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午后,噩夢驚醒。心,怦怦直跳,猶如提到了嗓眼處。脈搏以經驗之談大約在一分鐘110次之上。原來,夢里夢見了我的同學D女士,她如今已在另一個世界了。
媒體的好,讓我們得到了相關知識的同時也有了聯想的發生。這幾日央視十臺《探索·發現》欄目正在熱播《先生魯迅》,我在觀其片段之后,順手翻開架上大先生(朱安這么稱呼魯迅)晚年的得意之作《女吊》,做了仔細閱讀。“無常”我是有寫過的,大體是感了一下對生死無常、世事無常之俗慨,而“女吊”先前是只有聽說而不見的。偏偏我病在床上的時候,有一噩耗傳來:早年同班同學D女士上吊自縊了!我一時驚訝不知所措。緊跟著這次與媒體意外的回顧魯迅,在拿起他《女吊》的同時,也就聯想到了“女吊”同學D女士。畢業后我們應該有幾年沒見了吧?她本是班級里最開朗、最活潑的分子,怎么就上吊自縊了?朦朦朧朧,捧著迅翁的《女吊》即也昏昏地走到了D女士的世界,并跟她攀談起來……
魯迅是借描寫故鄉地方戲臺上的“女吊”,表達了“復仇”這樣一個主題。他稱這些“女吊”們是帶著復仇性的,是比別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強的鬼魂。我們已經很熟悉魯迅是慣寫人文市井,借以抨擊、諷刺當局乃至一些幫派勢力。《女吊》也不例外,它以深沉、悲涼、厚重、凄美之尖銳的筆鋒,反擊當時那些“幫閑文人”,以及他們背后的社會黑暗勢力。在寫出《女吊》后,迅翁就表示:“這以后我將寫母愛了。我以為母愛的偉大真可怕,差不多是盲目的。”這個“盲目”大概就是出于女人的本性。
D女士做了“女吊”,她也許是用這個方式在控訴什么罷。然而,有這么一位偉大的女性,她如同大先生想歌頌的母愛,卻也盲目著走上了“女吊”的道路。嗚呼哀哉!她不過50歲的光景,癌癥、丈夫離棄等等一系列的生活磨難,使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落在了成就于斯坦福大學的博士兒子身上。兒子越洋回來侍侯病中的母親,整整一個月。母親的病很穩定,精神也不錯。這天臨到午飯時,她支走兒子去買點吃的回來。兒子出去不過半小時的時間,這位母親就采取魯迅文中所及“吊神”的方法、所用古時七七四十九處之外最致命的脖子處著手自縊了。“媽是怕拖累我啊!”醫護人員望著悲痛欲絕的兒子,對他的母親已無回天之力。
那么,是什么讓這兩位女人都采取這個戲臺上用來“諷刺”的極端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們有什么難言之隱?她們為什么不能獲得自救?原因很清楚,她們都身患疾病并被丈夫所拋棄,而最為做“吊死鬼”的荒唐理由就是不想拖累家人!我在想,事實上,即便是現在這個社會,男權主義也一直在泛濫并主導人類的一切!我們知道,兩性平等的實質是自由和公證,而“她們”的男人在現實面前(疾病、衰老等等),并沒有給她們最起碼的公平。就連魯迅的《女吊》里也在運用這樣一個偏離的事實:“男吊”們是要先安排出場的,這樣,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先下場,而把“吊”的舞臺留給“女人”們來活躍。我們甚至因此可以預示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大凡我們說到“吊死鬼”,所屬范圍也基本是出于女性的代名詞了。
“倘其不安物質之生活,則自必有形上之需求。于是,‘人的真實世界’之外,就有了‘神的世界’、‘鬼的世界’或者可以籠統說成是‘精神’的世界,遺憾它們之間又是相通的”。所以,“女吊”們在遇到生活中“不可解釋”的不平等待遇后,既產生如弗洛伊德所分析出來的“病態心理”和“病態人格”,就會義無反顧地“神往”并也視死如歸之“女吊”行為了。而今,以文學的角度對女性的態度當有些復雜的變化,朱安的時代已經過去,“文明”、“覺醒”的概念已經來到女性的意識,只是她們還沒有擺脫最徹底的“犧牲”精神。現實中的很多例子說明:兩性間的婚姻合作,基本以(姑且還不算偏見)負情郎的行為篡改了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神話。莊子妻死他鼓盆而歌,而現實中一般百姓家的女人只想做個良家子,怎么有能力去接納這么高尚和哲學的東西?“吾生有涯,而知也無崖”,吾生者時間,知也者空間。就此我們甚至可以得出一個散論標題“論今生與無限”。這樣一來,我們會發現莊子在以一種奇妙的方式,來理解倫理學的精神或者說是生命,書蟲們看他若只想到“無為”和“化蝶”就低估了他,更別提女良之老百姓了,她們做了“女吊”怕也是在陰間糊涂著罷。
相當一段時間以來,我不理解沈從文筆下的“蠱婆”,理論上“她”跟“女吊”都是施報復仇與社會的。放蠱多于仇怨有關,而仇怨又多于男女之事有關。究竟是怎樣的生存壓力使她們的人格變態?回答很簡單,就是社會地位的不公平。以上我所提到的兩位女士,她們都是被“生活”殘酷地拋棄,才走上不歸之路。如果說魯迅的文章就是用來批判社會黑暗的;如果說他的文字多是帶有一點點個人色彩,那么,“女吊”之外,我還是喜歡接近沈從文除了“蠱婆”外的那些溫和并有節制的抒情墨香。我以為在那些婉約雋永的語言面前,至少可以直觀的喚醒美和善的意識。畢竟,偉大的作品不只都有一灘血和一把淚來完成。
“我們期待文學作品主體意識的高揚、獨立個性的形成、創造性的自由,而充分的展開是人之為人的最醒目的標志,也是優美健全人性的最顯著的表現。”正如這個美好的期待,它愿望般可以提示和主宰現實生活中女性的自覺意識,讓她們懂得獨立之教育: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經常,我會夢見死去的人,而有所關聯的思想倒也不吐不快。如上,便也可作為我為D女士還有那位偉大的母親留下的文字祭奠。抑或作為我之前的小文《論:婚姻之獨立》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