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演變中雙音組合的詞匯化現象

摘要：語言是歷史的產物，其共時狀態是歷時演變的結果，有歷時演變的理據。古漢語以單音節為主體，在單音節雙音化的過程中，詞組的固化成為一種重要方式。現代漢語中有很多雙音詞在上古都是詞組，它們經過一個范疇上的改變，從處于線性序列的兩個單音詞逐步粘合，詞組的構詞理據減弱至消失，整個結構固化為雙音詞。六朝時期這種現象比較明顯，本文截取了六朝這個時間斷面，通過對六朝筆記小說中雙音組合固化三種情況的分析，來考察單音詞雙音化的歷時演變過程。

關鍵詞：六朝筆記小說；雙音組合；詞匯化

古漢語以單音節為主體，在單音節雙音化的過程中，詞組的固化成為一種重要方式。董志翹先生指出：“由詞組的凝縮進而詞化，這是漢語詞化發展中經濟原則的具體體現；這一現象伴隨著詞的雙音化而產生，故由來已久，在漢魏時期已常可見到。”[２]現代漢語中有很多雙音詞在上古都是詞組，它們從獨立的單音詞組粘合成復合詞。“漢語雙音詞作為詞匯系統中后起的一類成員，其衍生實際上經歷了一個語法化的演變過程。”[3]“語法化（grammaticalizaition）”這個術語是法國語言學家梅耶提出的。梅耶在《語法形式的演化》（Meillet，1912）一文中指出語法化是指“一個本來獨立的詞演變為一個具有語法功能的成分” [5]的過程。語言是歷史的產物，共時和歷時是語言研究的兩個視角（perspectives），語言的共時狀態是歷時演變的結果，有歷時演變的理據。共時語言狀態中存在的交替形式和變異現象也為語言的歷時研究提供了重要線索（吳福祥：2005）。“詞匯語法化可以是一個詞組結構演變成一個詞，也可以是一個實詞演變成一個虛詞；可以是一個具有實實在在的詞匯意義的語言成分演變成一個較虛的語言成分，也可以是一個較虛的語言成分演變成一個更虛的語言成分。”[6]我們截取六朝這個時間斷面，通過小說這種口語化的材料來考察雙音詞組演變為雙音詞的情況。

語法化理論的一個重要假設就是從“句法到詞法”的演變。“這在一些印歐語言中主要表現為獨立的詞變為粘附成分（clitics），進而演變為詞綴、屈折成分。漢語作為孤立語，詞綴不發達，屈折成分除了變調構詞法外幾近于無，且造字法、構詞法和造句法的規則基本上相似，故句法到詞法的變化主要以雙音句法單位演變為雙音詞的形式表現出來，這是漢語的一個特點。”[６]也就是說，漢語的雙音詞往往是由語言中處于線性序列的兩個單音詞臨時組合固化的結果。這個組合最初是詞組，有明顯的句法結構理據，兩個單音詞之間搭配也比較自由；當這個結構進一步凝固后，詞組的構成理據逐漸模糊，意義進一步抽象和虛化，結合松散的詞組就固化為雙音詞。詞匯成分發生語法化的先決條件有三個：語義相宜（semantic suitabiltity），結構鄰近（constructional contiguity）和“高頻使用”[７]（frequency）（Traugott 1996）。事實證明，具備了上述條件的詞組，通常都會發生詞匯化。詞匯化實際上“是從非詞的分立的句法層面的單位到凝固的單一的詞匯單位的語法化過程” [８]它經歷了一個范疇上的改變，即雙音結構由句法層面轉變到詞匯層面。在這個過程中，常常要經歷意義上的轉變，因為“詞匯語法化過程中語義的變化可以說是最基本的變化”[９]，范疇上的改變自然會在語義上有所體現。導致詞匯語法化過程的實現有兩個基本機制，即“重新分析”（reanalysis）和“類推”(analogy)（hopper traugott1993，2003）。從認知的角度來看，重新分析是概念的“轉喻”，類推是概念的“隱喻”，因此語法化的背后有認知動因在起作用。（沈家煊：2005）也就是說，如果隱喻、轉喻等認知方式參與其中，詞組的語源義就會發生改變，詞組就會轉化為詞。除此之外，詞類的轉變也是詞匯化的明顯標記。Anttila(1972)認為當一個開放詞類的成員變為一個封閉詞類的成員后就是詞匯化，因為詞類轉變以后，它就被作為一個新詞來記憶[１０]。

