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堆積的地方

一

明澈的月光從指縫滑落，微風拂去奄奄一息的黃葉，青石板斑駁的身軀映射出我的髫年。那是扎著兩條小辮子的我，走路時一蹦一跳，在呵呵地笑，呵呵地笑。

只一瞬，我又發覺自己站在這荒涼的高地，迎著獵獵的風，看幸福的青鳥漸飛漸遠。這時我就想，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那，該多好。

常常會后悔遇見了某人，后悔不該錯過什么，又后悔為什么沒有抓住那些稍縱即逝的美好。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放不開，卻只能在孤寂的幽徑中反復地回首、流連。

可畢竟，回不去了。

那些純粹而恬淡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二

就是這里了。

趴在電線桿上喊著的大喇叭，銹跡斑斑的大卡車的汽笛聲，廢木板做的秋千，還有那院角小花園里芬芳的泥土——我見到它們了，再一次。可寂寞將我包圍，心中不覺生出物是人非的悲涼。

這里，還是我兒時的伊甸園嗎？

被當做寶石收藏的玻璃碎片，我再也找不到了。

只有院子外的大娘還在不停地喊著：“賣燒餅嘍！”

那么你們呢，我兒時的伙伴們，你們又到哪里去了呢？而我，是那樣的想念你們，那樣的想念。

三

我的記憶。

年幼無知的身影飛奔過街道，在片刻和著刺耳的剎車聲的失重之后，踉蹌地仰面摔倒。之后我看到淚流滿面的母親，慌亂的瞳孔里透露著從未有過的溫柔與恐懼。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那種感覺，而疼痛的感覺似乎在我的記憶中早已消失了。

此后就常常在孤單的雨天抱膝坐在寬大的屋檐下，一邊看瓦片們泣涕漣漣，一邊呆呆地想，如果我那時真的死去了呢？死亡原本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我會因為淡忘了母親的愛而悲慟吧。

四

夜闌之時，我聽見另一個我在輕輕地哭泣，淚珠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而我，就在夢中想，我，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怎么會呢？

我仍記得那年的秋天，我們走在滿地的枯葉上，被那種細微的斷裂的聲音所觸動。而如今，只剩我獨自一人，任秋風抽走我殘余的體溫。

“這不怪她。”

“不，我沒有怪她。我只是怪自己，為何如此幼稚。”

啊，朋友，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只是發現了更適合你的人，只是不經意地踩痛了我的心。然后，你丟給我一個若無其事的“對不起”，而我，只有在清寂的夜里，默默地哭泣。

我，還能做什么呢？我最不愿傷害你。而我，終于在淚水中，迷失了自己。

漫長的夜里，我孤單一人，踽踽獨行。

你和我都喜歡的自己/我想找到/就像這流逝的光/我也很想那樣地活著/從今開始/做一個幸福的孩子/我殷切地期望/月光照過的地方/會是新的開始

五

“在很深很深的地底，有一種陰泉，在人間燈火盡滅的夜晚，它就開始發光，開始流淌，開始奏響千年寂寞的樂章。”

聽——這是什么聲音？

悠揚而安詳的哀傷噴涌而出。

但愿我所有悲傷的情愫都可以隨這泉水融化了，直到我已不能用手將它掬起。

“在這陰泉流淌著的，是我的回憶。”

（選自葡萄園文學社社刊《葡萄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