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簡介
1974年,瑞典學院第五次把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本國作家,而且是兩位本國作家。對于這兩位瑞典人的獲獎,瑞典報刊幾乎沒有一句贊美之詞,只有批評和諷刺。有的貶之為“悲慘的決定”,有的諷刺為“一場鬧劇”。倒是法、德等國的報刊對這兩位獲獎的瑞典人還說了一些好話,認為他們得獎還是應該的。
兩位獲獎人之一的埃溫德·約翰遜,1900年7月29日生于瑞典北部北極圈附近的市登市,原名烏洛夫·厄爾納爾。父親是采石工,也做過鋪設鐵路的工人。約翰遜幼年喪母,父親又勞累多病,因而他從小寄養在叔父家。由于家庭經濟困難,約翰遜只在家鄉念過小學,14歲時便外出流浪,靠打工為生。他做過伐木工、原木流放工、鋸木工、機車上的伙夫等等。1921年,他偷渡到歐洲大陸,在巴黎和柏林漂泊,一面在餐館打工,一面自學,并開始練習寫作。
1924年,約翰遜發表小說《四個陌生人》,從此登上文壇。他的早期作品具有鮮明的社會主義傾向,尖銳地批判資產階級的腐朽墮落和社會的不公,對貧苦的下層人民寄予很大的同情。小說《提曼斯和正義》(1925)描寫了工人和資本家之間尖銳的沖突和斗爭。小說《黑暗中的城市》(1928)以瑞典北部一個小城鎮為背景,描寫了小學教員安德遜的清貧生活和精神上的苦惱。通過一連串事件,最后他明白了閉塞、保守、狹隘并不是小鎮居民的過錯,而是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所造成的惡果。《黑暗中的城市》的姐妹篇《光明中的城市》(1928),寫一個流落在巴黎的瑞典青年作家,原想以寫作為生,結果不得不忍受饑餓的煎熬,最后決心靠體力勞動來掙得每日的面包。小說《離開哈姆雷特》(1930)譏嘲了城市資產階級的生活。
1925年至1930年僑居巴黎期間,約翰遜顯然受到了法國作家普魯斯特、紀德和愛爾蘭作家喬伊斯的影響。在《回憶》(1928)、《對巨星隕落的評論》(1929)等小說中,較多地吸收和模仿了他們的寫作手法,如紀德的“寫生活橫切面”、喬伊斯的意識流手法和心理分析等。1930年,約翰遜回到瑞典。此時歐洲大陸上法西斯主義越來越猖狂。他不斷撰文進行抨擊,反對希特勒的獨裁統治。在創作方面,他轉入了現實主義,發表了揭露現代資本主義黑幕的小說《波賓納克》(1932)和抨擊官僚主義制度的《黎明中的雨》(1933)等。
1934年至1937年發表的《烏洛夫的故事》是約翰遜的代表作。這是一部自敘體的長篇小說,記述了主人公烏洛夫從童年到青年的成長過程和思想上的成熟過程,而且通過主人公的經歷反映了瑞典從農業國走向工業國的社會變遷。小說共分四部。第一部《現在是一九一四年》(1934),寫烏洛夫從小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后來被迫去當燒窯童工的經歷。第二部《這里有你的生活》(1935),描寫烏洛夫進鋸木廠當鋸木工人,目睹種種社會的不平,但他不明白產生這些社會弊端的原因,于是便發憤讀書,希望能找到答案。小說中插入了許多能獨立成篇的傳統故事,也即北歐傳統的“薩迦”,其中最主要的是《約翰娜的故事》。第三部《切莫回頭》(1936),寫烏洛夫來到城市,經受了失業和失戀的雙重痛苦,并開始意識到是社會的不公給他帶來種種苦難,決心勇往直前,面對生活。第四部《青春的結束》(1937),描寫烏洛夫在認清了自己遭遇的產生的原因后,決心投身社會變革運動。作品具有相當的深度和廣度。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和大戰期間,約翰遜積極參加反法西斯斗爭,還創作了一些反法西斯題材的作品,如《夜間演習》(1938)、《士兵歸來》(1940)以及《克里隆》三部曲(1941—1943)等。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約翰遜僑居瑞士和英國,創作了不少歷史小說或以歷史故事為題材的小說,如描寫古希臘英雄奧德修斯冒險故事的《拍岸的浪》(1946)、以17世紀宗教審判故事為題材的《玫瑰與火之夢》(1949)以及描寫8世紀法國查理大帝鎮壓農民暴動的《陛下的時代》(1960)等。
約翰遜的短篇小說創作也很出色,重要的短篇小說集有《夜深沉》(1932)、《船長,再一次)(1934)、《安穩的世界》(1940)和《七生》(1944)。此外,還有游記《瑞士日記》(1949)、《北極圈冬之旅》(1955)和《柯羅諾斯游記》(1961)等。
