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岸的詩歌

愿望

萬物都有無法實現(xiàn)的

一個愿望。

云朵渴望變成樹，

那樣就不必被迫流浪。

樹渴望變成云朵，

那樣就可以遠(yuǎn)離土壤。

或者——

鳥渴望變成于魚；

石頭渴望變成空氣。

萬物都有命運之外的

一個渴望。

但我們從未聽到

它們說出它們的愿望。

它們看上去那樣安詳，

這就是我們受迷惑的原因。

命運

我們都是一幅畫中的

某一筆。

有時在顯著的位置上，不可缺少；

有時在可被忽略的角落里；

或者，也是被別的顏料遮住的一筆。

甚至，也是那被擦去的一筆。

颶風(fēng)是天空對大地的

一種情感表達(dá)方式

颶風(fēng)是天空對大地的一種

情感表達(dá)方式，

就像海嘯，就像火山爆發(fā)。

還有別的方式：

溫暖的陽光，充足的雨水。

我們也同樣：

用愛建造起一個世界；

又用憤怒將它摧毀。

一朵變幻的云

一朵變幻的云，

它的美令人向往，

但長久注視它多么讓人疲倦——

它的反復(fù)無常，

我把握不住。

我也沒有看到這變化的意義。

我更愿把目光移向別處——

僵滯的石頭，荒蕪的田野，

或是遠(yuǎn)處空寂的海面——

寧愿在對美的失意中

獲得一份安寧。

樹林中

1．

這些樹

在我忽略時發(fā)生過什么，

如何渡過它們的死亡和重生，

我都已無法了解。

我只是來到這兒，

看見它們伸展著樹葉平靜地等待

將要回到的某個寒冷的季節(jié)。

它們知道它們的命運。

2．

快樂的樹木

純潔的枝椏伸向

它渴望的天空。

遠(yuǎn)處，

電鋸切碎木屑的嘶鳴聲

正在逼近。

3．

現(xiàn)在我踏著厚厚的松軟的落葉行走，

不去想那下面可能隱藏的危險，

否則我不會快樂地走。

不久會有一場雪來到山中，

掩埋我沒有留下足跡的小路。

而明澈的光線依然會在每個清晨

照亮那用夜晚將它埋葬無數(shù)次的山

林。

戰(zhàn)斗

有時，

拒絕對抗

侵?jǐn)_之物，

不意味著

懦弱。

相對于

迎戰(zhàn)者可能

獲得的

勝利的榮耀，

后者需要

更大的勇氣

和智力。

意念

意念

是這些

游動在

周圍的魚。

某一瞬間

我抓住了

它們。

它們

又從我手中

溜走。

海邊風(fēng)景

我擁有通向海邊的

一條小路

和小路盡頭的

一小塊海邊風(fēng)景。

我總是來到這里。

我不會走得更遠(yuǎn)。

我不想了解更多。

這地方已能滿足

我的需要：

提供我渴望的

晨昏和海灘。

這就夠了。

我將繼續(xù)留在這兒。

不管外面的海域有多大。

同樣的山峰

很久以前，

我站在一座山峰，

眺望遠(yuǎn)方

幻想另一座山上

可能的風(fēng)景。

當(dāng)我到達(dá)那里，

又開始回憶

已遠(yuǎn)去的

過去的風(fēng)景。

我發(fā)現(xiàn)

對于它們兩者而言，

我的情感沒有不同。

所以現(xiàn)在

我既不渴望再次出發(fā)

去往別處，

也不想返回。

未來的愛情

未來的

某個時代，

人們回顧

歷史：

“那時的人們，

男人和女人，

他們——

彼此相愛。

多么不可思議！

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他們不必承受

愛情的痛苦。

他們每個人都擁有

完美的愛情——

一個或幾個

無可挑剔的

機器人伴侶。

獵豹

耐心地

躲在暗處，

觀察，判斷，

等待時機，

猛然出擊。

這就是它們

獲得世界的方式。

固定

抓住一根

垂落的繩索，

就不會沉陷。

握住一個

近旁的扶欄，

就不會跌倒。

憑借對愛情，事業(yè)