漢語詞匯的語法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它經歷了從形式到意義的融合階段，最后凝固成雙音詞，例如：不借（偏正詞組轉名詞）、犧牲（名詞詞組轉動詞）、物色（偏正詞組轉動詞）。六朝時期是雙音節大量涌現的時期，這個時期雙音結構的詞匯化有幾種情況，即六朝前已經成詞；六朝時期開始詞匯化的雙音組合，詞組和雙音詞的用法并存；六朝時期仍然為詞組，后代才固化為雙音詞。我們將分別來討論這幾種情況：

一、六朝前已經詞匯化的雙音組合

指在六朝以前，雙音組合就已經凝固成為雙音詞。這些詞源于上古，兩個單音節最初的組合只是形式上的結合，意義關系非常松散。后來隨著使用頻率的增高，逐漸固化，產生了新的語義，完成了詞匯化的過程。例如：

先生：

⑴ 誕彌厥月，先生如達。（《詩經·雅》）

⑵ 女子同出，謂先生為姒，后生為娣，長婦謂稚婦為娣婦，娣婦謂長婦為姒婦。（《爾雅·釋親》）

⑶ 今有子先其父死，弟先其兄死者矣。意雖使然，然而天下之陳物曰“先生者先死”。若是，則先死者，非父則母，非兄而姒也。（《墨子·明鬼下》）

上例“先生”為狀中式偏正詞組，指“先出生”。最初只是兩個單音詞的隨意組合，后來隨著單音詞的關系緊密，使用頻率增加，兩詞融合在一起表示新的語義，即“對有知識人的尊稱”，整個結構轉為名詞，功能發生了改變，具有名詞的句法特點，常作主語，如：

⑷ 仲尼見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見寡人宰乎。”（《晏子春秋·外篇第八》）

⑸ 魏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教寡人曰‘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史記·卷四十四》

六朝筆記小說中有大量的雙音詞用例：

嘗息大樹之下，假息而寐有一先生問：“二子何勤苦也？”（拾4，104）奉高曰：“昔堯聘許由，面無怍色。先生何為顛倒衣裳？”（世說言語2，1/55）門吏白王，王使吏自以意難之，曰：“吾王好長生，先生無駐衰之術，未敢以聞。”（搜1，15/6）

知名：

⑴ 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禮記·曲禮》

⑵ 名聞而實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麗也。用麗俱得，謂之知名。 《荀子·正篇》

上例中“知名”為一個動賓詞組，其中⑴表示知道（人）名字；⑵表示知道（事物）名稱。后來兩詞的搭配逐漸固定，進一步詞匯化，產生了新的意義指“出名”。由動詞性詞組轉變為形容詞。具有形容詞的句法特征，可以做謂語，受副詞修飾，可以做定語。如：

⑶ 其后為代郡太守，卒官。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漢書·卷54》）

⑷ 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恐不得安肆矣。（史記·卷106）

六朝筆記小說中的雙音詞有：

明往，逸民果知之；又嘉其志局，用為西門侯。少明于此遂知名。（語4，29/21）庾子躬有廢疾，甚知名；家在城西，號曰“城西公府”。（世說賞譽8，30/438）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世說賢媛19，19/690）

陶冶：

⑴ “……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孟子·滕文公上》）

⑵ 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農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賈不耕田而足菽粟。（《荀子·王制九》

上例中的“陶冶”是一個動詞性并列詞組，指燒制陶器、冶煉金屬。后來兩個單音詞結合更加緊密，功能沒有發生改變，但是產生了新的意義，即教化培育。在六朝前就完成了詞匯化的任務。

⑶ 今人以為天地所陶冶矣，形已成定，何可復更也？（《論衡·卷二》）

⑷ 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為人，天地之間宇宙之內，莫能夭遏。（《淮南子·卷二》）

六朝筆記小說中有：

顧劭嘗與龐士元宿語，問曰：“聞子名知人，吾與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與時浮沉，吾不如子；論王霸之余策，覽倚伏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長。”（世說品藻9，3/502）

上例中雙音詞組在六朝前就已發生詞匯化，這樣的詞還有“兵革、手跡、干戈、土木、地下、文章、穿鑿、鼓吹、桑榆、耳目、服色、視聽”等。這些雙音詞的語義與詞組的語源義不同，可見，語義轉變也是詞匯化的一個特征。

