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吹了一夜寒風。寶老二一睜開眼,婆娘秀芝躺在身邊的被窩里,眼睛半睜半閉地就嚷開了。
“再過幾天就過年了,今天你還是中用點,到街上去找你家二爸給我們寫幾幅對聯回來。”
“天這么冷,寫個啥原對聯嘛。”
“你這龜兒子,喊你去,你就去,你嫌冷了,那你就在屋頭把娃兒的那堆衣服洗了,我去!你媽個男人原用不中,把褲襠頭那個東西扯下來給狗吃了算了。”
“要得,我早就想叫狗給吃了,免得你這個婆娘一天到晚都把老子纏到起”。
“說你媽個屁!是老子把你纏到嗦?你等到老娘收拾你娃。”
婆娘秀芝從熱被窩里伸出光光的腿腳一蹬,正站在床邊穿褲子的寶老二身子一晃就一頭栽到在床下,壓在蜷在地上的黃狗身上,黃狗發出“岡啷啷……”的嚎叫,婆娘秀芝在床上笑得死去活來。
寶老二撲伏在地上,火氣一下沖了起來,站起來掀開被子掄起巴掌就在婆娘的光屁股上悶聲悶氣地狠狠打了幾下。
剛剛還笑得幾乎岔氣的婆娘秀芝腰身一扭就光叉叉地跳下床,象只母老虎似的,揪住寶老二的一只耳朵就往墻腳的尿桶邊扯,嘴里罵道:“你寶老二是不是好久沒喝老娘的老酒了,又想喝了嗦?敢打老娘,你娃娃就喝早酒吧!免得你龜兒子怕冷。”
寶老二又瘦又小,哪里是一米七零個頭的婆娘秀芝的對手,輕飄飄地就被秀芝扯著耳朵把頭給摁在了尿桶上。眼看就要喝著桶里的尿,寶老二反手扯住婆娘大腿中間的一團黑云,秀芝痛得手一松,寶老二就跳出了門。
跳出門來的寶老二,驚慌地推開院門,箭一樣射了出去。剛剛還在嚎叫的黃狗飛也似地追了出來。
天上飛起了雪花,稀稀落落地從灰暗的天空飄了下來。寶老二上氣不接下氣,嘴里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呼出一團團白霧。黃狗象無事一般甩著尾巴緊緊跟在寶老二的身后。
寶老二看到身后的黃狗,伸出手摸了摸黃狗的頭對黃狗說:“還是你乖,哪象那母老虎婆娘又兇又惡的。你剛才咋不咬她那肉墩墩的屁股呢?幫老子的忙,老子拿肉給你吃噻。”
黃狗抬起頭,兩只眼睛圓睜睜地盯著寶老二:“汪、汪汪……”
“你同意了,那下次你就咬她的屁股哈。”
“汪、汪汪……”
“你不干?”
“汪、汪汪……”
寶老二和黃狗就要翻過了山梁,這時雪越飄越大,落在地里的菜葉上發出哧哧的聲響。寶老二轉身看到自家的房頂上升起了炊煙,炊煙翻著圈,搭著橋一直飄向溝底。他向地上吐了泡口水,罵道:“狗日的婆娘!老子總有一天收拾你。”
寶老二到了鄉場上,往日里熱鬧的街上沒有幾個人影。黃狗大搖大擺地跟在他的身后,這時,不知從那里鉆出來幾只工狗和一只大狼狗,直奔黃狗而來,黃狗搖著尾巴迎上去,在大狼狗的尾下嗅個不停。
寶老二狠狠地在黃狗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黃狗飛快地跑開了,一群狗相互追著在鄉場的街上戲耍著。
寶老二叫上黃狗,找到二爸寫對聯。二爸問他寫啥內容,寶老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寫啥,最后說:“隨二爸你寫啥,就堂屋寫一幅,廚屋寫一幅,院門寫一幅就夠了。本來我想今年就不再麻煩二爸的,可秀芝一大早就催著我,要我來找二爸你寫,順便也請二爸一家明天到我家吃刨湯。”
“人家秀芝說得對,過年還是要貼幾幅對聯,沒有對聯象過什么年?貼上幾幅對聯喜慶嘛”。二爸推了推眼鏡,望了望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脫口而出:“‘瑞雪豐年雨順風順農家財廣人樂,新春狗年人勤馬勤建設咱新農村,小康之家’,寫這幅貼在你家院門上要得不?”