一切可把握之物

（哪怕是在信念中）

的支撐，

把我們

固定在

生存中。

我走近你在夢中

我走近你在夢中。

如今你只在那兒

出現(xiàn)。

我邀請你

來到我的黑暗之地

這茂密的渴念中。

仿佛一幢搬空的房屋

——被它庇護(hù)過的事物遺棄——

我的愛遠(yuǎn)離了我的身體，

一路飄零，不知去向。

我常常思索我們走后

留在各自生命里的

彼此的部分，

究竟是何原因，

我們不曾將它們帶走

或是遺棄

這已成為唯一的線索，

唯一的希望，讓我在每個夜晚

走向你。

樹林中（2）

多年以后，我們來到這里。布谷鳥的叫聲散落四周。

早到者已經(jīng)沉睡。我們看不到他們。

除了湖泊還留在歲月里，被濃蔭遮蔽

著。

路徑通往叢林的深處，陽光分開兩邊

的樹木，

分開向后退去的外面的世界。許多的

日子過去了，

從未聽到過的話語，我們再一次說出

了它們。

不確定以前是否來過，不確定以后是否

還會再來。明亮的溪水奔跑在林間，它要去往的方向

我們尚未知曉。

而我們是如此了解這些樹，了解它們

的沉默和期待，

了解落葉和深土，以及流淌在彼此身

體里的這些

燃燒了我們血液的愛的火焰。

我的周圍

我的周圍

除了霧

什么也沒有。

還有一樣：

我堅實的腳步

和腳下

延伸的路。

遠(yuǎn)離與停留

為了盡快離開一片天空，

云朵讓自身變得輕盈。

為了盡快遠(yuǎn)離傷心之地，

我們需要更多的忘卻。

而在別的時候，

我們希望自身沉重如山巒，

比如誓言，比如承諾。

不解之謎

獵狗

游向漂浮在

湖面的

射落之物。

獵物

在水面上

突然消失。

至今無人知道

發(fā)生了

什么事情。

植物

這樣已足夠：

被我認(rèn)識的你們——

你們的生命令我敬畏。

你們樸素的美，

內(nèi)在力量的巨大催發(fā)，

如此奇異，完美而神秘，

吸引我進(jìn)入你們的世界，

尋找你們生存的智慧，

并獲得某種有益的啟示。

這對完善我拙劣的生命非常重要。

我更愿在這兒

我們要去的地方，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它

離我太遠(yuǎn)了。

我更愿在這兒，

在這沒有鮮花

沒有光亮的

荒蕪之地

與你緊緊相擁。

而不是那兒，

那我可能

命喪途中的

美麗的遠(yuǎn)方。

寒冬

不知是否因為受到傷害，

大地一瞬間收攏所有燦爛的色彩，

只把一件光禿僵硬的灰衣拋給我

們——

仿佛宣稱，它已將我們離棄；

或者嘲諷，輕蔑地否定

它對我們存在過的一切。

就在我們懊悔不已，

想要挽留時。

夢

夢是類似真實的虛幻。

當(dāng)我閉上眼，

它打開魔術(shù)盒：

金色陽光，藍(lán)色空氣，

遠(yuǎn)處的舊屋頂，翻開的書，

變幻漂移的面孔，情感，

生，死，世世代代。

當(dāng)我睜開眼，

我看到我的現(xiàn)實：

它是一片黑暗。

清晨

突破黑暗而誕生，

又不急于炫耀。

沉靜寬廣如死亡，

催育內(nèi)在力量。

而我

感知它，汲取它，

增長于它，

通過它不曾有意

進(jìn)入我的一切。

圖形

簡單的

幾根線條

就能勾勒出

我生活的全部。

不需要增加

或減少。

只需調(diào)整好

它們的形狀，

讓圖形

更完美。

我和大海

我不理解大海。

它也不理解我。

我們通過沉默交流的一切，

沒有證據(jù)表明它是否存在。

翻涌而來的浪花代表什么

是歡迎的手臂

還是怒斥的拒絕

試圖理清它是徒勞——

當(dāng)我們互相詢問，

它只看到我平靜的面容，

我只看到它無動于衷的海面。

受困于暴風(fēng)雪

受困于暴風(fēng)雪，

受困于內(nèi)心破滅的希望，

我們在孤苦的悲嘆中

把甜蜜的往昔品嘗。

沒有神圣的手，