約翰遜于1957年當選為瑞典學院院士。1974年,由于“他那高瞻遠矚和為自由服務的敘事藝術”,和哈里·馬丁遜同獲諾貝爾文學獎。
——約翰遜于1976年8月25日在斯德哥爾摩病逝。
[頒獎詞]
——致埃溫德·約翰遜和哈里·馬丁遜
埃溫德·約翰遜所受的教育,得益于當時的社會環境,但這項教育在他13歲時就結束了。他是在北極圈以北一個小村落的學校里接受幼年的培育的。另一方面,在馬丁遜6歲那年,他還是“教區之子”的時候,一位在拍賣時以最低價中標的人士答應由教區基金支付最低的價錢以照料這個天涯孤雛。他倆這樣,以這種方式起步的人生際遇,卻能夠有今日站在這個講壇的成就,足以證明目前還在世界各地逐漸推行的社會改革之有效。這種不知從何時開始在瑞典人身上實施的社會改革,也許,就是我國的最大幸福,或者可以說是千年以來最顯著的成果。
無論是約翰遜,還是馬丁遜,他們的出現不是孤立的,因為他們所代表的,正是廣大的無產階級作家和勞動階級詩人。他們布下廣泛的戰線,“入侵”我國文學界,但他們的行動,既不是為了破壞,也不是為了掠奪,而是為了豐富我國的文學資產。他們的“進攻”,意味著經驗和創造性能源的流入,其價值無論給予多高的評價都不為過。如果我國文化領域再發生類似的全面改變,他們也能代表。新的階級已征服詩神的靈山帕爾那索斯,可是,如果說征服者的偉大,是指征服行動后獲益最大那一方的話,那么可以說,帕爾那索斯征服了新的階級。
評估一名作家及其作品之地位,歸結于社會發展及政治環境等背景,在目前幾乎還成為一種時尚。但這種做法所指出的背景,真能被視為重要關鍵的,卻是少之又少。
“埃溫德·約翰遜在文學上的成就,是他能把全歐洲一個極為成熟、極為豐富的時期的特性,表現得淋漓盡致,這項成就具有深遠的意義。”這種說法并不是我的見解,而是30年前法國評論家留西安·莫林索說的。當年離開瑞典極北的小村落后,這個小學出身的少年,便成為一個經驗豐富且充滿自信的歐洲人。關于他的成長過程,在他的自傳里已為我們留下了極有價值的永久記錄。他似乎很少被人生起步的環境所拘限,也很少被禁令所束縛。國際性的環視,是約翰遜后期作品的特色之一,對時間,對人類命運,對所經歷的時代,他都同樣給予廣泛的展望。對歷史小說的改革,他都以獨特的見解為基礎,然后加以深化,其實例當推大作《殿下的時代》和《托溫特·賽倫斯的起步》。在這些作品里,不僅有廣泛細致的考證觀察,最重要的是有他洞察萬物之后所得到的獨特觀點。簡言之,他認為眼睛所見的現象是會變化的,現在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僅是過去未發生的,而過去世界上所發生的,則僅在現在重演,當我們試圖概括現在,或試圖推測未來時,過去將提供給我們唯一的智慧。這中間所顯示的,就是所謂的“時代不變性”。
盡管如此,假若我們要指出,使約翰遜的文筆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之特殊局面及心理的特殊環境是什么時,則除了留西安·莫林索發現的——在北歐作家中擁有一位歐洲重要知識人士的那個時期以外,便再也找不到更貼切的答案了。這位法國的時事分析家,將這個時期描述成一個非常成熟和豐盛的時期。那么,究竟是什么使這個時期如此成熟和豐盛呢?那不是個順境,而是個抵抗各種因素的逆境。當時盟軍尚無進攻諾曼底的前兆,而納粹仍緊緊扣住歐洲之咽喉。身處如此困境,約翰遜仍毅然決然地發言。他的態度充滿了火樣的熱情,這股熱情似乎從此就再也無法從他的著作中消失。他雖然一直保持著對歐洲的看法,但當時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斯堪的那維亞的自由。他超越國境的界限來印證自己的信念。他和挪威方面的編輯人相互攜手,在挪威被占領期間,主編了兩份主張斯堪的那維亞主義的報紙——《握手》。今天,當年那份小報的兩位發行人都已成為諾貝爾獎的得主。而挪威境內,約翰遜的共同編輯人維利·布朗德依然如故。
