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７短歌八首

萌發

黑暗、傾斜的水杯里

蛇游動蟾蜍游動蜘蛛游動

蝎子在原地打轉蜈蚣爬行

還有數不清的小蟲

渴望生出翅膀

黑暗、傾斜的水杯里

一圈圈光亮的螺旋 環繞嘴唇

黑暗中 我探視著 探視著 一仰脖

就喝了下去……

生存

或許身后山岳連綿 或許眼前一馬平川

或許十八歲就跳過了激流 險灘

而三十八歲還沒掙到什么名分

四十歲竟礪練得如蟒蛇般圓潤 左右逢源

或許五十歲時遇到一場劫難

六十歲月白風清 把風云看淡

七十歲時 神在背后舉著槍 用死亡頂住腰眼

——說：隨時隨地可以宣判!

處境

可否用荒涼來修飾午夜

可否用寂寞來修飾早晨

可否用衰敗來修飾身體

或者 用苦惱來修飾江河

生生死死 太陽繞著圣心 繞著宇宙

——這偉大的母體，一度繁茂的枝頭上

衰落了無數詞語

到今天 我用什么來修飾創傷

來修飾你

小球

小球在動 它們是花粉

小球在動 它們是蟲卵

小球在動 它們是蠅眼

小球在動 它們是雀斑

小球在 動星移斗轉

小球在 動風燭殘年

棚戶區

窗子陳舊

樹枝發黑

四只蚊子在樓堂間飛

三只蜻蜓在樓堂間飛

兩只麻雀在樓堂間飛

一只鷂鷹在樓堂間飛

它們的影子 重疊著 在雜物上飛

在灰塵和光陰里飛

在錯愕和心跳上飛

回旋著飛

它們飛——

誰會把誰看中?

誰會把誰嚼碎!

地球儀

輕輕撥動

上面有

密密麻麻的

國度 城市 和鄉村

蜿蜒著

密密麻麻的

種族和血緣

密密麻麻的

種族和血緣 鮮活著

密密麻麻的

男人和女人

密密麻麻的

男人和女人

因為欲望發生關聯

關聯出

密密麻麻的

——愛戀 繁衍 仇恨

干枯的魚

咸咸的肉身

被捆扎著 海水喊疼

被懸掛著 江河倒灌

被晾曬著 鹽湖鳴叫

把魚捆起來就是把世上的海水都捆起來

把魚掛起來就是把世上的江河都掛起來

把魚曬起來就是把世上的鹽湖都曬起來

上帝的循環系統 嘔吐一樣

翻江倒海……

電影

散場了

電影院門口

三五成群

她習慣性地手里夾一支煙

吹散頭發

她習慣性地把煙點燃

她抬頭

碰到了十幾年前的戀人

她剛剛看過一部言情劇

剛剛哭過

剛剛想起十幾年前

跟他天天在一起看電影的場面

剛剛幻想碰到他

沒想到

電影剛演完

就碰上了

他把她抱住 她很順從

他老了 胸膛還是那么溫暖

她劇烈地哭起來

通身綿軟

他小聲問：剛剛看的是一部黑白片嗎

她答：不，

是彩色片……

蜻蜓

蜻蜓飛 群飛 低飛 低低地飛

它們飛自郊外 飛自田野

飛到停滿轎車的樓前

飛到人工水池的水邊

蜻蜓不知道 會有一雙手

一雙七歲的手

一雙臟兮兮的手 等在那里 熟練地

一次又一次 捉住它們

狠命扯下它們的翅膀

再把它們拋擲到骯臟的水面上

小小的生命

剛才還振運翅翔舞

突然間 天旋地轉

它們品味到了趨光趨水的命運

當然

還有陽光照耀下的

大樓 水池 噴泉

還有匆匆忙忙的報社員工 當然

他們不會留意 當然不會留意——

幾十只生命在水面上抽搐 痛苦 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