中間翻開的亂石。亂石下面是黃土,再往下是填封墓道的大小石塊。一層層清除干凈后,于8月14日下午露出墓道上口。從石方堆積看,墓的體積不會太小。順墓門上人工開鑿的拱券頂向下清理,打開封門的磚、鐵墻,進入墓室。墓內結構和一號墓基本相同,包括墓道、墓門、甬道、南北耳室、中室、主室(圖三)。劉勝的墓道門和竇綰的墓道門幾乎處在同一水平線上。
竇綰墓的發掘從1968年8月13日上午8時30分開始,到9月19日結束,計出土文物5124件。
從1968年5月23日發現一號墓,5月29日開始初步清理,到9月19日二號墓發掘結束,劉勝、竇綰兩座大墓的發掘工作共進行111天。中間8月3日~8月12日休息10天,實際田野工作10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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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漢書》卷13《異姓諸侯王表》表1,中華書局標點本,第364頁。
[2]同[1],卷18《外戚恩澤侯表》表6,第677頁。
[4]同[1],卷5《景帝紀》紀5,第142頁。
[5]同[1],卷28《地理志》志8,第1632頁。
[6]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處:《滿城漢墓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3頁。
[7]劉慶柱、李毓芳:《西漢諸帝陵的調查與研究》,載《文物資料從刊》第6輯,文物出版社,1982年。
[8]同[1],卷53《景十三王傳·中山靖王勝傳》傳23,第2422頁。
[9]《滿城縣志略》卷4、卷15。
[10]同[1],卷73《韋玄成傳》傳43,第3108頁。
[11]同[1]卷68《霍光傳》傳38,第29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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