二、六朝時期詞匯化的雙音組合

有些雙音詞組在六朝時期開始詞匯化，出現了詞匯的語法特征。隨著詞組內部結合更加緊密，整個結構的意義和用法脫離了詞組的初始義，最終完成詞匯化。由于詞匯的語法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詞匯化的過程中，很多詞組與雙音詞的用法并存。本階段的詞匯化從時限上包括六朝以前出現而在這個階段詞匯化的詞組和六朝時期新出現并在這個階段詞匯化的詞組；從內容上包括在六朝時期開始詞匯化的詞組和在六朝時期詞匯化已經完成詞匯化的詞組。

任意：

⑴ 播規矩以背度兮，錯權衡而任意。（《楚辭·九嘆》

⑵ 謀和適用，復以觀之，上明任意，援貢有備。（《逸周書·大戒解》）

⑶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后漢書·卷四十九》）

⑷ 官秩，耳目聰明，骨節堅強，顏色悅懌，老而不衰，延年久視，出處任意，……（《抱樸子·內篇》）

⑸ 恕倜儻任意，而思不防患，終致此敗。（《三國志·魏書》

上例中“任意”為一個動賓詞組，指“隨著意愿”，出現于先秦。在句中做謂語，也可以做主語，如⑵“～無非”。這個詞組在六朝筆記小說中開始出現詞匯化的傾向，它置于動詞前，整個結構相當于副詞。如：

⑸ 南康歸美山石城內，有甘橘橙柚。就食其實，任意取足。（異2，10）

⑹ 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世說雅量6，19/362）

⑺ 乃開庫一日，令任意用。（世說儉嗇29，9/876）

上例中“任意”依然有“隨著意愿”的詞組意義，但用法已經開始向雙音詞轉化。句法位置從單純作謂語轉化到放置動詞之前，句法功能相當于副詞。在六朝這個階段，“任意”作為詞組，句法功能發生了一些改變，為其后來的詞匯化做好了準備。從語義上講，詞組和詞最明顯的區別是詞組不需要解釋，整個結構的意義是構成成分意義的疊加，而大多數雙音詞的意義并不能從構成成分意義直接推斷出來。當一個雙音結構的所指不再是初始所指時，這個結構就發生了詞匯化。在五代時期，“任意”由詞組轉化為詞，句法功能和語義都發生了改變。如：

⑻ 此在宋刊南北諸史多有其例，但彼則旁注小字，此則列入正文，后人疏忽，斷為訛字，任意改竄，不知妄作，殊失闕疑之意矣。（《遼史·跋》

⑼ 執奏，謂馬房皆由欽天監相視營造，其后任意增置者，宜令拆毀改正，葺以己資，庶牧養無妨而民不勞。（《明史·列傳七十三》）

⑽ 東坡使乖，只揀塵灰多處（料久不看，也忘記了）任意抽書一本，未見簽題。（《王安石三難蘇學士》）

上例中我們可以看到，“任意”完全凝固為一個副詞，語義發生了改變，指“隨便、不加約束”，在表達中置于動詞前做狀語，表現出副詞的句法特點。這時，“任意”的詞匯化過程完成。

消息：

⑴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興時消息；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易·豐》）

⑵ 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莊子·內篇》）

⑶ 積薄為厚，積卑為高，故君子日孳孳以成輝，小人日怏怏以至辱。其消息也，離朱弗能見也。（《淮南子·繆稱訓》）

上例中“消息”為一個動詞性并列詞組，指“消長、盛衰”，出現于上古。在六朝時詞匯化程度加深，產生新意義，指“音信、信息”。這個意義在東漢就出現，在漢譯佛經中也常見。如：

⑷ 家少財物，俅恭溫柔而已，數問消息，知其安危，是善之善也。（《太平經》）

⑸ 我姊子賢善，可與諮議，時時共出巡行國中，觀民謠俗，可知消息。（《佛說孛經抄》）

在六朝筆記小說中有大量的用例：

晉明帝數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語5，74/50）復云：“近往西方，見一沙門，自名大摩剎，問君消息，寄五丸香，以相與之。”（異6，62）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世說傷逝17，16/645）”斯須，見承閣西頭來，一手捉掃帚糞箕，一手捉把箉，亦問家消息。（幽5，173）

由于處于詞匯化的過程中，在六朝筆記小說中詞組與雙音詞用法并存。如：

⑹ 本于五行，通于五事，雖消息升降，化動萬端，其于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論矣。（搜6，102/67）

⑺ 紹咨公出處，公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世說政事3，8/171）

“消息”在六朝時期已經完成了詞匯化過程，雙音詞的意義和用法都已出現。隨著雙音化的發展，雙音詞最終會代替詞組在語言表達中成為主導。

少女：

⑴ 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易·說卦傳》）

⑵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長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劉。以少女妻趙衰，生盾。（《史記·晉世家》）