與埃溫德·約翰遜相比,哈里·馬丁遜與伊索①有著更多的共通處。伊索是所有無產階級作家中最早、最偉大的一位,他獨創語言難以明述的寓言,頗具魅力。馬丁遜與伊索的相通點在于他們兩位都好比是一張張開的網,經常用超出字面的內容及似虛實真的話,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但本年度文學獎的兩位得主之間,其相異處毋寧是多于相似處的。約翰遜的著作基礎,大半都建立在自由社會那堅固不移的市民權利上。與之相比,馬丁遜無疑是與社會無關的人。他或許可看做是瑞典文學中那無所羈絆的流浪者,任何人都不曾成功地抓住他的手,或是鎖住他的心。《道路》的主人公、那具有哲學氣質的流浪者包爾,在很多方面可以說是作者的化身。他并不是徘徊在門口、沒有家的人,而是即使被四周墻壁所圍困,也一樣沒有家的那種人。他希求與社會無所牽連,并奉之為幸福的原則。他依靠自我的自由意志,服膺生命的健全本能而生活,是一個對那些想扼殺他本能的東西施以抗擊的流浪者。目前,他已擁有自己的家;這個家,位于遙遠的外國,而他,則經常在通往這個家的途中奔波。假如換個角度說,就以這個道途為出發點,對于那艘在日益增加敵意的地球上尋求解脫之路,并已與母港斷絕了關系的宇宙之船阿爾尼拉號,它一旦失去了航舵又迷失了方向,在我們腦海中立即會顯示出一番悲劇性的景象。
“我并不因為擁有普通人在現實中所想擁有的東西而感到具有真實感。”包爾如是說。這句話等于點出了馬丁遜作品中的不少道理。在這部作品中,所謂的實在論,必須牽涉到所謂的元素,也就是必須依據與四大元素密切融合的關系方可言之。例如馬丁遜在流浪時,是在風中走,陸上行;在船上當伙夫時,是在火旁烤,水上行。而想象的世界對他來說,則比現實世界更為重要,是更具實感的東西。當實在論很有秩序地一步步邁進時,他的想象力就好比是穿著溜冰鞋的人,插翅疾滑而去。但這并不表示逃離真實,而恰恰相反。
“我們應該明白,真實與事實就本質而言是相異的。”馬丁遜曾這樣說過,“我們到處都遇到事實,事實就像沙粒般飛進我們眼里。”但跟我們互相有關的是真實,真實與事實有別,它是在自然以及要接受真實的人的一種狀態。那就是:
凝視那內心的沉著及和平
屬于意欲存在的善意
對哈里·馬丁遜而言,事實與虛構是一回事,其整個人生觀,并沒有像警句名言之類的可資利用,但卻可用剛才所說的含蓄詞句加以歸納。在這里,所謂的“存在”就是一向稱做“有”的這種簡單的動詞,但改用“存在”這個詞,便加強了語氣。不過,存在必須帶來歡愉,才于人有益,也正因為這樣,“善意”和“凝視”更是不可缺少的。結果,這個流浪者在路上邊走邊找而達到的真實,為他帶來了充滿迷惑和歡快的海闊天空式的生活。對這種生活,他無比感激,就像孩子一樣,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以上用側面的描述,概括性地勾勒了兩位文學家的風貌。謹讓我代表瑞典文學院,向埃溫德·約翰遜和哈里·馬丁遜表示衷心的祝賀,并恭請國王陛下親自頒發1974年諾貝爾文學獎獎章。
瑞典文學院常務理事
卡爾·拉格納·基耶爾
[獲獎演說]
我謹代表哈里·馬丁遜和我自己,就我們現在的觀點,簡單地說幾句。
對于詩或散文,依照慣例都是以經歷過的歲月為背景,對自己的往事作一個回顧。一般的說,這些經驗,有的可以肯定,有的則否定。經由這種自我剖析,往往有助于我們看透人生。而對我們來說,這更能喚起曾給予我們以巨大影響的老師的追憶,使我們之間的關系更為加強。這些老師中,雖然有的早已作古,但透過他們遺留下來的著作,分明感受到他們是至今仍活著的思想家和詩人;有時,他們不分長幼,都是我們靈感的源泉,在引導我們走上人生既定之路的領路人中,也包含了現代的作家。
另外,當我們孩提之時剛剛會分辨字母后,就有人用石板教我們練習字形和字母,這也使我們以深切的感激之情,懷念起幼年時曾教育過我們的那些優秀老師。
一個作家的作品,往往反映出他在其人生旅程中所積累的經驗,他把這些經驗作為某一首詩或某一個故事的素材。詩人和小說家為了要產生實在的或是對他們而言是實在的真實映象而創作。詩人從尋求靈感的痛苦及思考的旋渦中,發現精確語言的本質,并加以提煉。因此,詩人和小說家在把自己心中想到的,想把握的東西寫下來時,就能深深地體驗到自我意識的喜悅。
在過去和現在所有優秀的作品中,都包含有:人類社會、自然與技術,以及決定一個人命運的苦樂時所遭遇的暴力和同情。而在我們這個時代的現實世界中,我們所感受到的痛楚、郁悶,及靈魂與肉體之悲苦,似乎已深入到人類史上未曾有過的程度。因此有不少的科學家及詩人,恰如其分地運用各種方法和手段,或借他人之協助,都想不斷地努力,以創造出一個最適合居住生活的世界。我們有希望,也有決心,做到接近于“對萬人行以正義,而不對任何一人施以不義”的最終目標,這個希望和決心應該可以作為我們的信條。
這回,瑞典文學院讓哈里·馬丁遜和我有機會在此接受這至高無上的殊榮,對此我們表示由衷的謝意。
同時,對推薦我們角逐文學獎的諾貝爾基金會的同人們沒有對我剛才的發言顯露不快之意,我們表示崇高的謝意。
埃溫德·約翰遜
①指古希臘的奴隸作家、《伊索寓言》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