“要得,要得,二爸覺得啥好就寫啥,嘿嘿。”寶老二一邊回答二爸,一邊兩只眼睛四處找黃狗,剛剛還在身邊的黃狗不知跑那去了,他扯起嗓子喊了幾聲黃狗,也不見黃狗的蹤影,寶老二急出了一身汗,丟了黃狗,婆娘秀芝今晚非要他喝“晚酒”不可。
寶老二邊找邊喊:“黃狗,黃狗……”
他找到街上,只見街的另一頭圍了一大圈人,一個兇眉兇眼的人提著一根木棒站在人堆邊大罵:“他媽哪家狗日的東西,青天白日敢在大街上強奸老子的花花,老子的花花是隨隨便便的野雜狗就能搞的么?老子的花花是名貴洋妞,知道不?是德國牧羊犬哩……”
寶老二擠進入堆看到黃狗倒在地上,屁股與剛才上街時見到的那只狗還連在一起,不斷發出哀嚎。寶老二沖著手提木棒的人罵道:“你龜兒子吃多了打老子家的狗,打狗欺主人嗦……”。話音未落,只聽“哐”的一聲,木棒已落在了寶老二的背上,寶老二就罵不出聲了。
“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日你媽的,老子就打了,你要咋樣?!你娃娃說得脫才走得脫,老子的花花,是德國的純種牧羊狗,隨隨便便的野雜狗就能搞的么?”
瞬間,寶老二的臉刷白。
“要不得,要不得。牲畜嘛,誰管得著?”
“打了狗就算了嘛,打人就沒道理了啊!”
“你娃娃不要多嘴多舌管閑事,站到看沒得人說你是日龍包!啥子道理不道理,現在有錢就是道理,就是硬道理!”
人群里發出一陣亂哄哄的聲音。
“給老子說,今天這事咋個了?是公了還是私了!”手提木棒的家伙指著寶老二鼻頭吼道。寶老二兩眼直瞪瞪地怒視著手提木棒的家伙,說不出一句話來。
“算了嘛,你這位大哥,狗也打來睡起了,人也打了,就不要難為這位小兄弟了,大家都是一個鄉場上的人,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原家呢。”
“你給老子站一邊去,這里沒你的啥子事,給老子少說這些!莫怪老子一會兒也跟你不客氣!”
手提木棒的家伙兩眼兇狠地在人群里掃了一圈,人群一下安靜了下來,黃狗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岡啷啷、岡啷啷……”
雪繼續漫天飛舞著。
寶老二的二爸寫好了對聯,手捂著茶杯出了門,來到街子上,見寶老二站在人群中,臉色刷白,黃狗躺在雪地上哀嚎。
“出啥子事了,黃狗咋啦?”
寶老二見二爸來了,眼淚在兩個眼眶中打轉轉。
“是他打了我家的黃狗,還打了我……”
“打了咋啦?老子打了就打了!你以為打過就算了嗦,你還得賠老子的損失哩!”
“賠你啥?張小蒙?是咋回事?”
提木棒的家伙聽寶老師還叫得出自己的名字,誠惶誠恐地喊了聲“寶老師”后,指著寶老二說:“他家的土狗搞了我的花花,我的花花是我從廣州花5000元買回來的德國純種牧羊狗……寶老師,你說該打不該打?這無法五天的狗日的!”
寶老二的二爸聽后,推了推眼鏡,不快不慢地說:“張小蒙,這土雜狗,它是狗呀,是畜牲。它哪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的道理?別說狗,人還有不懂道理的呢,叫他好好學習,可他就是不學好,屁股還是青的就知道追女生。莫說黃狗還是畜牲呢……你說是不是?”