⑶ 在不周之北，長女簡翟，少女建疵。（《淮南子·地形訓》）

上例中“少女”為名詞性的偏正詞組，指“小女兒”，也是上古出現的詞組。六朝時期詞匯化程度加深，句法結構和功能沒有發生改變，依然為名詞，而語義發生轉變，指“年輕未婚的女子”，詞組轉化為雙音詞。六朝筆記小說中有：

⑷ 東平呂球，豐財美貌。乘船至曲阿湖，值風不得行，泊菰際。見一少女乘船采菱，舉體皆衣荷葉。（幽3，73）

⑸ 后以雞鳴出去，平早潛歸，于籬外竊窺其家中，見一少女，從甕中出，至灶下燃火。（搜4，49/30）

⑹ 有一少女，不欲與丈夫共宿，呼鄰家女自伴，夜共彈空篌。（后6，58/36）

由于處于詞匯化的過程中，詞組和詞并存于筆記小說中，如：

⑺ 少女聞之，啟王曰：“大王既以我許天下矣。盤瓠銜首而來，為國除害，此天命使然，豈狗之智力哉。……”（搜14，341/168）

⑻（赤松子）至昆侖山，常入西王母石室中，隨風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搜1，2/1）

隨著雙音化進一步加深，“少女”的雙音詞意義終將在詞匯系統中取得主導地位。

向來：

⑴ 須臾，和長輿來，問：“楊右衛何在？”客曰：“向來，不坐而去。”（世說方正5，12/292）

⑵ 客云：“我向來，逢見數人擔谷出，為何事？”（幽4，133）

⑶ 文度欣然而啟藍田云：“興公向來，忽言欲與阿智婚。”（世說假譎27，12/860）

上例中“向來”為狀中結構的偏正詞組，意義為“剛才來”，出現于六朝時期，同時也在六朝成詞。兩個單音節結合得更加緊密成為固定搭配，語義發生改變，指“剛才”，句法結構也發生了改變，轉為名詞，完成了詞匯化。這也是詞匯化的一種方式，即虛化。“來”失去原有意義，逐漸演變為詞綴。如：

⑷ 孫問深公：“上人當是逆風家，向來何以都不言？”（世說文學4，30/219）

⑸ 佗聞其呻吟聲，駐車往視，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蒜齏大醋，從取三升飲之，病自當去。”（搜3，70/42）

⑹ 禹計可十里，迷于晝夜。既覺漸明，見向來豕犬變為人形，皆著玄衣。（拾3，38）

天氣：

⑴ 云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郁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愿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莊子·在宥》）

⑵ 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禮記·月令》）

⑶ 九月者，天氣之究竟也，物到九月盡欲死，故當九月究竟讀視之，觀其善惡多少。（《太平經》）

上例中的“天氣”是定中結構的偏正詞組，指“輕清之氣”，出現于上古。在六朝時期語義發生了轉移，指“氣象變化”，詞組轉為雙音詞。如：

⑷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曹丕《燕歌行》）

⑸ 于時冬日，天氣清朗，先積稻屋下，云：“汝明日可曝谷。天方大雨，未有晴時。”（異6，61）

⑹ 今日天氣佳，清吹與鳴彈；感彼柏下人，安得不為歡！（陶淵明《諸人同游周家墓柏下》）

上例中“天氣”由兩個單音詞轉變為構詞語素，彼此結合得更加緊密，語義發生了改變。由于處在詞匯化的過程中，因此也是詞組與雙音詞的形式并存于六朝筆記小說中。

在六朝時期詞匯化的還有“出家、風霜、寒溫、驅馳、上人、聲氣、衣冠”等。這個階段詞匯化的特點是一部分詞組開始呈現詞匯化傾向，具備了雙音詞的一些句法功能，但還沒有完全脫離詞組意義；還有一部分詞組已經完成詞匯化，由詞組轉變為詞。由于處在詞匯化過程的最初階段，這個時期的詞組與詞并存，而且詞組的使用頻率高于雙音詞。隨著雙音化進一步發展，雙音詞的用法將逐漸替代詞組成為主導，有些詞組甚至可能退出詞匯系統，不再使用。

三、六朝時期仍為詞組后代才詞匯化的雙音組合

這個階段的雙音詞組有些源于上古，有些產生于六朝，總起來說，在六朝這個時期沒有發生詞匯化。兩個音節的搭配自由，構詞理據十分清晰，詞組仍然保留著語源義，直至后代才發生詞匯化。