沒有憐憫和救援，

置身于嚴(yán)酷的處境，

我們除了承受別無他法：

既然嚴(yán)寒無從逃避，

春的消息又尚且無從期待。

來臨之物

獨自走在

僻靜的小路，

不去留意

黑暗中沉默

接近之物。

用不了多久，

我也將回到

只有我一個人的床上，

進(jìn)入一場

沉甸甸的睡眠。

不再有夢，

也不再需要。

冬天的用途

冬天可以看雪。

可用來讓我們知道

柴火和房屋的重要性。

可反思夏天。

冬天讓我們了解事物如何結(jié)冰，

以及如何防御結(jié)冰。

冬天可以用來制造詩句，

制造我們想讓它制造的一切。

冬天讓我們知道

我們多么需要春天！

鏡子

我們無法從愛情中獲得愛情；

無法在愛的喪失中真正喪失。

一面鏡子

只是交出它的反映物——

為了能繼續(xù)看到里面的影像我們

自己，

我們會更換鏡子。愛情。或是信仰。

或是類似的一切。

現(xiàn)在我該遺忘我的心

現(xiàn)在我該遺忘我的心：

遺忘它溫暖柔軟的巢穴；

遺忘它噴涌的熱血般的激情；

遺忘它純潔的渴望和期待；

遺忘它對愛的瘋狂；

遺忘它為自己建造的美好的花園；

甚至遺忘它的跳動，遺忘它還活

著——

否則我該如何面對它

當(dāng)它如此疼痛，

被不公的傷害所打擊。

甚至不該為此去懺悔，

不該憐憫，

出于對它的尊重。

命運把我推向你

命運把我推向你，

我的愛人。

我不再絕望。

毫無疑問，

綠色將重回衰退的大地；

雨水將來臨，溪水流淌在

干涸的河床。

我顫栗的喜悅！

但我如此局促不安。

請理解此刻我的緩慢——

我黯淡已久的目光

需要時間適應(yīng)

你閃耀的光輝。

它將再次把我燃亮。

請對我多些耐心——

最后一片陰云

終將退出我的天空。

愛的創(chuàng)傷會愈合。

我也將給你一個完整的我，

一份完整的愛。

我有足夠的耐心

我有足夠的耐心——

等最后的光亮從天邊墜落，

那時會有滿天繁星為我上升。

我有足夠的耐心——

等嚴(yán)寒把我的軀體凍僵，

那時堅硬無比的心靈

將無所畏懼它可怖的力量。

我有足夠的耐心——

等命運給我最后一擊，

當(dāng)我碎裂，無以可擊，

我將反擊。

它將屈服。

愛的恐懼之后

愛的恐懼之后，

我們的靈魂交談。

而我們安靜。

黑暗中的

一束光亮，

變得穩(wěn)定。

迷霧

迷霧，升起在五百年前的錫厄佩海峽。

殖民者的船只在歐洲歷史陰冷的夜霧中啟航，一路向西航行。

沿途命名被征服的每一座島嶼，帶回

黃金和梅毒。

五百年后。在高壓線和摩天大樓織就的城市經(jīng)緯網(wǎng)里，我?guī)е硪环N羅盤航行。

——必須憑借不可摧的意志前進(jìn)。

晚上回到我的房屋，我的貓蜷縮在冰冷的床上等我。

它和我有一樣的悲哀——我們都曾孤獨地站在命運的寒冷街角，被風(fēng)吹涼，吹皺。

現(xiàn)在迷霧升起在整座城市。腐爛的街道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死亡氣味。

加重思想的風(fēng)濕病。人們從各個角落涌出，像水流匯集到街道的甲板上。

海員，移民和教士，五百年前，曾被同一塊甲板的命運遷徙，在共同的前途未卜的旅程中，

遭遇颶風(fēng)，疾病和戰(zhàn)爭。他們大多沒有回來。

痛苦的黑洞在體內(nèi)擴(kuò)大，像陽光下被擦亮的葉片的刀鋒。

迷霧濃重，像巨大的裹尸布從天而降，垂落在人們沉重的肩膀上。

模糊的面影交錯重疊。人們在憂傷中相繼轉(zhuǎn)身，一瞬間變老。

渴望到達(dá)心目中的遠(yuǎn)方，那靈魂中的祈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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