張小蒙聽老師話外有音,揭起了自己的老底,心中雖然十分不快,可剛要出嘴的粗話又忍著收了回來。小聲問道:“寶老師,他是你……”
“他是我侄兒!”寶老師還沒等張小蒙說完就氣呼呼地說。
“呵呵……,寶老師,你咋不早說的啦,有你寶老師的面子,我早就算了的啦,那還用得著讓我動手的啦,不就是一只牧羊狗的啦,小事的啦,沒關系的啦!”張小蒙在老師面前油嘴滑舌地操著半生不熟的廣東普通話:“寶老師對不起的啦,不是你家侄兒的狗的話,我今天肯定是要他陪我5000元錢的啦。既然老師出面的啦,老師的面子我是要給的啦,5000元就不說的啦,小意思啦。以后請老師來了廣州就到亞太環球公司找我啦,我會好好請老師喝茶啦。”
張小蒙叫起身邊的花花,提著木棒對寶老師說了聲:“誤會啦,你老就別跟學生生氣啦。”說完揚長而去了,雪地被他的八字步踩得吱呀、吱呀直響。
寶老二想躬下身去抱起雪地上躺著的黃狗,可他就是躬不下身子,一彎腰就鉆心地痛。寶老師看到侄兒痛苦的樣子,把手中的茶杯遞在寶老二的手里:“算了,算了,我來抱吧。”寶老師抱起地上的黃狗走在前面,寶老二跟在后面,在街上的雪地上留下兩串深深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鄉中學的大門。
寶老二的腰痛得不行,寶老師把黃狗放在客廳的一角,領著寶老二到診所檢查了一下,醫生說可能是皮下軟組織損傷,用點舒經活血的藥酒就會好的。
寶老二跟著二爸從診所回到二爸家,準備拿起對聯就要回家,他說秀芝安排他下午找兩個人殺年豬,再次請二爸一家明天一定到他家吃刨湯。寶老二拿起對聯還想抱躺在客廳一角的黃狗,但一躬身腰就痛得直不起來,二爸叫他今天就別抱黃狗了。明天去吃刨湯時順便幫他把黃狗送去。
寶老二回到家,婆娘秀芝見黃狗沒跟著回來,就問:“黃狗早上不是跟你上街了嗎,咋沒跟你回來呢?”
寶老二怕秀芝罵,不敢跟秀芝說黃狗在街上被人打了,就扯謊說:“黃狗早上跟我跑了一陣,半路上雪下大了,死瘟狗怕冷就跑回來了。”
秀芝熱了灶上的飯,叫寶老二吃了就去請人來殺年豬。
寶老二出門一會兒就把人請來了。
來人坐在堂屋前抽煙,秀芝已把豬從圈里趕了出來,豬見了坐在門前的兩個殺豬匠就往回跑,坐在門前的兩個殺豬匠,看秀芝追著豬在院壩中跑來追去,都大笑起來,打趣地吼:“加油!加油!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加油……”
秀芝見寶老二撐著個腰,跟在后面攔,罵道:“你今天要死啦,把豬耳朵扯到噻,中點用呀,看到人家一個女人家攔不住好耍是不?”
寶老二忍著痛不敢吱聲,想硬撐著去抓豬耳朵,可腰不爭氣,躬不下身,只好叉開雙腿伸手去抓。
“你肚子里懷兒了不是?木板把腰給你撐著了?”秀芝罵道。
寶老二好不容易抓住豬耳朵,可豬向前一拱,就從他手中掙脫了。
“你寶老二今天硬是不中用了,我剛才才熱了兩大碗飯給你脹下去,咋就一點力都沒有了呢,飯脹在黃狗肚子里,恐怕比你還有勁呵!”