忽視：

⑴ 須臾，吏還，式猶視書。吏怒曰：“故以相告，而忽視之？”（搜5，99/65）

⑵ 崇常擇美容姿相類者十人，裝飾衣服大小一等，使忽視不相分別，常侍于側。（拾9，178）

上例中的“忽視”為狀中結構的偏正詞組，意義為“忽然看”。這個詞組義在六朝時期產生，經歷了很長時間，在明清時期完成詞匯化。語義發生了改變，指“不重視”，構成成分由單獨的詞匯成分轉為語法附加成分。

⑶ 此后則貲郎白身輩，充牣其中，雖自命清流，忽視武英，不屑與稱僚采，而時論不謂然。（《萬歷野獲編》）

⑷ 此亦一大功行，不可忽視，等語。（《八仙得道》）

⑸ 徽州也是金陵的門戶，九師不可忽視。（《大清三杰》）

在詞匯化過程中，也有詞組與詞并存，如：

⑹ 忽視浮石兵士紛紛反顧，秦吉揮斧沖出，正逢著冉圭，大喜。（《海國春秋》）

⑺ 忽視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與梁齊。（《聊齋志異》）

肆意：

⑴ 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史記·卷六》）

⑵ 故縱體肆意，而度制可以為天下儀。（《淮南子·卷七》）

⑶ 于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終。（《后漢書·卷八十三》）

⑷ 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世說任誕23，1/726）

上例“肆意”為動賓詞組，在句中可以作謂語，后面可以接補語如⑴“～極欲”。它源于上古，但一直沒有詞匯化。在后代才開始詞匯化，句法功能發生改變，成為副詞，指“不顧一切由著性子做”。

⑸ 及既下遼，席卷其子女而北，肆意蠱惑，行未至其國而死。（《朱子語錄》）

⑹ 照足下這樣說，那么世間兇惡之徒，肆意殺人，亦可以借口于天命假手，自謂無罪嗎？（《上古秘史》）

上例中的“肆意”為副詞，修飾動詞做狀語。它與詞組不同的是，在句法結構上整體修飾一個動詞、動詞性結構及形容詞。

顏色：

⑴ 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莊子·大宗師》）

⑵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楚辭》）

⑶ 王召視之，其顏色不變，以為不然，不賣諸侯所。（《史記·扁鵲倉公列傳》）

上例中“顏色”為一個偏正詞組，指“面容、面色”，產生于上古。在六朝筆記小說中也大量出現，如：

夏侯太初從魏帝拜陵，陪列于松柏下，時暴雨霹靂，正中所立之樹，冠冕焦壞，左右睹之皆伏，太初顏色不改。（語3，24/18）每至大將軍，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世說汰侈30，1/877) 令水工沒覓，果見坐在船下。初出水，顏色如平生。（幽4，106）

隨著兩個單音詞結合關系的緊密，開始發生了詞匯化。句法功能發生轉變，從偏正式詞組轉變為并列式復合詞，泛指“色彩”。六朝時期佛經材料中有這個意義的用例，如《高僧傳》卷十“晉洛陽大市寺安慧則”：

“以一本與汝南周仲智妻胡母氏供養，胡母過江赍經自隨，后為災火所延，倉卒不暇取經，悲泣懊惱。火息后，乃于灰中得之，首軸顏色，一無虧損。”

中土文獻中的用例要晚于此，如：

⑷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杜甫《哀江頭》）

⑸ 張世開嫌那段顏色不好，尺頭又短，花樣又是舊的。（《水滸傳》）

⑹ 正如金，已是真金了，只是鍛煉得微不熟，微有些渣滓去不盡，顏色或白、或青、或黃，便不是十分精金矣。（《朱子語錄》）

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如果處于同一線性序列的兩個單位經常連用，即使是非詞結構，人們也趨向于把它們當作一個詞來看待，這樣就導致詞組轉化為詞。現代漢語中的雙音詞，很多都是上古詞組經過詞匯化而演變而來的。“如果可以找到從同形的非詞形式的語義到詞形式的語義的過度途徑，那么它們在形式上的相同就不能認為是偶合”。由詞組固化而成的雙音詞帶有深深的歷史痕跡，經過漫長的歷時階段才形成。考察這些詞組的詞匯化，對詞匯演變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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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董志翹．《高僧傳》的史料、語料價值及重新校理與研究[J]．東南大學學報．2004，（4），第54頁。

[11] 董秀芳．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M]．四川：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第28頁。