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作者簡介

余光中，著名詩人、散文家、文藝評論家、翻譯家。1928年重陽生于南京，現為臺灣高雄市中山大學終身教授，著有《余光中集》（九卷）等多種。《鄉愁》一詩為海內外華人所熟知。詩 五 首◎ 余光中

大哉母愛

——給大難不死的孤兒

天塌下來有媽媽

用脊椎來頂住

地翻過來有媽媽

用胸脯來護住

當初生你，媽媽

不惜破胎更開骨

今日救你，媽媽

用她的命換你的命

苦命，認命的媽媽

在斷氣之前用她

不甘放棄，啊不甘

不甘放棄的元氣

抵擋億萬噸壓頂

億萬年造山運動

喜馬拉雅的神力

來不及告別，媽媽

就這么撒手而去

留下你驚惶而無助

叫天，叫地，叫媽媽

——媽媽，媽媽

整座廢墟的瓦礫

一片也不會應你

但是，好孩子，你必須

在余震的威脅之下

忍痛，忍嚇，忍饑

剛強地一路活下去

就算不為你自己

也要為媽媽盡力

只為報答，她兩次

付給你生命，因此

你自己要加倍愛惜

觀仇英畫

若非怪石崎嶇，坡徑太陡

一時出神，收不了心

我就已入山太深了

何況古寺更派了遠鐘

穿過糾糾蟠蟠的虬松

一路下山來接引，只怪

暮色在隱隱加濃，不覺

攝魂的鐘聲忽然變成

閉館的鈴聲，催我回步

否則早已越過了窄橋

渾不聞鈴聲突發，根本

回不到人間來了，其實

仇英正坐在崖后，悠然獨笑

涼亭一角，還等我去下棋呢

嘉靖年間就等起的吧

松針滿地又積了幾層

可惜小童煽爐，茶都已冷

而那只鶴，也不耐久等

一張氅早已飛去，差點

就到右上角那方紅印章了

“對不起，先生，要閉館了”

那館員又催一遍

諧詩小品

疑貓

夜色深處，最祟人的亮鉆，猝然

是向你轉來的一對貓眼

愛犬

與其依靠政客的諾言

還不如依靠一頭忠犬

諾言一轉身就拋在腦后

何況政客們本就無腦

只有忠犬還守在腳邊

問雞

誰知道究竟是雞生蛋

還是蛋生雞，只知道

殺雞吃雞的都是人

而今除了古詩里

再也聽不到雞叫了

就算還能聽到吧

難道你真的能夠

叫木雞孵蛋

叫金雞下蛋

叫火雞煎蛋

叫肯塔雞賣蛋

叫笨蛋撿蛋

叫混蛋滾蛋

叫所有的壞蛋通通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