兩個殺豬匠抽完了手中的煙,三步兩步上去一前一后就把剛才還在院中橫沖直撞的大肥豬拖住按在屋檐下的石階上,麻利地將鋒利的殺豬刀捅進了肥厚的脖子,只見股股紅酒得耀眼的血噴射出來,接血的盆子周圍雪地上灑滿豬血,整個院落充滿了血腥味。
沒一會功夫,秀芝就把院落中間一大鍋水燒得翻天漲,冒出大團大團的白氣。大肥豬被幾瓢開水淋過后,隨著殺豬匠手中的鐵刮發出樸樸聲,周身的毛全脫光了。又是幾瓢冷水上身,就自得象地上耀眼的雪。
又是開膛,又是剖肚,肥肥的肉裝了兩大筐。秀芝看到雪地上的豬血,想起了黃狗。罵道:“這瘟狗今天又瘋到哪里去了?不來把地上的血舔了。”寶老二說:“你罵啥子?我把它鏟了就是了嘛。”
秀芝提了一塊肉和一些豬下水進廚房做飯招待兩個殺豬匠。
吃過飯,送走殺豬匠,已是夜深了,興奮了一下午的兩個娃娃已倒在堂屋的電視機旁睡著了。秀芝把兩個娃娃抱上床,回到堂屋看到寶老二還在看電視,走到電視機邊伸手啪的一聲就把電視機給關了。
“睡了,睡了。累了一天了,去把腳洗了睡了。”寶老二一聽秀芝叫自己洗腳就知道她今晚又要那個了。但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拒絕,剛一起身,腰又是一陣鉆心的痛。
寶老二洗了腳,上床掀開被子,婆娘秀芝已脫得赤條條地閉著雙眼等著他。寶老二好不容易忍著痛放下腰躺下,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秀芝臉兒紅撲撲地,直喘著粗氣。
寶老二心想今晚完了,不把今天在街上發生的事說出來,這“公糧”上不起,恐怕交不了差,但說了黃狗被打了,自己也被人打了又怕秀芝罵自己沒出息。正想著,秀芝一側身,雙手抱住了寶老二的腰。
“唉喲,唉喲……”寶老二痛得叫了起來。
“你今天咋啦?回來時我就看到你走路的姿勢不對勁,腰咋啦?”秀芝邊問邊掀開寶老二的衣服,只見寶老二的腰青了一大塊,腫起一大個包。
寶老二心想只有如實說了,要不然婆娘更要罵得兇。
秀芝聽完寶老二一五一十地把白天在街上發生的事說了,剛才還紅撲撲的臉蛋氣得鐵青。
“他媽的還講不講道理?土狗咋啦!洋狗又咋啦?他家的狗跑到街上說不定就想勾引我家黃狗的。這幾灣幾溝的有哪家的黃狗比咱家的漂亮,那毛色,那肥樣……再說那母狗不翹尾,我家黃狗干得著它嗎?……”秀芝越罵越氣,雙手輕輕地摩挲著寶老二的腰,心痛地責怪道:“你是死人呀,你沒長手呀,他打了狗,又打你人,你就不能打呀?”
寶老二見秀芝心痛自己的樣子,這時才感到了今天在街上的委屈,忍不住淚水又涌滿眼眶,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
秀芝看到男人的委屈樣,不再罵了,對寶老二說:“睡吧,等明天你二爸來了,想想辦法,叫那龜兒子雜種陪我家的狗,陪你的醫藥費”。說完,她拉了床頭的燈,一手攬著寶老二的腰,再不說什么。
殺了年豬,本應該是兩口子高高興興的事,可秀芝兩口子都知道對方這一夜沒有睡著。但雪夜顯得特別的寧靜,靜得聽得到屋外竹林發出的一點兒聲息。
“過年了,過年了,過年了……”兩個娃娃穿著一身新衣嬉鬧著,在院子里點火炮玩,二爸寫的對聯也貼在了三道門上。
秀芝把寶老二從鄉場上的診所扶回來,叫寶老二在大門前的高板凳上坐下,自己拿起鋤頭在大門前的菜地上挖了坑,流著淚把剛死的黃狗埋下后,挖了棵青菜栽在上面。
下了幾天的雪終于停了,太陽出來了。一抹陽光從竹林的枝葉間透過,灑在寶老二的院落中,積雪開始溶化,雪水順著院門前的一條小溝流了出去。
秀芝把一桌豐盛的年飯擺好,敬了祖宗,燃了炷香,就站在院門前,點燃兒子手中竹竿上的一掛火炮,“噼哩叭啦,噼哩叭啦……”爆竹聲霎時響徹了院落,響徹了整個山村。
寶老二一家四口過完了狗年,一切又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