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凈沙．秋思》的疑點及啟示

近來，筆者在給學生講授教學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時，翻閱了一些資料，發現這首小令有兩點可疑之處，同時也得到一些有益啟示，想與大家共同探討。“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

一、此曲疑是“偷來之作”

馬致遠《天凈沙·秋思》的原文如下：“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王國維說它 “ 寥寥數語，深得唐人絕句妙境 ”，此曲所表現的藝術魅力，別人難以企及。短短二十八字，把馬致遠推上“曲狀元”的寶座，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稱這支小令是“秋思之祖”。

然而，元人盛名梓著《庶齋老學叢談》上記載：“無名氏有作《天凈沙》者”，其作品是：“瘦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平沙，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無名氏的這支曲子，與馬致遠的那一首僅有三字之別，何等相似！是否可以推測，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是無名氏之作的脫胎換骨？作者早已作古，佳句千古流傳，如果此事發生在今天，定會惹來“著作權”的糾紛。

以上只是猜測，且拋開不說。如若此小令真為馬致遠所寫，也肯定受了白樸的啟發。

白樸，1226年生，馬致遠，約生于1250年，兩人相差20余歲。白樸用“天凈沙”曲牌寫了《春》、《夏》、《秋》、《冬》兩組共8支小令。這里摘錄其中的兩支：

《天凈沙·春》：“春山暖日和風，欄桿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人家。”

《天凈沙·秋》：“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百草紅葉黃花。”

請看，“小橋流水人家”原句就出自此處。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取景”、“著色”都有著白樸作品的痕跡，同是黃昏時的秋景，都寫了“老樹寒鴉”、“霜葉枯草”等等秋天特有的肅殺與蕭疏，只不過基調有所不同，白曲總的情調是開朗而明亮，健康而積極的，因而賞心悅目。馬致遠的筆下雖也有“小橋流水人家”、無限好的夕陽，但用詞沒有亮色，整首小令浸透了肅殺、孤寂和凄涼，真切地表現出天涯淪落人的孤寂愁苦之情，情調低沉，沉郁蒼涼。

平心而論，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遠勝過無名氏、白樸的作品。如“瘦藤”與“枯藤”相比，“枯”更富有蒼老衰敗的特征，“瘦”字多用以形容人和動物，很少 見于描述草木，而且此處用“瘦”字，與下文“瘦馬”重復，顯然不妥。與白曲相比，馬致遠的曲子，全篇情景交融，渾然一體，意蘊深厚，令人回味無窮，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們傳誦并歷久不衰，享有“秋思之祖”的稱號，當之無愧。

由馬致遠的“偷來之作”，我不禁聯想到作文的模仿與創新。每個學寫作文的人都得經過一個模仿、借鑒的過程，取其它好文中一個好詞好句，參照他人寫作時架設文章的技巧，為己所用，推陳出新，這也是引導學生作文的一種好方法。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明顯受俄羅斯作家果戈理的《狂人日記》的影響；毛澤東的詩句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就是從宋人石曼卿“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這一句化來，而石又是抄創于唐人李賀的“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好詩，被這樣成功地經過兩次轉手，二番抄創，各有千秋。看來，模仿與創新，是寫作的必經之路。以上是我獲得的一點啟示。

二、主題疑是“妻子思夫”

在有關的教學資料中，大都認為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的主題，是抒寫天涯淪落人的孤寂愁苦之情。“斷腸”的意思是“愁腸寸斷之人”；“斷腸人”指“瓢泊天涯，極度憂傷的旅人”。通過一幅秋郊夕照圖的描繪，準確而委婉地刻畫出旅人飄泊的心境。

筆者在查閱資料時，發現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此曲是寫“思婦閨怨”，深思熟慮之后，頗有同感。小令描繪了這樣一幅圖畫：秋風蕭瑟，殘陽如血，枯藤繞樹，昏鴉歸巢。小橋流水旁，一位孤獨的婦女翹首遠望荒涼古道，心中默念：野外覓食的烏鴉都已回歸巢穴，漂泊在外的丈夫何處落腳？心上的人兒，西風緊，天已涼，快快歸來吧，回到小橋流水、溫暖親切的家鄉。這時，古道上一騎瘦馬，踽踽獨行，是心上人終于歸來，還是他鄉長途跋涉的旅人？景物由近及遠，表現了妻子對淪落 天涯的丈夫的深切思念。

如果按一般的羈旅詩理解，應該是從旅人身邊的景物寫起，再寫遠方思念中的家鄉，寄托思鄉之情。而此小令顯然是先寫近景家鄉“小橋流水人家”，再寫遠景旅人的漂泊流離，寂寞凄慘。因此，主題理解為妻子思念漂泊天涯的丈夫，也未嘗不可。另外，唐宋以來，“斷腸”又常常被解作 “可愛”。如肖綱《春日》詩：“桃含可憐紫，柳發斷腸青。” 韋莊《古別離》詩：“更把玉鞭云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十八：“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逐東南水。”由此可見，“斷腸”可以反訓，解作“可愛”，在古詩曲中是大量存在的，絕不是個別現象。據此理解，此曲主題理解為妻子思念丈夫，倒也合情合理。

三、啟示

古典文學，博大精深，特別是對古詩詞曲的理解，應多搜集相關資料，積累古代文化現象，深入體會作者字里行間流露的思想感情；古詩詞曲往往語言凝練，意蘊深厚，內涵豐富，留有極大的想象空間，因此，教授古詩，應鼓勵學生展開聯想和想象，從形神入手，領會感情。對主題的理解教師不能先入為主，一錘定音，應該讓學生充分發揮。

孔子說得好，“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作為一名語文教師，每教一課，都有新的體會和收獲，這才是為師之道。

（王利蘇 河北省沙河市第四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